73

    謝愉來去匆匆，鄭嘉鑫一早知道他要連夜走，在出A市的收費站前頭把謝愉截住了。

    “來一根？”鄭嘉鑫叼著根雪茄倚在車門上，拿著點火器和雪茄剪朝謝愉招手。

    謝愉搖了搖頭，大衣領(lǐng)子豎了起來偎在臉頰旁擋風(fēng)，顯得他眉眼愈發(fā)凌厲漂亮，“戒了好多年了?！?/br>
    “那怪可惜的，這可是別人送給我的尖貨?！编嵓析瓮鲁鲆蝗裰氐臒熿F來，盡管保養(yǎng)得很好，但他瞇著眼睛的時候，眼尾還是堆積了幾道不淺的細(xì)紋，“你弟弟托我給你找了個司機，說怕你晚上開車?yán)壑！?/br>
    謝愉低頭，抿嘴笑了一下，“就為了這個你半夜到高速上來截我……不值當(dāng)吧？”

    鄭嘉鑫也笑，他穿著又長又厚的羽絨服，歪著身子的時候，卻還是能瞧出里頭柔軟的腰身來，“上車說吧，外頭風(fēng)大吹得我頭疼?！?/br>
    鄭嘉鑫瞇著眼抽了一大口，而后開了面窗，手伸在外頭彈煙灰，品著嘴中余香，煙霧將他的口腔蒸得熱騰騰的，似乎那熱霧里都帶著煙油。如此反復(fù)了數(shù)次，等一整根雪茄都下去一半的時候，鄭嘉鑫才開口：

    “曾煜來找我了……他老婆快生了，要是知道劉榮進又被你們謝家弄進去了，他老婆這是頭胎，萬一出點什么事就難辦了。曾煜讓我想辦法救劉榮進一命，爭取能讓劉榮進能熬到出來看看他的外孫?！?/br>
    謝愉把玩著手機——在車廂這巴掌大的密閉空間里，濃郁的煙味聞得他牙根癢癢，他得費點勁才能忍住問鄭嘉鑫討一根的欲望。

    “你是覺得你的面子夠大，能讓我?guī)湍氵@個忙。還是要拿我欠你的人情來抵債？”

    鄭嘉鑫捧著下巴，笑瞇瞇朝謝愉道：“要是你能替我辦成這個事，都行。”

    謝愉嗤笑了一聲，捏住了鄭嘉鑫的臉，冷眼冷聲，“別給我蹬鼻子上臉。我之前答應(yīng)你的時候說過了，你日后要使喚我，也得在我容忍范圍之內(nèi)才行。至于劉榮進的事——我能給他留個外孫，沒斬草除根已經(jīng)是我格外開恩了。還指望劉榮進活著從監(jiān)獄里出來？曾煜那畜生未免也太天真了?！?/br>
    謝愉手勁大，捏得鄭嘉鑫兩頰生疼，他只得先將謝愉手指頭掰開了，把自個兒的臉救出來。

    伸手不打笑臉人，鄭嘉鑫人精得很，在心里盤算了利害關(guān)系，想著沒必要為了曾煜那個喪家之犬開罪謝愉，于是立馬滿臉堆笑，打圓場道：“他給我送了不少錢……我這才想著跟你謝大公子做一樁買賣。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br>
    謝愉抽了張紙巾，擦拭著剛才捏鄭嘉鑫臉的那只手，厭惡溢于言表，“謝愉就行了，別什么‘謝大公子’，我聽著犯惡心?！?/br>
    話罷，謝愉開了車門便要走。

    鄭嘉鑫趕緊拍了拍前座，朝那穿西裝的司機：“趕緊去??！務(wù)必把人給我送到家里……”

