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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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良道:“這栽贓得也太明顯了!我雖是個粗人,也不上這個當(dāng)!陳大郎那么有心機的一個人,怎么會自己動手呢?派個心腹,還要帶上他的刀?一定有鬼?!?/br> 祝大兩口子心頭一松,如果不是陳萌,就是說,不是因為退親惹的禍,那就不干他們的事啦!祝大已經(jīng)后悔了,親事不該那么退。 祝纓卻不這么想,她說:“你回來就好,今天到了萬年縣,羅登家也只來一個仆人,相府就更不會讓陳萌到堂了。我在那兒是什么用也沒有了。我這就收拾行李,這兩天就搬走……” 金良道:“搬什么?!” 祝纓道:“咱們都知道,你與陳萌沒什么冤仇,要有,就是我了。” 祝大問道:“怎么又說到陳大公子了?” 祝纓道:“就算是栽贓,為什么拿大哥家放火栽贓?必是咱們家還住在這里的緣故。大哥大嫂好心收留,我們不能再給你們?nèi)锹闊??!?/br> “胡說!”金良道,“你就住下來!就算之前與我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也有了!放火燒了我的屋,難道就這樣罷休了?!你住下來,他們要再來,正好抓個現(xiàn)行!” 金大娘子也不是討厭祝家人,她還有兒子、有家業(yè),實在不是很期望祝家留下,但是金良回來了,拍板了,她也只好說:“那……我們再搬回后院。” 金良道:“行!我再看看柴房去?!?/br> 祝纓看出金大娘子的猶豫,說:“我與你同去,我還發(fā)現(xiàn)了點東西,沒跟萬年縣講。” “什么?” 祝纓道:“又不知道萬年縣是個什么樣的人,你還沒回來,我怎么能把底兒都透給他們呢?” 兩人往后院去,祝大也察覺到了金大娘子的不喜,說一聲:“我也去看看?!苯o張仙姑使眼色,讓她跟自己一同去。 張仙姑想的是:都走了,大娘子不是更不高興?我得陪一陪,她就算打我罵我,我也挨著了,只別趕我們走。這兒好歹是個官兒的家,他們還顧忌點兒,等到了自己家,怕不是要殺上門來?!老三年前就是被這么抓走的!那可不能回去! 她怕。就硬著頭皮呆在金大娘子面前陪小心,金大娘子也尷尬,她的心事也不太好給張仙姑說,兩人都訕訕地胡說八道點“柴炭要買了”之類的。張仙姑搶了小丫的活計,又給金大娘子盛飯。金大娘子道:“哎,大嫂,你坐。咱們都是心里沒底的人。等他們怎么說?!?/br> …………—— 祝纓帶了金良到了后院,給他看了潑了油的干柴,又指著柴房里說:“喏,火是從這里燒起來的,人進了柴房里,在這兒站住了潑的油。這個地方,救火的鄰居們給踩了,不過這兒還能看得出來,這個人在這里站了一陣兒。” 在柴房外,又指了幾處畫的圈:“這幾個鞋印方向不對,印子也不對。救火的人來去的腳印是這幾個,腳尖是朝這兒的,他們提著桶或者腳,腳掌使勁兒的地方不一樣,腳印的深淺位置就不一樣。” 又將金良帶到墻邊,架起梯子,指著一處說:“這就是沒跟他們說的了,這墻頭上有手印,應(yīng)該是翻墻的時候本事不夠,借力的時候用的。你這墻頭,積了灰,手印就留下來了。這個我沒對別人講,地上已經(jīng)踩亂了,怕他們再把墻頭弄亂。你看了,拿個章程,要怎么報上去?!?/br> 又給金良指了她發(fā)現(xiàn)的逃跑路線,一路到了大街上的排污渠。 金良都看了,說:“你小子,夠厲害的!唉,七郎選你到大理真是對了!” 祝大強行插了個話,對金良說:“金兄弟,要不,你去問問鄭大人?請他幫個忙?” 金良和祝纓都不愿意有事就麻煩鄭熹,都說不用。祝大道:“可丞相家……” “爹,你別擔(dān)心這個了。大不了,我去把賊人找出來?!?/br> 金良道:“你在說什么呢?你還溫書呢!怎么能耽誤?你現(xiàn)在能有什么用?不如溫書考試,授了官才能頂用呢。我去找萬年縣!”他雖然是個六品,萬年縣未必買賬,但是天子腳下有人往朝廷命官家里放火,還牽涉到丞相公子,萬年縣必得給他一個說法! “就這么定了!”金良說,“都去吃飯,外面的事兒有我!你們安心住著,好好溫書!” 一家之主拍板了,柴房的殘局收拾一下,金大娘子就得安排著再買柴炭、收拾廚房和被水泡壞的地面,重新把日子過起來。祝家又回到了前院,祝纓就還得溫書。整個家里,除了金良,人人就都有了點心事。 金良去了萬年縣,不想他才到萬年縣不久,金宅就來了一伙人自稱是陳相府上的。