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節(jié)
直到府衙里項樂來找他:“司馬,府君說,請您速回府衙,哦,穿得利索點兒?!?/br> 章司馬問道:“什么事?” “拿狐仙去。噓——” 祝纓點起了心腹衙役,這回沒用向校尉借人,她公然宣稱與章司馬出去巡視一下宿麥種植的情況。算算日子,此時宿麥也該種完了,巡視正當時。 兩人走著走著,便到了方家莊,郭縣令跟在后面拼命的追趕,才要說話,祝纓這邊迅速分出數人,在侯五的指引下將那處四不靠的屋子給圍住了! 郭縣令大驚失色:“大人?這是怎么了?難道又出什么大案子了?”那這就是近期第三起了!他南平縣這是造了什么孽? 不多時,里面出來一個人,看得人一怔——這人長得挺好看的,個頭高高的,皮膚白皙,一雙眼睛看誰都像是有情。算是個美男子了。 他一拱手:“諸位,這是要做什么?” 他聲音還怪好聽的! 侯五問道:“金元寶?” 金元寶的笑容僵了一下,臉上掛了點無奈,讓人看了有點不忍心:“正是在下?!?/br> 項樂上前一步,笑吟吟地:“你這狐仙一鬧,我怎么還能留得下?當然被趕出來啦?!?/br> 他復述的正是昨夜丫環(huán)說的話,金元寶一怔:“這位兄臺,這是什么意思?” “拿下?!弊@t說。 金元寶不閃不避,還說:“這里面一定有什么誤會。” 牛金上前按住了他的胳膊! 祝纓道:“搜。” 丁貴等人將屋一圍,侯五親自帶人來搜,不多時,從里面搜出來老大一包零碎,有女孩子的肚兜、汗巾,又有繡帕之類,此外又有些女子首飾等等。又有幾件男子的綢衫,甚至有一雙綢襪,做得十分用心。 眼見得搜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多,金元寶肩膀一抖,不知怎地就甩開了牛金,一旋身,左右騰挪、東西墊腳,往屋頂躥去,下面的衙役只有干著急——他們并沒有這份功夫。 破空之聲響起,金元寶應聲掉到地上,胡師姐默默走上前,將旁邊一枚彈子揀了起來,依舊放回了腰間的囊袋里。 就她了!祝纓心想!開廚娘的雙倍工錢都行!不不不,一個月給她一貫!衣食住行全包! 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祝纓道:“司馬,這是你的犯人。對了,將苦主也請了來吧,丫環(huán)也旁忘了拿?!?/br> 章司馬心中百味雜陳,一抱拳:“遵令?!?/br> ……—— 一行人又將方家眾人連同丫環(huán)一同“請”去府衙,路上,主仆二人不知緣故,衙役們嘴巴咬得比蚌殼還緊。 到得府衙,祝纓留了個心眼兒,擔心這兩個姑娘萬一被章司馬判了,或許下場不會太好。祝纓就著方家抗議的由頭坐在主位說自己來審,章司馬陪審。主仆兩個姑娘暫放在一旁值房,讓方家老翁在堂邊站著聽。 此時宿麥播種完畢正是閑的時候,一番熱鬧又引來許多圍觀。 金元寶被押了上來,祝纓也沒別的話,先給他打上二十大板。打完了再問:“這是哪里來的賊贓?!?。 ?/br> 金元寶道:“去給一戶人家算命,主人家賞的?!?/br> “哪家?” “不、不記得了……” “打?!?/br> 打金元寶,祝纓是毫不手軟的。金元寶胡說了個人名,查無此人后就是打。 眼見她有將自己活活打死的架勢,金元寶終于招了:“是、是方家小娘子送給我的!” 一直不甘心的方家老翁登時大怒:“放屁!” 祝纓道:“打!” 金元寶道:“是真的!是真的!” “我家門禁森嚴,怎么會有你這樣的耗子進來?”方家老翁大急,“大人,休要聽他胡說……” 金元寶也急了:“真的!我先跟她的丫環(huán)小環(huán)好上的,小環(huán)將我引給……” 祝纓道:“關起門來,慢慢審。” 方家老翁老臉急得通紅! 金元寶已竹筒倒豆子,都說了:“小人常在外面行走,那天集上,小環(huán)塞了塊帕子給我,又拿眼睛勾我,我不合與她好上了。后來她說,我屋無一間、地無一壟,日后也沒營生,不是過日子的樣子。說服侍的小娘子有許多私房,又春閨寂寞,我與她春風一度,也好攢些錢來過活。小人哪里敢,可她們將我引去吃酒,不合吃醉了就……” “金玉郎——”方小娘子的嘶叫聲響了起來。 卻是江舟奉命,已經悄悄地將主仆二人押到一邊屏風后面聽金元寶招供了。 