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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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忙謙遜了一回。 祝纓退到了一邊。聽他們聊著喪禮、改元、調(diào)人等事,她就一言不發(fā)。 等到聊完了,太子對皇帝請示,說這案子也是派給他的,他現(xiàn)在啥都不知道,覺得過意不去,一會兒哭完了喪想去大理寺看看。 皇帝道:“去吧!” ………… 祝纓先去哭了一場,她如今的排序在最前那一小撮人里,旁邊是冼敬等人??尥炅?,太子還沒過來,駱晟先來,問道:“你這兩天很忙么?” 祝纓道:“出了那樣的事,大理寺不忙也不行呀?!?/br> 駱晟道:“你自家留意身體。對了,鴻臚的事情……”祝纓被薅到大理實(shí)屬突然,駱晟甚至來不及問一下接下來要怎么辦。 祝纓道:“眼下鴻臚寺沒有什么大事,我已將事交給趙蘇了,他還算能干。沈光華管司儀署一向順手。到年底了,該報考評的,柯典客去歲接待四夷很是盡心……哦!” 她把裝笏板的袋子打開,抽出板子,扒拉到袋底,掏出個折起來的小紙片:“我寫在這里了,差點(diǎn)忘了給您。” 駱晟接了,祝纓把板子裝好,太子也到了:“干什么呢?” “一些交割,”祝纓說,“走得急,還沒說完?!?/br> 太子感慨道:“公行事何其縝密?” “可不敢當(dāng),人哪有什么事都能想到的呢?就怕都說我縝密,偶有一件忘了,就要有人說我故意的了。那可真是百口莫辯了?!弊@t打趣著說。 駱晟道:“不會的不會的,都知道你為人。為人在做事前?!?/br> 太子有點(diǎn)詫異地看著這個有點(diǎn)憨的岳父,心道:這是大智若愚還是大愚若智呢? 帶著點(diǎn)疑惑,太子與祝纓往大理寺去,他也不乘輦,與祝纓一同步行,邊走邊說話。林贊想跟上來,被宦官給攔住了。只聽到太子問了一句:“案子還順利么?” 林贊想了一下,沒跟上去。 案子剛才不是已經(jīng)報過了么? 一群廢物,祝纓心想,然后說:“不及龔劼一個零頭?!?/br> “龔?”龔劼案發(fā)的時候,這位太子還沒出生呢。祝纓道:“是先帝時的丞相龔劼?!?/br> 哪知太子卻嚴(yán)肅地說:“魯逆可比龔劼危險多了!” 祝纓知道他的意思,龔劼纂不了位,魯王能。但是她也不說破,這事兒不能說破,往深了說,那你太子對皇位的威脅…… 祝纓道:“其實(shí)還好,魯逆心思擺在臺面上了?!?/br> 太子又問:“聞祎呢?” “他辜負(fù)了先帝,也辜負(fù)了自己?!?/br> “段琳呢?” “一個無聊的人。” 祝纓還是不動聲色,太子有些焦躁。他看著眼前這個人,相對于這身紫袍,祝纓顯得年輕得過份。但就在剛才提到龔劼時,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面白無須也顯得很年輕的“新貴”的經(jīng)歷遠(yuǎn)比他想象中的要豐富得多。這個人的智慧,也比想象中的更可依賴。 真是可惡的智慧?。√嗔?,多到不接他的話。 “你也未免太無情了些?!碧诱f,“我是誠心求教的。從阿翁在世時,我便知你是能人,也誠心求教的,你總?cè)艏慈綦x。魯逆為亂,我道你心向東宮,為何如今又如此冷淡?” “噓——” “你……” “到了,”祝纓站住了說,前面就是大理寺了,“當(dāng)年我從這里到南方去,路上遇到一個案子,駱鴻臚主持,我襄助。別的事兒記不清了,只記得對他說過,一件案子,查明真相固然重要,真相不明,其他的就是無根之木。但最難的不是查、不是審,而是查明真相之后怎么處置。有了木頭,要拿它做什么。我覺得,這才是顯出一個人的地方。請您留意這個?!?/br> 太子對上了她的眼睛,祝纓道:“道理寫在書里,可怎么做才能讓人看出來您已經(jīng)吃透了這個道理來呢?都是一件一件的事。您不管問誰,他都只能給您說一些像廢話一樣的大道理。