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節(jié)
莫主簿和小吳、曹昌慌得不行,都攔著:“不行不行!不能過去!” 祝纓道:“啰嗦。阿昌,你一面覺得像小吳這樣做吏也好,一面又想接著好好做個種田的營生……” 小吳大叫一聲:“不得了!我就說不能喝酒!” “小吳,你才做了班頭就飄了,不能瞧本地人不起,還嫌本地姑娘長得不合眼,不如京城姑娘可意。不可意還要與人調笑,我回去就打你二十大板?!?/br> “嗚……” 侯五提刀走了過來:“嘿怎么了?” 祝纓道:“侯五,你的嘴是管不住了……” 衙役們本能地想往一邊縮,又不敢走開,怕她再有危險。小吳叨叨:“又不是我叫您喝的酒,您說他去呀!” 曹昌捂住了小吳的嘴:“你別惹事兒!” 兩邊都亂了一陣兒,祝纓看到了走過來的趙蘇,說:“你心里有主意?!?/br> 趙蘇懵了一下,小吳說:“喝了酒就這樣,單說人不想叫別人短的事兒。” 曹昌忙說:“酒醒了就沒事兒了!就喝了兩口,這就好!快,拿水來給大人喝?!?/br> 祝纓被他們哄著喝了半袋子水,似乎不會胡說八道了。 她提刀走到了受傷的洞主身邊,問道:“這又是怎么回事?” 洞主沒跟她耍心眼兒,道:“這是我的仇家,與你沒關系。咱們喝完了酒,牛你們帶走吧!” 祝纓道:“你的傷呢?” “嘿!誰不受點傷?你的刀很好?!?/br> 祝纓道:“別人送的,你要喜歡,我給你也弄一把來,這個卻是不能隨便送人。” 洞主嘿嘿一笑:“是哪個好姑娘?” “是個喜歡釣魚的老頭兒?!?/br> 洞主大笑:“今天謝謝啦!” “你的傷……” “我得趕緊回家啦!” 祝纓道:“我是說,我那兒有傷藥,叫人取了給你送去,怎么找你?” 洞主指了指趙蘇:“叫他送吧?!?/br> “好?!弊@t說完提著刀站著,示意洞主先走。 洞主的隨從們將己方死傷之人抬走,向突襲的人尸體上逐個補刀,再割下頭顱帶走。尸身就還遺棄在小樹林附近,趙灃嘆了口氣,命人去掩埋。又上前請罪:“大人受驚了。都是草民之過!方才……” “他的仇人?!?/br> “是、是……” 趙娘子著急地看著哥哥,狠狠心,跟趙灃說:“你們就在這兒說話???回家說去。” ………… 以莫主簿的想法,那不能再在外面停留了,得趕緊回縣城!縣城至少安全些,獠人打架,與他們何干?他們還得回去春耕呢! 小吳等人全體同意。 祝纓道:“我是來提牲口的,怎么能自己就走了?趙灃,先去你家,你準備草料?!?/br> “是?!?/br> 祝纓帶著人去了趙灃家先住一夜,她還想問趙灃些事兒。再者,這些牛馬她也不打算全趕到縣城,再從縣城趕到各鄉(xiāng)分租——不夠費事的。越是偏僻的地方人越窮,越少牲口,西鄉(xiāng)這兒有不小的缺口。她打算一路回去一路分,就近指派一兩個老成穩(wěn)重的士紳,監(jiān)督使用牛馬。 西鄉(xiāng)這兒就是趙灃。 趙灃內心惶恐,他可不信祝纓是一個為了“與獠交好”就肯無限容忍的人。就沖剛才那兩刀,縣令大人就不是個善茬兒!趙娘子也不再說她“軟弱”了,她的刀沒有多余的動作,手也穩(wěn),不像個生手! 夫婦二人將祝纓迎回了家中,妥妥地照顧牛馬,祝纓道:“西鄉(xiāng)這里勻出三頭牛、五匹馬。” 莫主簿就在一邊記著,然后跟衙役出去調度。祝纓道:“先別急,往縣里叫他們運幾具犁來?!?