第215章 巫蠱 方小娘子到底年輕沉不住氣,也沒有什么城府,一聲打斷了金元寶的供述。 祝纓道:“都帶上來,當面對質?!?/br> 金元寶看看小環(huán),轉過來又叩頭,道:“是她們說,不愿意被家里嫁個丑八怪了,不如自己擇個人。小人說了,居無定所又無家產,她們家不會同意的。她們就說,生米煮成熟飯,只要有了孩子,不給我也得給我了!到時候還有嫁妝帶來,小人衣食無憂。要是不答應,她們就叫喊起來。大人想,小人孤身一人在她們大宅里,她們要是不愿意,隨便哪個喊一聲兒,小人就吃不了兜著走了。小人勢孤力單的,還不是他們家大業(yè)大的人想怎么搓磨就怎么搓磨?小人是真的怕??!” 方小娘子又驚又怒,罵人都罵不利索了。 一邊小環(huán)面如死灰,呆立不動。 三個人里,只有方小娘子還是個整齊模樣,她丁點兒罪沒受,一個板子沒挨,另外兩個一個被章司馬打得稀爛還沒養(yǎng)好,另一個才被祝纓打完,兩條腿上都是血痕。 方小娘子瞪著金元寶:“你再說一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是他說“岳父大人就就算不喜歡我,見了外孫也會舍不得的”。 金元寶道:“大人,是她設酒食款待我的!不然,我哪里知道有一個她?沒有她們做內應,我怎么能進得了她們家呢?” 方家老翁先氣得直翻白眼,他的兒子給他撫胸捶背,老頭兒好容易緩過一口氣來,顫巍巍對著堂上跪下了:“大人,大人,大人請為草民做主?。∵@個無賴、這個無賴!要是讓這個無賴說什么就是什么,良民就沒活路了呀?!大人,是草民錯了,不該不信官府……” 他努力認了自己之前是“無理取鬧”:“草民無知,還請大人垂憐?!?/br> 那一邊,三個人還在打三角架,方小娘子罵兩句金元寶:“混蛋?!闭{轉了過來要撕打小環(huán):“你這個賤人!我何時虧待過你?!”金元寶又說方小娘子是禍水,方小娘子放開小環(huán)要撓金元寶。 祝纓命人將他們分開,還是讓金元寶說。她打定了主意,小環(huán)不開口,方小娘子氣的發(fā)昏說不利索,將金元寶招的內容只要男女顛倒,大概就是個實情了。 她說:“金元寶,你從頭說起?!?/br> 金元寶又磕了一個頭,道:“大人,小人自幼沒了父母,跟著師傅過活,不幸?guī)煾赣忠运懒?,只好自己一個人流浪,從不敢想做什么富貴人家的乘龍快婿。都說女人是禍水,小人以前還不信,現在是真的信了??!” 說著說著,他哭了出來!一個大男人,居然還能哭得梨花帶雨,怪叫人心疼的。 他說:“是小娘子要打扮了小人,叫小人提親,小人哪里敢?她就說不礙的,小人要是不答應,就叫喊起來,叫小人吃不了兜著走。小人只得從了。哪想到,她家設了個套兒,忽地喊打喊殺了起來?!?/br> 項樂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金元寶哆嗦了一下。祝纓道:“你接著說,怎么就成狐仙了?” “小人也給人打卦算命,也給人解簽消災,被追得急了,順口嚇唬他們的?!?/br> “哦。項樂!” 項樂又上前一步,將聽到了金元寶對小環(huán)說的話又復述了幾句:“我心里只有你一個,舍不得你住這茅屋穿這破衣。等我有了錢,她也得聽我的!是為了你。誰叫我生來就窮,卻想叫你過上好日子……” 金元寶一張臉變了幾變,方小娘子已氣得發(fā)瘋了!她也不管是不是在公堂上了,又要用力撕打:“jian-夫-yin-婦!” 祝纓一拍驚堂木,江舟就上來將她給按住了。方小娘子嬌生慣養(yǎng),江舟是個干活的丫頭,用力一按她的肩膀,就將人按到了地上。方家老翁顧不得心疼女兒,又和妻兒一齊跪下來請求:“求大人主持公道!” 祝纓問方小娘子:“能好好說話了嗎?” 方小娘子一句“賤婢”,江舟又不客氣地將她按到了地上。她的父母都說:“你好好回大人的話!你說呀,你是被騙的,是被挾持的?!?/br> 祝纓又一拍驚堂木,方小娘子這回乖了,道:“是那一天……” 那一天,她在家里無聊,與小環(huán)閑話。父母說外面無賴也多,便是荊家的小娘子還有無賴敢盯著看呢。不夠惡心人的!不許她輕易出門。她還是在家里的日子多,家里又要給她說親,可她一心想要個樣樣都出色的夫婿,。這個時候,丫環(huán)突然指著不遠處說:“那個呢?” 