把道理化成本事,沒有捷徑,等您做到了,別人再請教您的時候,您能說的也就是那些道理。我不是在打機(jī)鋒。請沉下心,先把這案子辦完。辦完之后,有些話您就不會再問了。請——” 第330章 勾兌 祝纓時刻留意要落后太子半個身位,邊走邊說:“殿下,該把林少卿放過來了吧?” 太子微嘆一聲,往后揮了一下手,林贊與宦官們快走幾步跟了上來。察覺到氣氛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不對勁,林贊十分識趣地閉嘴??熳邘撞剑ソ腥擞犹?。 大理寺里一陣忙亂,左丞才打幾聲呼嚕就叫搖醒——太子來了。 祝纓將太子請到了正堂正位坐下:“大理寺上下輪班,昨天忙了一天一夜,夜班的正在休息,等會兒繼續(xù)?!?/br> 太子默默地點(diǎn)頭,大理寺的人陸續(xù)到了,排隊、行禮。太子深吸一口氣,開口慰勉:“我來看看,你們該干什么干什么吧。都辛苦了,等案子辦完,自然論功行賞。昨夜累著的,先去休息吧。” 底下的人回答時有點(diǎn)參差不齊,都說是自己的本份。太子看了祝纓一眼,祝纓道:“好了,還照著輪班的來。各歸各位。魏、伍兩個評事還沒回來嗎?” 左丞打了個哈欠:“沒,應(yīng)該也快了?!逼渌穗m然還想在太子面前表現(xiàn),但也乖乖聽話往外走。 看著這個大理寺,太子有點(diǎn)不知道從哪里入手,清清嗓子,問道:“他們干什么去了?” 祝纓道:“昨夜問話,牽連出一些人來。又去拿了。” “哦,”太子又問道,“魯王呢?” “他倒是醒著,昨天白天就問過他了。殿下要去看看?” 太子問道:“可以嗎?” 祝纓點(diǎn)了點(diǎn)頭:“當(dāng)然,殿下稍等?!?/br> “咦?” 祝纓道:“他的供詞,大理寺有備檔,殿下先看一下前情?!?/br> 備檔拿了過來,太子很快地看完了,問道:“聊一聊,他就說了?” 祝纓道:“刑不上大夫,大理寺獄里不好動刑的人太多了,只好學(xué)著聊天。殿下,這邊請?!?/br> 太子與她到了大理寺獄,獄丞獄卒又是一番驚動,太子說:“魯王在哪里?” 魯王醒了,才吃完了早飯,正在囚室里瘋狂踱步,仿佛困獸。小陶等人都有點(diǎn)猶豫,要不要讓太子進(jìn)去。太子道:“開門?!?/br> 小陶看了祝纓一眼,祝纓點(diǎn)點(diǎn)頭,打開了,魯王猛地一停步看了過來??辞迨翘?,他冷笑道:“原來是你!來看我笑話嗎?” 太子看著這位叔叔,也是感慨萬千,在他十七年的人生里,有十六年是什么都不如此人的,如今地位翻轉(zhuǎn),得意有一點(diǎn)點(diǎn),更多的是一種難言。 太子說:“阿翁駕崩了?!?/br> 魯王緊繃著臉,太子問道:“你為何謀逆?” 太子問這話時的神情有一點(diǎn)點(diǎn)深沉,魯王看著他這樣,氣就不打一處來,本已沉寂的心又被激起了怒氣,他素來是瞧不起這些兄弟子侄的。一個箭步躥過來,就要揪太子的領(lǐng)子,嚇得小宦官忙攔在前面,小陶等人也慌亂要往前搶步。 魯王見狀,又伸腳來踢,都踢到了小宦官身上。眼見如此,他才收了腳:“不過成王敗寇!你父子又是什么英俊人物了?” 林贊都想嘆氣,他們已經(jīng)把魯王聊好了,太子又把魯王撩起來了。林贊忙上前道:“殿下,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您請……”出去吧。 太子道:“他算什么危墻?” 祝纓對小宦官使了個眼色,小宦官這時候肯聽她的了,都怕魯王傷了太子。小陶等人攔住魯王,小宦官就把太子往外架。 囚室的門又被關(guān)上了,祝纓道:“一個魯莽的人,也就脾氣顯眼一點(diǎn)兒。這個時候還說這樣的話,遠(yuǎn)不如龔劼?!?/br> 太子勉強(qiáng)笑了一笑。 魯王這一鬧,好些正在睡覺的也被吵醒了,隔著囚室的門上柵欄往外看,有認(rèn)識太子的,就開始喊冤。也有說自己被脅迫的,也有說自己是被蠱惑的,還有說自己糊涂認(rèn)罪求放過的。 逆案,照著盟書抓的人,太子絲毫沒有“我是青天將平冤獄”的自得,只覺得吵鬧。