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正好,可以回去睡覺! “無事的話,卑職先行告退了?!苯裣膲褐らT道,不管里頭陸繹聽不聽得見,當然最好是沒聽見。 她前腳剛剛抬起,就聽見旁邊的黑漆木門吱嘎一聲被打開,陸繹面無表情地立在門內(nèi)。 “二十年前,楊程萬的輕功在錦衣衛(wèi)中屈指可數(shù),真沒想到他帶出來的徒兒竟然這般不濟事?!?/br> 今夏張了張口,原想反駁幾句,卻禁不住好奇心,問道:“頭兒以前在錦衣衛(wèi)中很威風(fēng)么?” 陸繹掃了她一眼:“從前的事,他從來未和你們提過?” 對于從前的事,楊程萬向來諱莫如深,眼角眉間的紋路深如刀刻斧劈,仿佛他從不曾年輕過…… “二十年前,那會兒大人您還小呢,如此說來,這些事兒是令尊告訴您的?”再想到之前陸繹與頭兒說話的模樣,今夏似乎明白了什么。 陸繹看著她,眉毛微微挑起:“你好歹也是個捕快,難道從來沒有疑心過?” “令尊也認得頭兒?”今夏好奇道。 “他是只瞞著你?還是連楊岳一起瞞著?”陸繹皺眉接著問。 “令尊都是怎么說的?說什么了?” “……” 陸繹終于停了口,看著今夏不做聲。兩人這番對話,全是問題,卻無一人回答,完全是在各說各話。 “我在問你話?!彼従彽馈?/br>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跟我說說,令尊是怎么說頭兒?”今夏滿肚子的好奇心,渾然不覺有何不對勁問道,“頭兒當年是什么官兒?比你還高么?是不是特別威風(fēng)?” 不欲再與她說話,陸繹很干脆地轉(zhuǎn)身抬腳就走。 “喂!大人,喂!……不說就算了。” 今夏嘀咕著跟上去,暗想:準是官階比你還高,你怕失了顏面,所以不肯說。 此時兩人身處一處小院之中,往前行不過數(shù)步,便到了一幢兩層小樓跟前。樓內(nèi)并無燈火,黑黢黢的。兩株高大的梧桐挨著樓身,枝繁葉茂,夜色中樹影搖曳,如百鬼夜行,給小樓平添幾分陰森之色。 一陣冷風(fēng)拂過,今夏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又聽得外間梆子聲響,已是三更。 “三更,正好?!标懤[仰頭望著樓上緊閉的窗戶,淡淡道:“按驗尸格目上所寫,周顯已就是三更時分在這樓上吊死的?!?/br> 所以,這位錦衣衛(wèi)大人三更半夜來此地是為了……今夏想都不想就開口道:“大人,您也想試試?” 陸繹沒理她,繼續(xù)淡淡道:“頭七?!?/br> 今夏怔了下,驟然也想起來,沒錯,按照周顯已的死亡日期,今日正是他的頭七。 頭七,是從死者去世之日算起的第七日,又被稱為回魂日。傳說死者魂魄在死后到處游蕩,于頭七這日歸家,然后方才回天界。 可今日是頭七又如何? 總不能指望周顯已魂魄顯靈,說出十萬兩修河款的下落吧? 默然片刻之后,今夏吞吞吐吐道:“怎么說咱們也是官家人,這般查案……況且,子不語怪力亂神……” “子不語,非不信也?!标懤[睇她,“你,不會是怕鬼吧?” “嘿嘿,怎么可能……”嗓子發(fā)干,今夏“咳咳”地清了清嗓子,“卑職身為朝廷捕快,一身浩然正氣,憑他魑魅魍魎,都不敢近前?!?/br> 陸繹瞇眼打量著她:“失敬失敬?!?/br> “哪里哪里?!?/br> ☆、第二十章 這幢小樓木制結(jié)構(gòu),坐北朝南,他們原是從北面的后院進來,現(xiàn)在繞到南面正門,瞧見門上規(guī)規(guī)矩矩栓了個銅鎖。 