這些人的衣著一看就不簡單,打頭的一個管事模樣的人穿綢,后面跟著的幾個人雖然是布衣,卻都是全套的,衣裳也不舊。還帶著車馬。 為首的先遞上了拜帖,再說:“求見此間主人家。” 金宅這里,金大娘子就先不安,她也沒見過丞相家仆人,分辨不清真?zhèn)巍W4?、張仙姑就更鬧不清楚了。 還是祝纓出面接待,她說:“咱們也不認(rèn)得相府的人,實在分不清真?zhèn)危€請等大哥回來了再說?!?/br> 相府的人模樣很有禮,態(tài)度卻很堅決:“還請小郎君不要為難我們下人,委實是相公有請?!?/br> 金大娘子等人都怕她得罪了這些人,但又不知道要怎么應(yīng)付相府之人。金大娘子道:“我家官人去了鄭侯府上,你們有事,等他回來再說,我婦道人家什么也不懂。” 管事道:“娘子何必自謙?既來請,就是有理由的?!?/br> 金大娘子沒了對策,祝大和張仙姑也沒了到馮夫人門上鬧的那股勇氣,都有點怯了。 祝纓道:“哦。來福,關(guān)門!送客!” 管事驚訝道:“小郎君,您這是?” “為難你們下人?!弊@t面無表情地說。 管事知道遇到了硬茬子,忙陪笑道:“是小人不懂事兒了,還請小郎君見諒?!?/br> 祝纓道:“你很懂事,是我們不懂事了。你也不必與我這不懂事的說話?!苯嘘P(guān)了門,隨便他們愛哪兒呆哪兒呆著去。 管事的沒料到世上還有這樣不賣面子的人,小兔崽子十分難纏!真是年紀(jì)越小,越不懂得畏懼! 正要強行將人帶走的時候,一班差役又趕到了門上:“京兆府辦案!閑雜人等退散!” 金宅的人都放心了,自稱相府管事的人緊張了起來,所有人都知道京兆府是王云鶴主政,他派的人來了,事情就得由著他來辦了! 金大娘子問道:“不是萬年縣嗎?我家官人去了萬年縣了!” 差役很客氣地說:“原本是萬年縣的案子,然而天子腳下縱火,藐視法紀(jì),王大人十分重視,就接手了。” 張仙姑也敢說話了:“那這些人?” 差役又問管事是什么人,管事也只好說了。差役道:“正好,苦主有了,嫌犯也有了,你也與我一同往府里走一趟吧!” 金大娘子是個命婦,不好跟差役等人一路走,免教人說閑話,最后還是坐了相府帶來的車一同去了京兆府,祝纓親自趕車。相府的人陪在車邊走,管事的給個年輕的隨從使了個眼色,這小子一踮腳就跑回府去報信了。 路上,祝纓給了差役一點錢,向他打聽:“這一家老小,都害怕,不知道案子究竟怎么樣了呢?” 差役道:“你們是原告,怕的什么?如實說就得了。” ………… 時隔不久,祝纓又見到了王云鶴。 京兆尹相召,金大娘子這樣的命婦也來了,陳萌這樣的公子也到了,連金良都從萬年縣趕了過來。陳萌冤枉得要死,祝纓還要問候他一句:“大公子,你好?!?/br> 事涉官員,京兆尹也沒有公理審理此案,只在京兆府的大堂里,給雙方都設(shè)了座,讓他們將話說清楚。 祝家一家三口是普通百姓,沒有座位,祝纓就站在了父母身前。 王云鶴還記得她,問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也在案子里了?” 祝纓答道:“我是借住在金大哥家里的,正遇到了失火的事兒,金大哥早上還在營里,我就幫忙跑個腿兒了?!?/br> 王云鶴又問她身份、籍貫之類,必要將她的來歷弄明白——寄住在金良家沒問題,看起來也不像窮鬼,怎么就不肯認(rèn)真讀書呢? 祝纓也老實回答了,是才入京的,并沒有家產(chǎn)。 王云鶴又問他與陳萌認(rèn)不認(rèn)識、怎么認(rèn)識的,是什么關(guān)系。祝纓也不提花姐的事,就說跟陳萌是同鄉(xiāng),一道上京來的。王云鶴又問金良與陳萌是什么關(guān)系,金良道:“新任的大理鄭家七郎是我舊主人家的公子,年前他領(lǐng)差南下,剛巧派了我同行,因此認(rèn)識的。就是前頭鐘尚書辦案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陳相公家二公子詛咒大公子的事情?!?/br> 王云鶴突然指著祝大和張仙姑問道:“你們的臉上,怎么回事?” 這家兒子與父母的氣質(zhì)迥然不同,父母臉上還掛著彩,王云鶴懷疑他們是不是經(jīng)歷了什么不好的事兒,祝纓入過獄,難道父母也遭遇了什么? 祝大和張仙姑在王云鶴面前畏畏縮縮,話也答得不太全,只敢說:“叫人給打了?!?/br> 王云鶴容不得京城治安不好,逼問是什么事。祝大先頂不住了,他一上公堂腦子就嗡嗡的,舌頭都直了:“是原來的親家,就那馮家。啊、大公子他大姨!” 陳萌見狀,索性代他答了,說道:“一些誤會,三郎原是我表妹的夫婿。