兩人站在小樓上,透過圍墻看到一個挺拔的年輕人。隔得遠,面目看不太清。小環(huán)就說:“瞧著仿佛是金玉郎。他倒長得俊,要不要看一看?” 她當時只當是玩笑,就說:“好?!?/br> 祝纓便又要審問小環(huán),小環(huán)早先被打了一頓狠的,再顛簸回來已氣息奄奄了,她說:“小娘子的脾氣,父母的話且不聽,別人能將她怎么樣?” 金元寶也說:“大人,小人說的都是實話?!?/br> 祝纓對章烔道:“司馬,你是對的。這丫環(huán)果然有些故事。這個東西怎么還在嚎?加二十?!?/br> 衙役們一擁而上,將他拖出去又是二十大板,饒是他身上有點武藝,再加二十板子也撐不住了,被拖死狗一樣的拖了回來。要命的是,兩個姑娘雖“呸”了一聲,竟還忍不住往他身上看。 方家老夫妻兩個也被氣昏,顧不得在公堂之上,上前把她拖到一邊,不許她看這個混蛋。就因為這么個東西,將方家?guī)纵呑拥睦夏樁紒G盡了!“狐仙”就算了,還在衙門里撒了一回潑,又叫公然叫出來未出閣的女兒與個無賴有染。 沒昏死過去,是怕一旦昏過去了事情會變得更加糟糕。他們能做的只有一個勁的叩頭,額頭都磕出血來了,只盼著祝纓能夠有點憐憫之心。章炯,他們是不指望了,一是章炯的名聲,二是這個案子他們也得罪了章炯了。 祝纓道:“攙起來吧,磕暈了可怎么是好?案情也差不多清楚了,你們先不能走,先住下吧,看好小娘子,別再出紕漏了?!苯又謱⒛抗庹{向了金元寶:“接著說?!?/br> 金元寶已經被打懵了:“大人,小人說的是實情?!?/br> “屁!手段這么純熟,沒少騙jian婦女吧?你就沒有別的案子了?”祝纓招招手,衙役們呈上了從他屋子里搜來的證物。 祝纓很快將這些東西分作了幾份,最大一份就是方小娘子給他的,他還沒有花用完。又有幾樣繡帕、絡子之類,祝纓指了指:“這是小環(huán)給你的?”又拎著剩下的問:“那這些哪里來的?真是不老實,接著打?!?/br> 這個狗屁知府比那個冷面司馬可怕多了!誰說司馬是閻王的?知府才是!金元寶平日也給人相個面,也會察顏觀色,他終于發(fā)現,這個知府他七情不動不是裝的官架子,他就是天生的拿人命不當回事兒??! 金元寶道:“那些是真的算命的報酬,看年輕姑娘寡婦說必得佳婿就行!大人手下留情,我還知道旁的人!只要大人饒了我,我將他也供了出來,能了結一樁人命官司!” 祝纓道:“接著打?!?/br> 章炯低聲道:“大人?近來另一樁官司就是人命案,郭令在審?!?/br> 祝纓道:“我能逮著這個東西,就能抓著那個玩藝兒,狗東西,跟我講起價錢來了?!要挾我吶?打,打死了算我的!” 金元寶忙說:“別打別打!我招!我招!” 章炯也看不出祝纓的深淺,但是卻配合地放大聲音勸了兩句,祝纓道:“說!” 金元寶不敢再講價錢了:“小人以前只是算命騙口吃的。那一天,與王二哥一處吃酒,看到他腰上有的繡荷包,就取笑。他說,只要長得不壞,能見著好人家的年輕姑娘,勾上了手,什么都是極容易的。我請了他酒食,央了他,他就教的我……” 王二郎是個貨郎,“貨郎”是個職業(yè),十里八鄉(xiāng)到處轉的,其年齡從十幾歲到幾十歲不等,并不都是年輕男子。但王二郎卻是個二十上下的整齊后生,嘴也甜,也會看人眼色。他常跑的那些村子里,大姑娘小媳婦都喜歡他。貨郎進村,是不受什么懷疑的,就算擔著擔子進稍富一些的人家里供富人挑選也是常有的。貨郎有些時候還會兼著磨鏡子的生意,與女眷接觸就更不會受人懷疑了。 他就與一戶人家的女兒有了私情,金元寶再三追問,王二郎告訴了他女人的名字。這就是前幾天鬧得沸沸揚揚的新婚自縊的案子。 章炯道:“此人滿口謊言,未必可信,還是對質一下的好?!闭戮急緛硪步邮芰恕暗溗闭f,但一講到其他的案子,他馬上就覺得金元寶不可信了。 祝纓道:“來人,把郭縣令請來?!?/br> 等郭縣令的這段時間,方家人一個勁兒地求她,金元寶一個勁兒地說自己是被女人誘惑的。方小娘子就恨恨地看著金元寶和小環(huán),拿眼神剜小環(huán)。小環(huán)面無表情。 章炯看了一眼祝纓,只見她依舊是那個樣子,臉上連點疲倦的樣子都沒有,更不要說其他的表情了。他嘆了口氣:“大人出手,果然不同凡響,一下子都破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