    “是，老板?！?/br>
    鄭嘉鑫招來那司機畢竟是專業(yè)的，一路上車開得四平八穩(wěn)，謝愉在后頭一覺睡到目的地。

    第二天一大早謝愉發(fā)了個消息給謝衡，算是報平安?？蓪Ψ绞c才有回復(fù)，是一張照片，配文：brunch

    謝愉一看圖里——香煎三文魚，龍蝦粥，甚至還有盤白灼油麥菜。

    【謝愉】好東西都藏著掖著，等我走了馬上拿出來吃是吧？

    【Heng】食材是今天一大早鄭嘉鑫才叫人送過來的。

    謝愉想想昨天晚上在車上的不愉快，便覺鄭嘉鑫這個殷勤獻得有跡可循了。

    【謝愉】然后你就做好了，拍個圖來饞我？

    【Heng】那下次不發(fā)給你了。

    【謝愉】還想躲著我偷偷吃？

    【Heng】……

    手機上面顯示對方一直在輸入，最后回復(fù)是六個點。謝愉已經(jīng)能想象謝衡那副沮喪又無話可說的樣子了——做了半天的飯，又拿著手機拍了好一會兒圖，找了最好看的一張發(fā)過來，非但沒得到夸獎，還被數(shù)落了一頓。

    【謝愉】我今天中午吃單位食堂。

    果不其然，立馬有了回復(fù)。

    【Heng】好吃嗎？要不要我給你點個外賣。

    【Heng】我剛剛看了，鮮蝦奶油焗面可以嗎？配菜也是油麥菜……不知道好不好吃。

    還真是照著自己做的點，謝愉拿著手機笑了好一會兒，才騰出手指打回復(fù)：不用，等你回來給我做就行了。

    【Heng】好。

    謝衡從A市回來是十天之后的事了，中間還臨時去了一趟B市，而且是謝衡主動去找謝民州。

    于姝跟謝民州交涉的過程如何，謝愉不得而知，但結(jié)果便是于姝先前所說的那樣，他和謝民州兩人都各退一步。

    一如之前謝民州答應(yīng)謝衡的一樣。劉榮進的事情過后，謝衡的戶口會被牽到于姝的meimei——也便是謝愉小姨的戶頭上。謝衡跟著他已故生母，改姓單，這是謝衡自己的意思，他去B市找謝民州，也是為的這個。

    謝愉苦惱了許久。謝衡改叫單衡，兩人不一個姓了，總覺得沒有之前那么親了。不過這既然是謝衡的要求，他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謝民州也保證今后不會再干涉謝愉、謝衡兩兄弟之間的事情，作為交換，那字據(jù)便就此保存在于姝這個中立人的手里。不過她手里本就捏著無數(shù)個謝民州的把柄，也不怕再多一個就是了。

    此一種第三方介入調(diào)解的方式，算得上是這次謝家父子之間長久以來矛盾激化的最好解決方案。

    謝衡回到G市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給謝愉補辦了個生日。他專門挑了個謝愉的工作日，那天從早忙活到晚，燒了一桌子菜，都是謝愉愛吃的。

    然后謝衡又穿著提前買好的新衣服，到做造型的地方吹了頭發(fā)……總之把自個兒拾掇得光鮮亮麗的，甚至提前洗了澡，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清洗了屁股又買了一盒安全套，雖然他和謝愉上床很少用到……哦，他還噴了兩下香水。

    謝衡去找蔣倩要車鑰匙的時候，那女人大呼小叫地?fù)溥^來抱住謝衡，如果不是謝衡極力抗拒，她已經(jīng)親在謝衡臉上了。

    “臥槽！帥哥，大美女！你今天打扮這么漂亮是要來找我約會嗎！雖然我喜歡女人，但是為了你，我可以搞第四愛！來吧！”

    蔣倩就穿個家居服，胸前兩團柔軟的rou球抵在謝衡胸膛上，把謝衡搞得滿臉通紅，“蔣倩姐……你先放開我…車鑰匙借我用一下……我去接我哥下班……”

    他聲音越說越小，臉紅得能滴血。

    蔣倩挑著眉毛壞笑，“哦～嘻嘻，那我知道了?！?/br>
    人有時候就越是著急，越是要出錯。謝衡去拿給謝愉定制的嵌歐泊筆殼，因為路線不熟走岔了，后邊朝謝愉單位趕的時候便正巧碰上下班高峰期堵車，他事先沒跟謝愉說生日這事，想著給對方一個驚喜，所以這會兒雖然怕接不到謝愉的人，卻不好給謝愉發(fā)消息。