他突然意識到,與魯王有這樣一番沖突之后如果一走了之就顯得怯了。在他的設(shè)想里,應(yīng)該是他很從容,魯王認(rèn)罪的一個戲碼。結(jié)果沒照著想的來。 太子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段嬰呢?” “在那邊?!?/br> 段嬰與這里所有的囚徒一樣,都顯得整潔,他休息得不錯,仍是個美男子的樣子。 祝纓道:“你們聊?!北阃肆顺鋈?。 段嬰終于等到了太子,雖然不知道祝纓為什么敢讓他有機(jī)會與太子面談,但他仍然抓住了這個機(jī)會。先向太子跪下,再陳述自己的冤屈。 對著這樣的人,太子找回了一些在魯王那里丟掉的面子。但是聽段嬰自述揭發(fā)有功,又覺得可笑。那個奏本的時間賬,政事堂已經(jīng)給皇帝和太子算過了,太子聽段嬰說不出任何新意,沒有說話,默默地走了出來。出門便問祝纓:“聞祎呢?” 祝纓又帶他去見聞祎。 聞祎還保持了一個老臣的姿態(tài),口稱罪臣,不敢求活,但請求太子能夠保全他的家小。終于有了一個可以好好說話的人了,太子與聞祎一問一答,聞祎不再提“我是被先帝派到魯王身邊的,別無選擇”之類的話。只說是自己一時糊涂,幸虧皇帝與太子有祖宗庇佑,才使魯王不能成功。 太子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但不多。接著,他便失去了與這些人繼續(xù)打交道的興趣,這些與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樣。 小宦官又猶豫地來提醒:“殿下,該到靈前了。” 給皇帝哭靈也是按著時辰來的,祝纓與林贊只得又陪他回靈前。路上,太子沉默了一陣兒,他知道,他這一番過來表現(xiàn)得并不好。 他猶豫了一下,湊近了祝纓,問道:“我該如何做?沉下心、不走捷徑,怎么做?” 祝纓有些躊躇。 有些事兒真不是她不想教太子,如果可能,讓太子上上道,她們這些干事的人也能輕松一點(diǎn)兒??墒且f“聞祎這個廢物,真不會干事,要是換我來就先這樣這樣、再那樣那樣,一準(zhǔn)能成……” 她怕是得死在聞祎前頭了。 “您已經(jīng)不在趙王家、不在課堂上了。您要還在課堂上,師傅們給您講的也還就是那些。要是站在課堂之外,就是眼前這些?!?/br> 考慮到太子這個年紀(jì)、這個身份、這個脾氣,祝纓又添了一句:“有些事,沒見過的與見過的不一樣,見過的與親自去做也不一樣,做得多與做得少又是不同。殿下,您有多少時間一樣一樣的都干了?若是沒有,就干最該干的事。魯逆的案子,大理寺會盡心盡力查辦,都會上報。殿下該考慮的是接下來的判罰?!?/br> 這還是“廢話”,太子有點(diǎn)絕望。 祝纓看到了他的臉色,說:“慢慢來。您才正位東宮,師傅、屬官都還沒配齊,天下的事,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做,過一陣子再回頭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做了許多了。若總是不動,總是問,我該做什么。您馬上就會發(fā)現(xiàn),這朝廷……” 她也湊近了太子,說道:“黏得膠手。”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覺得很黏了。”太子說。 祝纓笑笑,沒有回答,心說,你這才哪到哪呢? ……—— 哭了一回靈,太子回味剛才,覺得自己表現(xiàn)得不夠好,有些懊悔。像最后那句話,他不該對祝纓講的。 太急躁了,他想,該管一管自己的嘴了。 哭完了,奉皇帝往內(nèi)休息。皇帝問道:“去大理寺看了一回,覺得如何?” “井井有條。魯逆,還是那副脾氣,該著叫祝纓去磨他!” 皇帝想起魯王也覺得頭疼,道:“你多看一看,這件事,不能落人口實(shí)。千秋史筆……” “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