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商(雙重生) 第60節(jié)
這時邊上角門冷不丁一個太監(jiān)攔張腳跳出來,看唬著人,張眼?一瞧,是闞經(jīng)。 闞經(jīng)兒躬身?道:“娘娘, 我?主子請您敘話?!?/br> 云簫韶繞過就要走?, 闞經(jīng)又道:“主子請您看著去歲此地滿院芍藥的面兒, 請您一敘。” 滿院的芍藥?朱砂判。 誰看。 云簫韶頭也不回,沒想闞經(jīng)還要攔,說:“主子說要不的,請您看十年前這里的芍藥面上?!?/br> 十年前?這說的, 自然不是這里的十年前, 是上輩子那頭的十年前。也不是李懷雍登基后的十年, 而是、而是云簫韶撒手人寰的十年前。 那時東宮新?婦, 新?婚燕好,芍藥正是開得?艷的時候。 那, 又如何,云簫韶腳下?不停。 “簫娘,”猛可身?后某處有人喚,“你果真不肯見我??!?/br> 原來是李懷雍趕來。大約也是料到的,她絕不肯去。 回首看人,云簫韶吃一驚,他這是怎?復(fù)立東宮,喜得?麟兒,不該人逢喜事?精神爽? 前些日子在徐氏伏戕、國公府全家覆滅之際,徐茜蓉在東宮誕下?一名男嬰。 這孩子,命苦。 他母親在產(chǎn)房哀嚎整三日夜,他才落地,不是足月產(chǎn)子,孱弱得?很,聽聞一落地就開始灌藥,一點風不能叫吹著,又巴掌大的孩子就開始上參須湯。 可是,母子這般的慘狀,并沒有激起做父親的絲毫垂憐。 據(jù)聞,太子李懷雍既沒有守在產(chǎn)房外守候徐庶妃,孩子降生,他也沒過去看,連遣個人去都沒有。 可總也是東宮第一個孩子,總是喜事?,李懷雍臉上卻蠟茬黃,眼?眶枯凸凸,看去比之前正陽宮禁月余的徐氏還要瘦削。 “見過太子,太子萬安?!痹坪嵣赝撕笠徊揭姸Y。 他不答,只是聲聲相喚:“簫娘?!?/br> 又問:“你今日做生日,好端端的怎么想起進宮來?” 兀自道:“你不該來?!?/br> 他嘴唇白得?不像話,翕忽間整個人都不像立得?住樣子,云簫韶看不過,叫闞經(jīng)去扶,他一揮手制止。 見他這樣子,云簫韶半是提醒地開口:“徐庶妃和?孩子還好么?” 李懷雍背著手,眼?中濛濛,好似飄忽發(fā)夢:“你不該來,這孩子,也不該。都是作孽來的,都不該來?!?/br> 他要發(fā)瘋,云簫韶不愛陪他現(xiàn)眼?,耐心也告罄,旋即要走?,他又問: “你心里是不是恨毒了我??” 恨? 云簫韶足下?一頓,從前,或許罷,如今,誰心里還擱著他? 可這一句“沒有”,云簫韶卻說不出來。 李懷雍喃喃好似自語:“我?不守誓言,你恨我?。我?葬送成兒,你恨我?。我?虧待云家,你恨我?。我?……” 他凄惶惶發(fā)問:“我?當年倘若隨你去了,是不是,就好了?” “不,”他自問自答,“那也遲了,我?該隨著成兒去,或許我?的罪也算贖一些么?!?/br> 云簫韶不很耐煩,長袖踅一踅:“殿下?如今也有麟兒,好生養(yǎng)著就是了?!?/br> “他不是!”李懷雍急吼,踉蹌兩步要來,“我?不該,我?知的,我?不該……” 他背后的手抻出,握一只木匣望跟前遞,卻不知是什?么。從來殺伐果斷的一人,再沒個決絕,滿目戚戚:“我?自作孽?!?/br> 是么?云簫韶心說你作孽,那你怪誰。隨你。就邁開步子出去,李懷雍在她身?后聲嘶力竭,她再沒有,回頭。 因此她沒看見,那只見方?匣子滾落在地掀開,里頭血糊糊、直剌剌一截軟rou,是李懷雍自割下?的根子,他口中作孽的根子。 闞經(jīng)唬得?立睜口中直叫我?的爺,李懷雍叫魂似的一聲聲簫娘,而云簫韶—— 始終沒有回過頭,一次也沒有。 回泰王府,眾人問宮中何事?,云簫韶只說到咸慶宮謝恩。 任你宮里誰去了、誰生了,誰的心死了,誰反而是解脫了,全是不相干的人,隨你們的,云簫韶這壽星公,面上笑影真真切切,一絲假不摻。 說咸慶宮,從前只是東六宮當中毫不起眼?的一座宮室,既不占著頭列頭座,也不是最寬敞豪奢,離清心殿還遠著趟,簡直可說偏僻。 如今可大不相同,自從過完年不知出什?么變故,正陽宮封宮,徐氏被廢幽禁,這數(shù)月來德妃累晉貴妃、皇貴妃,明眼?人都瞧出來,中宮之位眼?看要有新?主人,鳳冠看要落在溫氏頭上。 如此一來,泰王府水漲船高。 這話云簫韶問過李懷商,怪不得?