    在一個大轉(zhuǎn)盤那兒圍得水泄不通的時候，謝愉給謝衡打了個電話，說是今天晚上有事回不去了。

    謝衡在電話里還聽見那頭有人喊謝愉，而后通話就匆匆被掛斷了。

    謝衡接到電話之后只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一時竟不知該怎么辦了，跟著車流開出了轉(zhuǎn)盤，但呆滯的功夫沒看下個路口的紅綠燈。

    而后便追尾了，他把前面那車的車屁股撞了個大坑，不知道車?yán)锏娜擞袥]有受傷。

    謝衡想著如果對方要價不是太高，那他就私了了，不然走公又是一件麻煩事，況且他的駕駛證沒掛到這車上，萬一也沒法抵分。

    謝衡靠邊停了，匆匆從車?yán)锍鰜?，去敲了前面那輛車的車窗，情急之下，倒是沒發(fā)現(xiàn)那車有些眼熟。

    “謝衡？”

    G市還真是個小地方，這都能讓他碰到劉煦冬。謝衡看著車窗里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一時間愣住了。

    “你沒事吧？”見對方是劉煦冬，謝衡一改原先那副焦急的模樣。

    “沒事”，劉煦冬禮貌性地笑了一下，下車之后，卻沒第一時間去看自己的車被撞成什么樣了，反而站馬路邊身好生打量了謝衡一會兒，才道：

    “好久不見……本來想問你最近過得怎么樣，現(xiàn)在看來，是我多慮了?！?/br>
    謝衡被他打量得渾身不自在。之前謝愉跟他打電話說晚上不回去，讓他一天的準(zhǔn)備功虧一簣，這會兒又追尾，撞了劉煦冬的車，他自然心情不會好到哪里去。

    謝衡抬手看了眼腕子上的表，暗示劉煦冬自己趕時間，而后避而不答劉煦冬的寒暄，直道：“真的沒事嗎？用不用我?guī)闳メt(yī)院檢查一下？”

    劉煦冬搖了搖頭：“你等會有約？我看你難得穿得這么……精致?！?/br>
    謝衡自然不會說自己是要去接謝愉下班還撲了空，只胡亂謅了句：“嗯，有飯局，比較正式一點的場合?！?/br>
    “你還是那么不會撒謊啊……小衡…”

    謝衡這回沒讓他說完了：“你要是身體沒磕著碰著，那我就先走了，后續(xù)你車子如果要送去修理，發(fā)票開給我，錢我會打到你銀行賬戶上?！?/br>
    謝衡無意與劉煦冬過多糾纏，說完就要轉(zhuǎn)身去開車。

    這回焦急的人輪到劉煦冬了，他上前一把抓住謝衡的手腕：“謝衡！我……你再給我個機會吧？”

    兩人所在地在G市交通樞紐附近，這會兒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已經(jīng)有人停下來駐足觀看了。

    謝衡臉皮薄，連忙三兩下甩開劉煦冬本就抓得不緊的手，匆匆走了進了車?yán)?，三兩步的功夫，還拿著手機裝作要打電話，實則是為了遮臉，而后開車倉促逃離了現(xiàn)場。

    開著車在高架橋上漫無目地轉(zhuǎn)了兩圈，謝衡實在有些沮喪，不想回謝愉那兒面對空無一人的大房子，但是又不想回他自己租的房子，只好將車停在了一個公園里，一個人下車吹了會兒冬風(fēng)。

    他圖好看只穿了一件顯身段的大衣，被凍得臉和耳朵通紅。這才不得不開車往回走——他燒的那一桌子的菜，還沒收拾。

    時近十點，小區(qū)的路燈都熄得差不多了，只留了幾盞照路標(biāo)的。

    在地下室停好了車，謝衡拖著一身疲憊上樓，他今天明明也沒干什么重活，但就是累，累的他能一頭栽在地上。

    開門的時候，有些許聲響從門里頭傳過來，謝衡一開始不覺得是房子里有人，還以為是自己走的時候忘記關(guān)電視了，進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那男人正站在餐桌前頭，手里拿了個小碟子挖蛋糕，看樣子才回來沒多久。