以往碰見這種事,自然是難不倒今夏,眼下身旁還有位經(jīng)歷大人,她著實不愿太過“勤勉”。 “既然鎖著,”她恭敬道,“大人,不如明日再來?” 陸繹貌似全然沒聽見她的話,吩咐道:“打開,別弄出動靜來。” 今夏無法,只得撈起系在腰間的三件兒,挑出其中一柄細細長長的銀簽子,彎腰對準鎖眼,輕巧地一捅再一挑,咔嚓輕響之后,銅鎖已開。 陸繹看在眼中,淡淡問道:“這開鎖的功夫,也是楊程萬所教?” “那倒不是,”今夏忙替頭兒撇清,“原先牢里有個囚犯,沒人來探他,身上也沒銀兩,他又好酒。隔三差五地便托我給他買壺酒,他教我開鎖技藝作為交換,我想著技多不壓身,就給他買了。學(xué)了小半年,后來他就被問斬了,也就學(xué)不成了。” 邊說著邊將門推開一條小縫,閃身入內(nèi),待陸繹也進來之后,她復(fù)將門掩好。 聽她語氣中頗有些惆悵,卻不知是在可惜那囚犯,還是可惜沒學(xué)全,陸繹借著窗外月光將她望了望,隨即便轉(zhuǎn)開目光,打量屋中的情景…… 正對門的是一張紅漆束腰馬蹄足挖角牙條桌,上頭擺著個空蕩蕩的大漆盤。條桌后面是繪著宮殿人物的屏風(fēng),皆是尋常之物。 自左側(cè)繞過屏風(fēng),黑黢黢的木制樓梯直通到二樓。 今夏一腳踏上去,便聽見腳下木板發(fā)出咯吱聲,再一腳,又是咯吱一聲。若在平日里,有些年頭的木制樓梯規(guī)矩是要咯吱咯吱作響的,只是在夜闌人靜的時候,這動靜著實分為刺耳。 皺了皺眉頭,她只得盡量放輕手腳地往上行,快至二樓時,忽得看見樓梯口處有一雙綠茵茵的眼睛…… 她僵著身子,眼睛干澀,眨了眨。 綠茵茵的眼睛也眨了眨,徑直盯著她。 今夏深吸口氣,鎮(zhèn)定地、冷靜地、一步一步地退下來,正撞到上樓來的陸繹身上。 “他好像就在上頭,聽說冤魂最兇,我們還是不要打擾他,快走快走!”她想從他旁邊擠下去,不管陸繹走不走,她反正是要撤的,小命要緊。 目力比今夏要強出許多,陸繹徑自動也不動,用力拽住她,看著那雙綠眼睛道:“那是一只貓?!?/br> “?。俊苯裣拇衾懔讼?,轉(zhuǎn)頭復(fù)望回去,仍是看不清楚,口中便學(xué)起老鼠叫聲,“吱吱……吱吱……” “喵嗚,喵嗚,喵嗚?!?/br> 綠眼睛熱情地回應(yīng)她,拱起身子,毛茸茸的尾巴在月光中擺動。 今夏頓松了口氣。 “現(xiàn)下你該松手了吧?”陸繹語氣不善。 今夏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無意識間緊緊揪住了陸繹的衣領(lǐng),連忙松開,見衣袍被揪得凌亂,遂抱歉地又替他理了理。 “果然是浩然正氣。” 陸繹譏諷道,撥開她的手,徑直朝樓上行去。 那貓從樓梯欄桿上躍下來,也不認生,喵喵叫著,還在陸繹腳下蹭來蹭去。今夏這才看清這是一頭橘黃虎斑貓,長得肥頭肥腦,一身皮毛油光水滑。 “難道是周顯已養(yǎng)的貓?因為惦念故主,所以一直留在小樓里不走?”她跟上樓去,胡亂猜測道,“……說不定周顯已的魂就附在它身上?” 肥貓使勁地拿頭在靴面蹭蹭,陸繹嫌棄地抬腳把它撥到一邊,肥貓意志堅定地又蹭過來,變本加厲地蹭蹭。 “你看,它想找你伸冤。” 今夏儼然已經(jīng)讀懂了肥貓的心聲。 “你為何認定周顯已之案一定有冤情?”陸繹驟然問道。 今夏一楞,意識到方才就口稱“冤魂”,現(xiàn)下又說“伸冤”,雖然都是無意識的,但已經(jīng)透露出自己對此案的看法。 “我,只是瞎猜的。”她想搪塞過去。 陸繹點頭:“原來六扇門是如此查案,僅憑瞎猜,就先入為主?!?/br> “喂!你……”今夏被他一激,惱怒道,“怎么能叫先入為主呢。這是修河款,又是他全權(quán)負責(zé),這世上哪里這么傻的人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若是周顯已貪了這十萬兩修河款,他就該攜款潛逃,怎么會上吊自盡?” 肥貓在腳下喵喵直叫,似在附和她的話。 陸繹挑眉道:“你不認為他是畏罪自殺?” “我……” 今夏話才說一半,就聽見樓下有個沙啞的嗓子喝斥道:“誰?什么人在上面?” 負責(zé)看守此處官驛是位年過六旬的老者,嗓門倒是挺大,走起路來倒慢得很,從今夏聽到他的聲音,再到他提著燈籠顫顫巍巍地上樓出現(xiàn)在她眼前,足足用了一盞茶功夫。 肥貓喵嗚一聲,粗尾搖曳,照例熱情地蹭過去,老者彎腰費勁地把貓撈起來抱懷里。 “老伯,這貓是你養(yǎng)的?”今夏把捕快制牌遞過去,忍不住問道,“它吃什么長大的,這么肥?” “它早晚都要吃兩頓豬油拌飯。” “什么!早晚兩頓!豬油拌飯!” 今夏頓時大大地憤慨起來,再看貓的眼神已經(jīng)是充滿了羨慕妒忌恨。 “你們兩位是來查案的?”老者把制牌湊近燈籠,看清了上頭的“捕”字,“怎么也沒人告訴我。你們怎么進來的?” “我查案不喜歡驚動太多人?!标懤[淡淡道,“你是此處的驛丞么?” 燈籠昏暗,老者一時沒看清陸繹那襲飛魚袍,今夏向他解釋道:“這位是錦衣衛(wèi)經(jīng)歷陸繹陸大人?!?/br> 聽得錦衣衛(wèi)經(jīng)歷五個字,老者連忙把肥貓和燈籠都塞到今夏手中,朝陸繹恭敬行禮道:“卑職王馳,參見陸大人?!?/br> “此處宅院一直是你負責(zé)看守的么?”陸繹問道。 “是。” “周顯已是何時住進來的?” “您說的是工部郎中周大人吧,去年冬至剛過,他就來了?!崩贤躅^嘆了口氣,“沒想到他竟然會上吊自盡。” 這貓忒沉了,還特粘人,今夏艱難地撂下燈籠,費勁地把死活不肯下去的肥貓往肩膀上擱。 “你把事情始末說一遍?!标懤[吩咐道。 老王頭這幾日就此事已經(jīng)講過幾遍,但陸繹錦衣衛(wèi)經(jīng)歷的身份擺著,說話間又有種不怒而威的儀態(tài),使得他不敢怠慢,仍是從頭到尾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 “那天晚上,周大人很晚才回來,臉色就不太好看。書童跟我說熏籠不夠暖和,讓我再給升個火盆。后來我就回來睡下了,直到次日清早,見樓上窗子開著,以為周大人已經(jīng)起身,結(jié)果上樓來一看,就發(fā)現(xiàn)周大人已經(jīng)懸在梁上?!?/br> 老王頭指了指今夏頭頂處,后者抬頭望了眼頭頂處的橫梁,忙往旁邊挪了幾步。 “既然是懸粱自盡,應(yīng)該有凳子被他踢開,砸落地面的聲音,這樓板都是木頭所制,聲響必然不會小,你沒聽見動靜么?”今夏問道。 老王頭尷尬地指了指肥貓:“阿虎常撞倒東西,我平日里聽慣了,便是聽見也不在意?!?/br> 阿虎聽見喚它的名字,“喵”了一聲,心情甚好地甩甩尾巴,正巧在今夏脖頸上掃來掃去,弄得她直癢癢。 “凳子倒在何處?”今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