她生辰朝臣們巴巴地送東西,今日府上賓客滿座,李懷商還說是父皇明旨,云簫韶不解其意: “我?生辰這樣的小事?,怎勞動你父皇下?旨?”一定還有旁的話兒。 李懷商道:“不僅僅是你生辰這一遭,父皇還教我?記下?熱突突來泰王府示好的官員名錄?!?/br> 原來宮中徐皇后失勢,宮外襄國公府被抄,東宮住著的那一位又始終沒個明旨給復(fù)太子位,眼?看著溫娘娘距中宮一步之遙,朝中少?不得?就有些個見風使舵的臣子,鉚足勁頭往泰王府走?動。 泰王妃的生辰上禮,其中就有不少?動的這個心思。 “難怪,”云簫韶展開顏色,嘻嘻笑道,“一個一個比著樣兒似的,送的東西貴重得?嚇人。壟上鉆墉的鼠兒嗅著貓毛,山里鬧鬼的猢猻聽見磨刀,他們情兒是勤快?!?/br> 李懷商見她笑,跟著也笑,只是不明白:“你樂什?么呢?” “我?樂著,”云簫韶道,“我?猜這一起子臣子,不好好盡忠職守、一心鉆營趨奉,將來可沒他們的好果子吃。你也是替朝廷鏟除蠹蟲,替你父皇搜羅,總不能白出力罷?” 夫妻兩個頑笑幾句,李懷商到前院會客,云簫韶到房中從新?梳頭勻面。 亂亂的一早晨,總叫人覺著時光漫長,其實此時還不到辰牌上。 云蘿居內(nèi)楊氏早早領(lǐng)著云箏流等著,與云簫韶挽手打?簾子進去,就看見沒炕高的一個廝兒,沖來圍著自家大閨女膝邊打?轉(zhuǎn),礙手礙腳不給婢子梳頭。 左看右看,楊氏這個鬧心,小鏡兒看見楊氏,張嘴叫:“姥姥!” 不叫還罷了,叫完楊氏只有更鬧心,待云簫韶打?發(fā)畫晴和?桐姨帶小鏡兒去院子里頑,楊氏對她說:“這孩子,晚間歇你房里?” 歇咱房里?那沒有,真正歇咱房里的……云簫韶臉上一紅,沒答話。 楊氏接趟說:“小孩子愛嬌,他又是陛下?親自囑咐你好生照應(yīng)的,你待他好也是應(yīng)當,可你不能耽誤了?!?/br> 耽誤甚么?楊氏指指她自己的肚子,說往后打?發(fā)這孩mama小伴帶就罷了,讓她凡事?少?親力親為。 云簫韶笑道:“賴好管您叫一聲姥姥。” 楊氏瞪眼?睛:“哪個是他姥姥?” 云簫韶聲氣低些:“怎說的?您和?父親不是知道他身?世??” 當時云簫韶遣畫晴家去傳話,求助呢你再藏著掖著?這孩子身?世?是一五一十告訴的。 楊氏大搖其頭:“我?先前勸你容人,如今始知拿大。他不是泰王爺?shù)姆N,見他成日圍著我?尚且心煩,這要真敢是泰王爺和?旁人生的可還行?” 云簫韶心里一樂,如今您知著章兒了?看望后還勸我?容人。 她表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望一旁努嘴:“鸞箏兒還在呢,您說這些?!睅拙浣疫^,閑話些旁的。 午后,眾人陪在王府西面園子卷棚聽唱。 小優(yōu)兒先唱一套壽詞,次后是楊氏點《畫眉序》“花月滿香城”,落后問王妃意思。 云簫韶不點,教箏流點。 云箏流笑嘻嘻點一出《遇仙橋》。 她未出閣的姑娘,又是最炙手可熱泰王妃的小妹,合該她要聽七寶女,滿座喜歡。 又問王妃。 云簫韶仍微笑不言,分付紅漆的曲頭牌子托盤呈上來,教畫晴抱著鏡白挑。 這小鏡兒,白嘟嘟小手一抓,抓一枚《琥珀寶鏡》的牌子穩(wěn)穩(wěn)在手中。 云箏流拍手笑道:“這出兒好,劉病已得?著鑒毒寶鏡就好了,果然病已,平安長大。該我?外甥無病無災(zāi)、逢兇化吉的命?!?/br> “就你滿嘴會說吉利話?!痹坪嵣氐馈?/br> 她是今日的正主,正主發(fā)話有個不應(yīng)的?滿座沒口子都說好。 聽曲、飲宴熱鬧一晌。 晚間笙歌漫去,賓客歸家,李懷商摸出兩卷字畫說是另體?己給云簫韶上壽。 展開來,一幅是經(jīng)年的彩描,畫上少?女雙髻石榴紅,是未及二八的云簫韶,立在殿前階上回首而笑。 這是李懷商初識的云簫韶。 另一幅也是她。 不過是近日新?作,畫上她閑閑坐在葡萄架下?,巧笑倩兮,一旁李懷商沒入畫,只在案上畫一張琴。 佳人素手,朱弦新?停。 “簫簫,”李懷商癡癡低語,“我?在一日,必不使你紅裙蒙塵,不使你弦音空餉。” “好?!狈蚱薅讼嘁暥?。 云簫韶又細細瞧過兩幅畫,第一幅想是幼年的李懷商所作,筆觸不很規(guī)整,也沒題字,第二幅題了的,就貼挨著葡萄枝子爽利三個字—— 《鳳鳴商》。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