    瞧見謝衡，謝愉眼里一亮，繼而笑道：“嘖！打扮這么漂亮，孔雀開屏似的，去見誰了？”

    謝衡又驚又喜：“你不是說不回來了嗎？！”

    謝愉撇了撇嘴：“本來是不打算回來了，但是呢——”，話沒說玩完就被謝衡撲了個滿懷。

    之后謝衡甕聲甕氣的聲音傳出來：“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謝愉手里還端著蛋糕碟子，哭笑不得：“干嘛。今兒這鬧得是哪一出，說的好像我明天就死了一樣?！?/br>
    謝衡覺得自己委屈極了，要是今天晚上謝愉不回來他就不能好了。但又不全是委屈，或是他只想借由撒個嬌，讓謝愉哄哄他這一天因為忙碌和倒霉受的罪。

    “你不會又哭了吧？嘶……千萬別把大鼻涕抿我身上啊，我這件棉毛衫七千塊錢?！?/br>
    謝愉的語氣嫌棄里帶著逗趣，謝衡聽了沒忍住，就笑了。

    謝衡從手提袋里拿出那個精心包裝的小盒子遞到謝愉面前，“哥，生日快樂?！?/br>
    謝愉挑了下眉毛，“真稀奇。我說今天怎么燒這么一大桌子菜，還買了蛋糕，原來是給我過生日?！敝x愉結(jié)果謝衡手里的盒子，在手里掂了掂，“送的什么呀——別說，讓我猜猜……”

    “皮帶頭……這重量不對……香水嗎？”

    謝衡搖頭。

    “耳釘？”

    謝衡又笑著搖頭。

    “項鏈？”

    “戒指？”

    ……

    謝愉一連猜了十幾個都不對，最后索性自暴自棄連“鑰匙扣”這種詞都說出來了。

    “算了。我直接開吧。”

    打開盒子的時候，饒是謝愉這種見過珍品珠寶玉石的人，也呆了一會兒，他驚于謝衡的別出心裁以及那筆殼巧妙的設(shè)計。

    云母白的歐泊在餐廳水晶頂燈的散光照耀下，反射著彩色的光，襯著古木的筆殼，金屬的筆夾，還真給人一種稀世珍寶的錯覺。

    “好看嗎？”謝衡在旁邊問道。

    謝愉頷首，說不感動那是誆人的假話。謝衡并沒有問過他用的是哪款筆，哪個型號，什么尺寸，如果不是真的在乎、又用了心思去查那幾個大品牌的產(chǎn)品單，怎么會連他手上一只筆都記得分毫不差。

    “挺好的…我很喜歡…好看，當(dāng)然好看…”

    謝愉一連說了幾個“好”，想來自是十分滿意的。于是謝衡便覺得自己這一天的倒霉事都不算什么了，甚至是在被謝民州恐嚇、軟禁的一個多星期，又在A市“避難”的十幾天，也都是為了此刻。

    他的眼眶有些濕潤，自從跟謝愉在一塊，他便愈發(fā)愛哭了。也許是因為眼淚有人心疼了，也許是因為在謝愉面前他不必再端著忍著，也許只是因為他太在乎謝愉，所以對方便能格外地調(diào)動他敏感的情緒……

    不過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因為謝愉已經(jīng)是他的了。

    “那就行。我去熱一下菜，做得太早，現(xiàn)在都冷掉了……”謝衡悄悄抹了眼角的濕潤，脫了大衣搭在玄關(guān)衣架上，而后轉(zhuǎn)身去了廚房。

    “行?！敝x愉原本要跟著一塊去的，但是他拿著那筆殼，只覺得怎么看都喜歡。

    于是謝愉趕緊到書房換上了，又捏著筆桿子，練了一頁紙的簽名，直到謝衡在客廳喊他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