馮家表妹流落在外,一同上京之后想自己爭個出身,并不與馮家姨母同住,因此互相不識得。因誤會,又解了婚約?!?/br> 他將自己的辯解之詞也一并講了:“雖有這樣的誤會,我們也并沒有記恨。大人手上的對牌確實是我們府里的,府里的對牌有好些,丟失也是有的。那短刀,學(xué)生從未見過。禮單上有,也是收進庫房,并不用它的。簪子更是……丟失了的?!?/br> 這也丟失,那也丟失,張仙姑發(fā)出一聲輕蔑的冷笑,斜眼兒看他。 王云鶴卻知道,陳萌說的,可能是實情。相府家大業(yè)大,這些東西不上心是很正常的。王云鶴辦案卻并不是憑推斷,又或者全憑自己喜好,他又問金良:“還有別的證據(jù)沒有?” 金良道:“家里還有些痕跡。三郎,你說吧?!?/br> 祝纓將對金良說過的又說了一遍,王云鶴認(rèn)真地聽了,問道:“這是你看出來的嗎?” 祝纓道:“是?!?/br> 王云鶴道:“你引我去看一下?!?/br> 金良詫異地問:“大人要親自去嗎?”一般查案,縣令都未必親自到現(xiàn)場,多半是派差役去取了證據(jù)之類,縣令再依據(jù)證據(jù)判斷。 王云鶴道:“當(dāng)然?!?/br> 王云鶴沒有穿官服,而是去后衙換了便衣,裝作個中年文士的樣子,出來說:“走吧?!?/br> 金大娘子和金良都起身,陳萌也很想同去,王云鶴道:“你現(xiàn)在還不可以去。且在這里坐下……” 話未完,差役跑了進來:“大人,陳相公命人帶了個帖子過來,要接大公子回府!” 陳萌忙說:“我可以留下的!” 祝纓眼珠子一轉(zhuǎn),這相府也太奇怪了!她知道的,一般官兒、財主不肯自己過堂,都是派管事下人來。丞相來接兒子回家,她懂,陳萌不想回去,她不懂。 相府,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沒等她想明白,又一個差役跑了過來,比上一個跑得還要快,在門檻上絆了一跤,趴在地上說:“大人!陳相公親自來接大公子了!” 第51章 吃相 當(dāng)朝丞相親至,王云鶴也須得出迎。金良站起來理衣領(lǐng),金大娘子拿手指攏頭發(fā),摸摸腰間掛的錦袋,摸出個小鏡子照著儀態(tài)。 祝大和張仙姑更是慌張,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丞相,天下最大的官兒,要怎么見呢? 王云鶴瞥見祝纓一派沉著,暗中點頭,再看了一眼陳萌,只見他面色陰沉,不由搖搖頭。率先走下堂去,降階相迎。 陳丞相到得很快,祝纓站在金良和陳萌的后面,從他倆相鄰的縫隙里看過去,只見差役躬身在前面引路,后面一個十分出色的男子緩步走來。 陳丞相看起來四十來歲,按照陳萌的年齡推算,他今年應(yīng)該五十多、快六十歲了,外表看起來可不太像。 祝纓以前見過的多半是鄉(xiāng)下農(nóng)夫、城中小販之類,無論人品好壞,都是飽經(jīng)風(fēng)霜,城里人、富貴人總比鄉(xiāng)下人顯得更年輕,如果按照祝纓看鄉(xiāng)下人的習(xí)慣再給他的相貌加上個一、二十歲,那就對了。 真正吸引祝纓注意的,是陳丞相身后的一干仆從。陳丞相的隨從略有點多,他足帶了七、八個人,其中一個人被捆著,身后有兩個人押著。祝纓看著那個被捆著的人,目光從上到下掃過,最后定在了他的腳上。 此人走路微跛,左腳像是受了傷而不是殘疾了很長時間,才受傷的是不習(xí)慣自己身體的改變的,走路必然不像長期殘疾那樣可以熟練地掌握自己的身體。重點是,祝纓認(rèn)為此人的步幅、用力的方式、鞋子的大小,與之前在金良家留下的一樣。雖然鞋子換了一雙不是留下印記的那個,應(yīng)該也是他自己的鞋子。 這個陳丞相,真是夠厲害的!祝纓想。 王云鶴與陳丞相見過了禮,祝纓等人也跟著行禮,祝大和張仙姑也不知道怎么稱呼他,都跟著胡亂的行禮,叫“大人”,陳丞相也不介意。 陳丞相對王云鶴道:“你還是這么的勤于政務(wù)?!?/br> 王云鶴道:“相公說笑了,食君之祿,這是我輩該做的。不過令郎與案件有涉,又有物證,恐怕不能輕易帶走。” 陳丞相顯得脾氣很好地說:“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所以,我把犯人給你帶回來啦!說來慚愧,竟也與我有些干系,是府中仆人為盜。” 相府的仆人就押上一個五花大綁的跛足男子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