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節(jié)
其余各部的心思也都差不多,皇帝,知道個大概就得了,他要是什么都知道了,下面的人還怎么干活?主要是這個皇帝資質(zhì)一般,孔子弟子三千,也只有七十二賢者,皇帝屬于剩下那兩千九百多號人里的一個。很難給他變成英明君主。大臣們希望他垂拱。 竇尚書就要寫天下戶口、田畝的減損,寫受了災(zāi),但是自己很努力,把賦稅給收齊了。竇尚書還挺能干,額外把天下各州的簡要情況都派人給抄了下來。什么某州田多少、人口多少……全是枯燥的干貨,沒有半點生動得讓想看下去的內(nèi)容。 姚尚書就要寫考核官員的標準之類,全是廢話。 每個人還都寫得特別的長,你寫八千字,我寫一萬字。 趙蘇在肚里把駱晟詛咒了八百回——這活又落到他頭上了。沈瑛有意去寫的,不幸正月里又死了人,沈瑛只好又去吊唁,深深地覺得自己這個職位是真不吉利。 把他們寫的這些東西攢起來,能湊成一本《會典》加《會要》,事實上,很多內(nèi)容也就是從這些書里輯錄出來的。夠皇帝看了打八百個盹兒的。 各人陸續(xù)交上,正月也過了,祝纓把地也發(fā)完了,大理寺正式地閑了下來。 祝纓每天在朝上混日子,看著皇帝的臉一天一天地麻木下去。 李侍中是皇帝潛邸時的老師,皇帝召了他來講解這些內(nèi)容。李侍中對皇帝道:“這……都寫在這上面了。”又勸皇帝,讀書要沉下心來,做學問是沒有捷徑的。 待皇帝把這些東西讀完,對著手治國也沒有多少感悟。好在他是皇帝,決定要試一試手。他先要調(diào)趙王邸的一位官員去做吏部侍郎,從整頓官員入手,接著,此人就被參了,還是鐵證。 御史把證據(jù)都擺上來了,于是作罷。 皇帝想把宮室修葺一下,先帝最后的時光又瞎又病,幾乎不在后宮里,后宮不少地方都有所損壞。先帝嬪妃們搬走,新君的后妃搬入,有些地方就需要維修。 工部上奏:“方值春耕,不合濫用民力。” 戶部報:“去歲稅賦艱難,當以內(nèi)藏維修?!彼阑畈怀鲥X。 皇帝想賜幾處田莊給皇后的兄弟,這位仁兄之前跟魯王的妻舅鬧了一場,可吃了大虧,皇帝要補償。丞相出來了,王云鶴道:“這些都是民田,陛下為天下主,豈能因愛而損百姓?” 就沒有一件順的!滿眼都是不合意的! 皇帝說一句,大臣們有一百句等著他,皇帝壓根兒理論不過這些人。倒有一個人必能辯倒這些人,可惜,一入二月,劉松年遞了奏本,要休致! 太子站在朝上,一會兒往上看、一會兒往下看,心道:黏得膠手? 不!這就是個巨大的蠶繭,捆得人不得動彈! 太子有些同情自己的父親。 直到皇帝說:“我的次子已經(jīng)十四歲了,是時候封爵開府了,丞相且為我分憂,為他挑選王傅、屬官?!?/br> 什么鬼?!太子僵住了,他的二弟弟是庶出,年紀小還沒封爵,所以不在朝上。一旦封爵了,就能上朝。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還沒有詹事府呢?憑什么他先開府有僚佐??。?! 第333章 私淑 祝纓沒忍住,抬頭看了皇帝一眼。 周圍所有的人都做了與她同樣的動作。 朝會有禮儀、面圣有規(guī)矩,皇帝坐在高處,下面的人也不能仰著臉看他,都要把視線微微向下投,以示不敢直面龍顏。 皇帝猛一下看這許多人拿臉對著他,也覺驚訝,難道這要求很過份?皇帝認真想了一下,他是皇帝,兒子十四歲了,封王開府這要求不過份吶!孩子十四了,半大不大的,哪能總在宮里養(yǎng)著呢?得放出去見見世面。 