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變 第64節(jié)
溫熱的呼吸輕輕沖著皮膚,昭然心里一軟,立刻收起力氣,用手腕撫摸他后背。 郁岸雙眼緊閉,寂寞地抱著他,那神情并不是在向能夠信賴的對象尋求安慰,而是抱住了一只人形枕頭,他急需一些撫摸,可以沒有生命,也可以沒有愛,他沒有挑選的余地。 激進瘋狂的小鬼難得安靜下來,有點讓人心疼。 昭然撥開他的額發(fā),碰碰他抖動的睫毛:“對不起,我道歉?!?/br> 郁岸驀然睜開雙眼,畫中取物還鑲嵌在左眼眶中,蒼白瞳仁和深黑色的右眼一起惡狠狠瞪視昭然。 “面試官,其實我很討厭你,你這個人?!?/br> 昭然怔住,刻薄的言語像一根鐵棒,劈頭砸下來,讓他心頭一震。 “你自己說想和我在一起,反悔了?”昭然褪色的眼底蔓上紅光。 “我說想和你談,你正面回答過我嗎?”郁岸踹在他大腿上,“老東西想玩我直說,哪天被我發(fā)現(xiàn)你家里有老婆孩子還搞我,下半輩子我都不會讓你好過!” “怎么正面……你要多正面?!闭讶晃兆∷麃y蹬的腳踝,免得他踢在危險部位,從床上坐起來,認真回答,“我沒有老婆孩子。你喜歡的話,我可以努力一下?!?/br> “……”郁岸短暫地安靜了幾秒,險些又被面試官含糊其辭的回應(yīng)輕易安撫下去。 他嗓音低下來:“我在為一個三觀和我完全相反的人,還是男人,改變我自己,讓你滿意,讓你高興,憑什么。我欠干是嗎?” 開了這個口,積聚多日的不滿便一股腦宣泄出來。 “噢,男的不喜歡?!闭讶惠p捻指尖,重復(fù)他話里的重點,視線一直掛在郁岸薄唇上,罵人的時候張張合合,舌尖很靈活的樣子。 “是人我都不喜歡,煩?!庇舭镀^頭,“如果你只是想找個人玩幾天半月,沒關(guān)系,我又不是玩不起,你少管我。” “如果你再管我,我就去找大老板,正好他想讓我當殺手,這活我愛干?!?/br> 前面都還可以看做他任性胡說口不擇言,后面卻是赤裸裸的威脅,用自己的未來作為要挾的籌碼。 “這個不行?!闭讶徊[起眼,床頭的墻壁上忽然伸出兩截斷手,抓住郁岸雙臂粗暴反折到背后,把人固定在自己面前。 “說完了嗎?這嘴這么厲害?!闭讶桓┥肀平?,叼住右手食指將手套拽了下來,手掌捂住了郁岸的嘴。 一個下午不見,這小鬼的態(tài)度就像移情別戀似的一百八十度轉(zhuǎn)彎,難不成真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嗎。 指尖鮮紅色的觸絲瘋長,撬開郁岸緊閉的齒縫向內(nèi)涌入,鉆進口腔纏繞他的舌頭,一部分長入喉嚨,觸絲尖端從脆弱的喉嚨黏膜刺入,并深入血rou內(nèi)部。 上次注入郁岸體內(nèi)封存的感染蛋白被觸絲喚醒,體內(nèi)仿佛瞬間孵化出了一群細小的螞蟻,在血管和器官之中密密麻麻地爬。 郁岸痛苦扭動,生不如死卻被封住口鼻叫不出聲,雙手也被牢牢攥住,體內(nèi)恐怖的孵化感帶給他難以想象的絕望,身體好像變成了一個擠滿卵殼的容器。 其實觸絲在將愈合蛋白輸入進郁岸疲勞過度的大腦和身體中,將在游戲幻室中損傷的細胞恢復(fù)如初,只不過這個過程看上去嚇人,以前昭然也經(jīng)常用這種方式教訓(xùn)不服管教的混世小魔王郁岸。 但現(xiàn)在的郁岸不如以前那么皮實,挨了揍也根本不當回事,壓迫和痛苦無法讓他屈服,只會讓他更恨更委屈。 “我沒有打算和你玩玩?!蔽孀∮舭犊诒堑氖终茒A緊他的下頜,昭然說,“是你一輩子都得在我這兒老老實實待著?!?