/br> 趙灃道:“草民家中就有犁!可以用的!”他也不提租金的事兒了。 祝纓道:“好。”很快分派完畢,又向趙娘子討水洗刀。刀沾了血最好洗干凈了、擦干曬干再入鞘,不然不好保養(yǎng)。 趙娘子心道:果然是個老手了。 她更加的小心,依舊收拾了上次祝纓住的地方,又安排飲食。祝纓道:“有勞。”提著刀回房去洗刀、擦刀。 將刀收好,曹昌挨挨蹭蹭地蹭了過來。祝纓明知故問:“怎么了?” 曹昌跪了下來:“大人,我不是不想跟著您干了!” 祝纓道:“嗯?哦,我剛才又說什么了?你這么想也沒什么不對。只別在甘大面前說,他一家子雖是仆人,心地好,也看顧你們家。甘家也憑自己吃飯,不丟人?!?/br> “是?!?/br> “起來吧,回縣城好好種地。你瞧,你種地的本事就比當仆人更能幫到我?!?/br> 曹昌松了一口氣,磕了個頭爬了起來:“我也知道一頭覺得做仆人不好,一頭又吃仆人這口飯不好。就有時候忍不住?!?/br> 祝纓笑笑,正要說什么,外面響起了腳步聲,是趙蘇的聲氣:“晚生趙蘇,前來拜見大人?!?/br> 曹昌看向祝纓,祝纓點點頭,曹昌去開了門,只見趙蘇獨自站在外面,又是那個獨自進城獻上兩只白雉的青年了。 曹昌閃開身,趙蘇鎮(zhèn)定地走了進來,祝纓道:“坐吧?!庇洲D頭問曹昌和小吳,“我是不是也說他什么了?” 小吳還記著自己的二十板子,急著表現(xiàn),搶先說:“您說趙小郎有主見?!?/br> 祝纓看一看趙蘇,道:“嗯,那我沒說錯?!?/br> 趙蘇卻站起身來,對著祝纓當地一跪:“如蒙不棄晚生愿拜為義父?!?/br> 第142章 義子 什么樣的義父? 祝纓在心里問。有的義父被敬奉終身,有的義父被用完就扔。 義子和義子也不一樣,有的義子像家生子,有的義子像親生兒子。 祝纓迅速地在心里劃拉了一下自己和趙蘇的關系,不由懷疑這小子是不是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趙蘇頭一回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就是一派能人范兒地把兩只白雉送到了她的面前,并且還拒絕了她的酬謝。 但是接下來他卻又表現(xiàn)得與福祿縣大部分的富家子弟沒有太大的區(qū)別,些許差異也可以用“混血”的原因來解釋。 猛一下要給她當義子? 倒不是能不能認義子,宦官都有人上趕著去當兒子呢,也有一認幾十上百號的。然而之前趙蘇也沒有特別的表示,祝纓也確認自己沒有暗示過什么。如果說因為德行,她自己在福祿縣這一年干的事兒確實收獲了不少好評,給人當爹?還差點火侯。 那這孩子不是傻就是別有胸懷。 祝纓站起來走到他的面前,問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 趙蘇想得好好的,他并非臨時起意,而是觀察了祝纓很久了??h里來了新縣令,能遮頭上一片天的人不留意才怪了。哪怕是另一個汪縣令,他們也得把人糊弄好了,直到請到府城歇著。 祝纓留在了福祿縣沒走,倒把福祿縣走了個遍,趙蘇家也與其他人家一樣,晾著她。直到她動了雷廣、清了縣城,趙蘇才一種隱諱的看戲的心態(tài)送了兩只白雉。 他是個混血,兩頭都沾點兒,又讀書,知道白雉的意思?!按虻仄雍缽姟迸c“獻祥瑞”兩件事情是很矛盾的,他想知道,縣令得到了白雉接下來要干嘛。 