既然開府,就得給配齊了人手,也正可借此機會拔擢一些可用之材。最近一個月,朝上這些大臣很多事情都不肯好好配合。若說國家大計要慎重,你駁也就駁了,如何一點小事也要給皇帝找不痛快呢? 我今設(shè)法再尋一些新人來,讓你們知道,皇帝可不是能夠由大臣隨便拿捏的。 皇帝道:“怎么?我的兒子,難道不該封王開府?” 劉松年奏本都遞了,早就打定主意盡早休致的,聽到這一句又忍不住回他:“當然不是,只是現(xiàn)在不合適?!?/br> 太子舒了一口氣,劉松年是個有辦法的人,以最近一個多月的經(jīng)驗,皇帝的話如果丞相要反對,多半皇帝是干不成的。 皇帝皺眉道:“這有什么不合適的?” 施鯤出列,又摸出一個奏本:“陛下,今太子已立,太子居長,皇子居幼,東宮曾未設(shè)詹事府,他子如何得先開府設(shè)署?臣請陛下先為東宮設(shè)府,再議其他。” 王云鶴出列:“臣附議?!?/br> 劉松年也說:“臣附議?!?/br> 不用任何串聯(lián),所有人都正面皇帝:“臣附議?!?/br> 太子用力咬緊牙關(guān),才將笑給憋了回去,他連忙低下了頭。 新舊交替需要做什么通常有個慣例,或早或晚總脫不了那些事情。政事堂雖然忙,并沒有忘掉還有個太子。哪怕皇帝現(xiàn)在不講,政事堂也已經(jīng)準備好這兩天向皇帝提出把東宮的架子給搭起來。 皇帝一開口把事兒給扯偏了,施鯤是政事堂資歷最老的那一個,當仁不讓地出來把皇帝給否了,順手拿出了準備好的提案。凡上朝的,雖各有出身、利益,此刻卻出奇地一致,無一人反對政事堂,都跟著政事堂頂皇帝。 宛如當年為立太子熬先帝。 皇帝看了太子一眼,太子低頭垂手,看不著臉上的神情。 皇帝端坐不語,丞相帶頭,一眾朝臣也站著不說話,當事人太子也安靜地站著。 良久,皇帝道:“事關(guān)重大,須徐徐議來,何人堪為太子師友,何人堪為詹事?!?/br> 朝臣們也見好就收,應(yīng)了一聲,各回班列站好。 這朝再上下去就沒意思了,皇帝當即宣布退朝,留了丞相下來繼續(xù)溝通。 確實需要把東宮的架子給搭起來,太子需要的官員是非常多的?;实圩约阂茖m前后,將原東宮的大部分官員、乃至部分禁軍軍官調(diào)走了不少。原詹事府的官員是先帝任命的,給這些雞犬升一升天,朝中沒有什么阻力。 位子也就空下來了。 現(xiàn)在要現(xiàn)攢的不止是詹事府,還有太子的三師三少,賓客等等,整一個小朝廷。 補完東宮的官員,就能說次子的事了。 皇帝讓太子去見皇后,自己與丞相們繼承打擂臺。他想留下劉松年。劉松年看起來并不想攬權(quán)?;实塾浀脛⑺赡耆ツ昃驼f過,改元大赦之后就要離開,現(xiàn)在果然要休致,對劉松年的觀感就好了許多。 他先安撫劉松年:“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如何忍心在此時拋棄我呢?”把劉松年的奏本給扣了下來。 劉松年道:“臣能做的都已經(jīng)做完了,再留下來就剩下?lián)v亂啦。” 皇帝堅持不批準,挽留得尤其真誠。 施鯤想早日將東宮給穩(wěn)住,見這君臣還得有幾次互相謙讓,今天他們根本不可能就休致談妥,懶得看他們演戲,插言道:“還是先議一議東宮吧?!?/br> 皇帝想讓劉松年兼?zhèn)€太子太師,劉松年道:“臣習的都是小道,不合教太子。還是擇穩(wěn)重大臣為佳?!?/br> 議來議去,劉松年建議給阮大將軍加個“太?!钡你暎H得到了“太傅”,施鯤又建議給鄭侯加“太師”,冷侯做“少?!?。