/br> 郁岸掙扎不脫,凝視昭然的眼睛快要瞪裂眼角。 “聽我說。”昭然盤膝坐在郁岸面前,單手鉗制他的下頜,看上去不費吹灰之力,“第一,能離大老板多遠就離他多遠?!?/br> “第二,從失落小鎮(zhèn)跟我分開后,你去哪兒了?是不是走到了一個極寒天氣的小鎮(zhèn)里?!?/br> 郁岸拒絕回答,昭然繼續(xù)說:“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br> 體內(nèi)的觸絲立即瘋長攪動起來,郁岸身體繃緊,被迫點頭,涎水沿著閉不上的唇角向下滴落。 “是不是看到?jīng)]有盡頭列隊行走的銀盔甲騎士?” 郁岸愣了一下,搖頭。 昭然的臉色越發(fā)陰沉:“是不是見到了神婆和祭祀儀式?!?/br> 郁岸閉眼點頭。 “有沒有順流而下漂到發(fā)光冰洞里?!?/br> “嗯?!庇舭逗吡艘宦?。 “你見到那個怪物了?” 郁岸沒有回答,沉默地看著他的眼睛,但這也算一種回答。 昭然扶了把臉,長長地換了口氣,刺入郁岸體內(nèi)的觸絲頹敗,收攏回指尖中。 還是被他看到了,那頭怪物的本貌。這么說,吞噬巨大rou塊時殘暴血腥的開口畫面也被他一覽無余。 他如此敏銳,恐怕遲早會感覺到家里滿地斷手與那怪物的聯(lián)系。 郁岸雙手還被困縛在背后,但觸絲消失后他身體便脫了控,抬起雙腳踹翻昭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它是怪物,你是魔鬼?!庇舭镀疵鼟陝樱差^被他晃得直響,“放我回家?!?/br> “我說錯了?”昭然輕易捉住他踹過來的腳腕,“你回家干什么?” “我把家里地址告訴它了,我要去屯凍rou和軟糖還有狗糧,說不定它現(xiàn)在正蹲在我家門口等我。” …… 昭然攏了把頭發(fā),表情有點迷惑:“狗糧?!?/br> “我正式通知你,面試官,我有小狗了?!庇舭短鹨粭l腿蹬在昭然胸前,處于絕對劣勢卻還能一臉兇惡,“它在我身上留了印記?!?/br> 成群的小手們趴在門縫看熱鬧,聽說他有新小狗了,離譜哭著跑了。 “……”昭然停下對胡鬧小鬼的武力鎮(zhèn)壓,自然地坐在他面前,身體放松下來:“印記在哪?” 郁岸一骨碌爬起來,背對昭然掀開后腰的衣服。 脊骨嵌在細薄的腰背中央,薄薄一層皮覆在年輕漂亮的肌rou上,衣擺驟然像帷幕似的在眼前拉開,昭然托腮欣賞了一下:“在哪呢。” “?”郁岸回頭尋找自己后腰的印記,可皮膚上除了一層細細薄薄的汗毛,什么都沒有。 印在意識中的身體上了嗎,沒能從游戲幻室里帶出來嗎。 昭然旁觀他短時間內(nèi)表情變換,意志逐漸崩塌,最終一頭栽進枕頭里。 “真的有。”他悶聲強調(diào)。 “我知道。” 一片溫熱貼在瘦削的后腰,昭然的手掌輕撫那片皮膚,隱藏在皮下的一層金紋緩慢浮現(xiàn)。 百手交織的太陽紋神圣降臨,看上去融化的金水還未凝固,在血管中緩慢流淌。 “是這個?”昭然收回手臂。 郁岸迅速爬起來,跑到衣柜邊的穿衣鏡前觀察那層花紋,眼睛炯炯發(fā)光。 “你喜歡那個怪物?不怕嗎?!?/br> 郁岸言語帶刺:“你以為你比它好在哪?” “等一下?!庇舭洞掖一氐酱睬?,雙手撐在抱枕上,前所未有嚴肅問他,“你在它身上取了幾枚核?” 昭然跟不上他跳脫的思維,在說什么,怎么就進展到這個話題上了。 好一會兒才想通,這小子八成是覺得自己身上鑲嵌的是多手怪物的核。 于是學著他之前的語氣說:“有幾枚拿幾枚?!?/br> 但昭然沒想到,一句玩笑而已,就讓郁岸懷著期冀的眼睛黯淡下去。 