然后就聽說逋租被免了。接下來又發(fā)生了一些事情,直到祝纓說他“心里有主意”趙蘇下定了決心——得認這個義父。 認義父這事兒不會太順利,他有預料。 他說:“我心里很清楚。這里的習俗,對一個人的敬服超過師長,心里就想拜為義父?!?/br> 他不知道的是,祝纓這人悶在心里的話比說出來的多,“心里有主意”的下一句是“主意大得很,還在我面前裝”。她把縣里打完了一輪,趙灃父子必然是知曉的,這樣趙蘇還過來送個白雉,還瞞著來歷沒說明白。祝纓在第二次巡視十三鄉(xiāng),第二次見到他的時候,已然看出他并不如外表那樣的“老實”。 祝纓道:“我有什么好敬服的,想干的事兒還一樣都沒干成呢!” 趙蘇仰著頭,眼珠子一錯不錯地看著她,說:“等干成了就輪不到我來拜了。我信您是必然能辦成的!” 祝纓道:“起來說話?!?/br> 趙蘇沒有堅持,很聽話地站了起來,目光仍然不避開祝纓,而是認真地說:“晚生的出身,占了便宜也吃了虧,又以才智不輸人自許,在羅網中掙扎了二十年?!?/br> 祝纓心道,那你怪能忍的。她沒說話,也平靜地看著趙蘇,趙蘇心里也沒個把握,仍然接著說:“您是我見過的把羅網開了一道縫的人,您一定能做成許多事情,我愿效犬馬之勞。” 說完就站住了,沒詞了,往下說得再多就不像他了,也未必就能說服這位“義父”。 祝纓不提他的父母,不提他能做什么,也不問他的具體條件,而是說:“我在為所有的學生開一道縫,為全縣開一道縫?!?/br> 趙蘇道:“我與他們都不一樣。在您眼里看著一樣,別人眼里還是不一樣的,我也不想與別人一樣。男人丈夫,不能泯然眾人?!?/br> 他將這對話當成了一場考試,沒有被趕出考場他就當還有機會。有的人寫滿了整張卷子、有的人交一張白卷,最后的結果,交白卷的被取中了,寫滿了的卻落了選。他不一樣,他有半張卷子不用寫也能得分。 祝纓道:“回去想清楚,再來同我講話。” 趙蘇不肯走,說:“就是想清楚了才來的。” 祝纓道:“去把你的父母請來?!?/br> 趙蘇道:“是。”倒退三步,轉身去請父母過來。 小吳和曹昌全程聽了過來,已聽得呆了。曹昌本來是為自己的一點心事惴惴不安的,等趙蘇說完這些,他已無暇再想自己的事兒了,滿心都是一個念頭——他可真敢想啊! 小吳也想咬手指頭了,他小心地問祝纓:“大、大人,您這是……” 祝纓看了他一眼,說:“是什么?” “這、這、這……家、家里……”語無倫次說了幾個字又想起來,祝纓干什么事兒哪用跟家里申請呢?干完通知一聲也就完了。幾曾見真正的當家人跟別人請示的? 小吳心里卻總覺得哪里怪怪的,甚至忘了自己身上的事兒。 不一會兒,趙家一家三口都過來了。趙灃心中忐忑,趙娘子一臉嚴肅,兒子趙蘇比父母都鎮(zhèn)定。三人來拜見了祝纓,趙娘子也沒有前幾次見的那么揮灑自如的樣子了。 祝纓讓他們坐下,也不先開口,趙灃先拱手道:“大人,小人情愿將這孩子送與大人做義子以供驅策?!?/br> 趙娘子道:“我嫁過來二十多年了,來回也跑累了。往后您要派他什么事,就讓他去干,與山上聯(lián)絡也好,又或有別的事也罷。我也都不管了?!?/br> 祝纓看了看趙蘇說:“知道朝廷對官員外任的約束么?” “上計、佐官、御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