六個職位先定四個,也是朝廷慣做的,不會一次把所有的職位都給填滿了。 王云鶴提議讓岳桓做“太子賓客”,這個職位有點虛,但離太子近,需要品格端方之人。品級高,但是沒有明確的實權(quán)。 施鯤建議讓冼敬做詹事。 皇帝道:“他?” 劉松年道:“冼敬是進士出身,六藝經(jīng)史皆通,先任地方,知民間疾苦,后歷任戶部、太常等,知道國計民生。臣以為合適?!?/br> 皇帝知道冼敬是什么人,冼敬風評一向可以,得到過先帝精明強干的評語。出身正途、經(jīng)歷豐富、年富力強。 權(quán)衡再三,皇帝道:“可?!?/br> 此外又缺少詹事等,不是一時能夠討論完的,皇帝道:“你們擬個名單,慢慢議來?!?/br> 丞相們也知道不能一時定下,都領(lǐng)旨。 皇帝舊事重提,問給自己次子封王的事兒。 王云鶴道:“王須開府,無論府邸、僚屬都是開支?!?/br> 皇帝道:“那不是有魯逆的舊府么?” 王云鶴道:“是,魯逆舊府有些逾制的地方,還要拆改之后才能用。請容東宮人員齊備之后再議?!?/br> 皇帝無奈地只得答應(yīng)了。 劉松年的奏本沒有被批準,皇帝給扣下了。 ……—— 三人回到政事堂,施鯤道:“你才入政事堂,怎么就要走?” 劉松年道:“又不是我要來的?!?/br> 施鯤有些著急,劉松年要是走了,他就不能馬上走,不然這政事堂只剩一個王云鶴。往小人之心說,王云鶴容易擅權(quán)。為公事考慮,一個人上扶天子、下理國政,未免太忙,容易疏漏、累出毛病。 劉松年不改其本色:“我是做不得這些事的?!?/br> 施鯤勸道:“多留一陣,多留一陣?!毕駱O了找替死鬼的冤魂。 劉松年沒理他,施鯤這些日子的作為劉松年都看在眼里,怎么你能走我就不能走呢? 劉松年在政事堂里枯坐到落衙,一刻也不耽誤跑回了家。 他的府邸在拜相的時候先帝就要給他換個更大更好的,他也沒答應(yīng),還是住原來的地方。不出意外,又收到了一些拜帖,門房又坐了好些人。洗牌重新上桌的機會不常有,許多人都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劉松年每天就見三個人,多一個也不想見。今天這三個,沒一個讓他滿意的。狗屁的才子! 劉松年罵了一句,準備吃飯。 飯擺上來,門上又報——祝纓來了。 祝纓不算在“三個人”里面,劉松年道:“他來干嘛?設(shè)座?!?/br> 祝纓不是一個人來的,她還真是“三個人”。 劉松年瞇起眼睛,看著一排人影從門里走了過來,祝纓的身后是一高一矮兩個人。祝纓心里也沒底,她今天帶著蘇喆、林風登門,把祝青君和祝煉都放在了家里。 劉松年點點頭,管事輕步移出,又讓人再多添兩席。 祝纓先不入座,鄭重給劉松年行了一禮。劉松年瞇起眼睛來:“你又要干什么了?” 祝纓笑道:“您這話怎么說得跟王相公似的?” “那你得反省一下自己都干過什么事兒?!眲⑺赡昕辞辶松倌猩倥?,但不提。 祝纓道:“記不清了,都是好事。干過的好事,不要總記著才好。容易自滿。我還是謙虛謹慎、戒驕戒躁,再接再厲的好。” “呸!” 祝纓道:“來,拜見劉相公?!?/br> 蘇喆、林風老老實實地上前,拜劉松年,口稱“先生”。 劉松年對祝纓一挑眉,祝纓道:“在家叫他先生就行了,現(xiàn)在得叫相公?!?/br> 劉松年道:“入席吧?!?/br> 賓主坐定,先吃了一陣,祝纓才說:“您看這兩個孩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