散亂的額發(fā)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僵硬地站在床前,徒勞地消化著情緒。 “不是,”昭然趕緊爬起來試圖挽回,“你剛剛就是這么逗我的啊……我說錯了,我重說一遍?!?/br> 但郁岸整個人狀態(tài)都不對了,那種熟悉的、平等地仇視每一個人的怨氣讓昭然警惕起來。 像極了從前被養(yǎng)歪了的郁岸。 “你聽我說,我真沒殺它,它好得很……” “我想起以前我家的狗了?!庇舭吨逼鹕碜?,繞著床尾慢悠悠徘徊,“從我兩歲開始養(yǎng)的馬犬,養(yǎng)了五年,我爸說賣給收狗的,我不同意?!?/br> “但我的意見不重要,收狗的車就在外面等著,我跟我爸說‘它怎么死你就怎么死’,我爸怒了,拿起鐵鍬直接杵在狗肚子上?!?/br> “我不太明白,這樣他也賣不成了,圖什么?!?/br> “當時狗已經(jīng)活不成了,我等了好久,但它一直睜著眼睛喘氣,收狗的看熱鬧,說去拿刀給它個痛快吧,我就去廚房拿了把刀,按那老頭說的,從脖子那里給它扎進去,它看著我,還舔我,然后一小會兒就死了?!?/br> “我媽在院里挖了個坑給狗放到里面,我就也跟著躺進去,我爸看了直接往我身上填土,說喘不過氣他自己就出來了?!?/br> 昭然后悔地直搓額頭:“乖乖,我錯了,我要是來早點就沒這事了?!痹瓉碛舭赌敲慈菀拙捅火B(yǎng)歪是因為從根上出了問題。 郁岸突然抬起手臂向前掃,右手不知什么時候拿到了破甲錐,紅色十字光從眼前掠過,擦著昭然咽喉劃了過去。 多虧昭然躲得快,但指尖摸了一把脖頸,還是擦破了一條淺淺的細線,這招是真要下手,不是鬧著玩的。 “你拿你需要的核就夠了為什么要殺了它?!”剛被感染蛋白治療過的身體精神百倍,郁岸噌地登上床沿,左手卡住昭然脖頸將他撞倒,右手反握破甲錐向下穿鑿,連會不會扎穿自己的手都顧不上考慮,昭然左躲右閃,床褥被扎出十幾個窟窿,被他爆發(fā)出的力量驚出一身冷汗。 “你才見它幾個小時啊,為了只怪物你要殺我?”昭然抓住機會一把攥住他握刀的手,難以置信。 “我跟你很熟嗎?”郁岸粗重急促喘氣,“你不也在把我當什么替身嗎?從一開始莫名其妙找到我,趁我失憶,把我向你喜歡的方向捏造,要能打要善良要聽話,不是嗎。” “你失憶了嗎?!闭讶粺o奈問他。 郁岸緊握破甲錐,手腕卻被對方輕松撐住,無法再向下刺半分。 “你失憶了嗎?!闭讶豢酀負P起唇角,“你記得知識,記得童年,記得過往生活里的每個片段,你沒忘記任何事,你只忘了我?!?/br> 第67章 請勿離開 “什么意思…” 昭然的一席話將他從怨恨中濕淋淋地撈了出來,他只剩迷茫。 昭然安撫著他放下刀,卻發(fā)現(xiàn)他分神思考時手也沒有松懈,另一半大腦仍在控制著準確敏捷的刺殺動作,這樣就杜絕了被敵人誘導(dǎo)放下警惕后被反殺的可能。 他可以邊與對方說話邊無聲無息地拿到武器,這些殺手的意識,他無師自通。 “殺了我你永遠見不著它了你信不信?”昭然索性攤開雙臂,眉心迎上他的刀尖。來軟的他蹬鼻子上臉,來硬的又要發(fā)瘋委屈,這小鬼難哄得很。 郁岸果然吃這套,小心收起勁兒,不信任的目光在昭然臉上游移。 昭然忽然把他攏進臂彎里,緊緊箍住,郁岸雙手推著他的臉拼命拒絕,在他懷里掙扎扭動,最終軟化下來,把腦袋扣在他肩膀上。 “不鬧,給我。”昭然拿走他的破甲錐,扔到抽屜里擰上鎖,順便脫掉汗?jié)竦乃麓钤谝伪成?。從頭到尾能折騰到自己驚出一身汗的,還是只有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