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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衣之下在線閱讀 - 第17節(jié)

第17節(jié)

    “就是那張凳子?!崩贤躅^示意她看旁邊一張束腰鼓腿彭牙帶托泥圓凳,“我記得好像是歪在這里。”

    被貓毛弄得連打兩噴嚏,今夏不堪重負(fù)地把阿虎還給他,然后半蹲下身子借著燈籠的燭火查看圓凳,果然看到側(cè)邊漆面上有一處明顯凹損,然后提著燈籠去查看地面……

    “他的書童也沒聽見動靜?”她奇道。

    “那兩日那小書童染了風(fēng)寒,夜里喝了湯藥后倒頭就睡,早起時還是我叫的他?!?/br>
    此時陸繹一直在旁靜靜立著,似乎在思索什么,過了好一會兒后問道:“周顯已自從住進(jìn)來,要你升過幾次火盆?”

    “只有那天晚上一次?!?/br>
    “那天特別冷么?”

    “那天下著雨,確是有些冷。而且周大人回來的時候,身上衣袍都被雨打濕了,大概是凍得不輕吧。”

    “他沒坐轎?”今夏奇道,“還是沒打傘?”

    老王頭努力回想了下,道:“說來也奇,周大人之前一直是有轎子的,那天不知為什么沒有轎子送他回來?!?/br>
    陸繹轉(zhuǎn)身看著窗子,問道:“那天早上,是哪幾扇窗子開著?”

    老王頭上前把西北側(cè)的兩扇窗子打開:“就是這兩扇?!?/br>
    窗子一開,便有股風(fēng)涌進(jìn)來,阿虎不滿地“喵喵”兩聲,往人懷里拱了拱。陸繹走近窗邊,朝外頭望去,即便今夜月色如此之好,也實在無甚景色可看,只有參差不齊的房屋。

    “周大人平常也總是開這邊的窗子?!崩贤躅^對此也很是不解。

    今夏接連把南向的幾扇窗子都打開,朝外探頭,忽地驚喜道:“這邊正好對著官驛的后花園,景致不錯!”

    老王頭笑道:“是,這處景致最好,底下還有桃樹,現(xiàn)下正是開花時節(jié)?!?/br>
    “看來,這周顯已非愛花之人,白白辜負(fù)這大好j□j?!苯裣幕沃X袋去看三屜書案,抽屜拉開來,全都空空如也,不用說,周顯已的來往書信等物肯定都被送到衙門里去了。書案上頭也空蕩蕩的,只剩下筆架、硯臺和水洗。

    “這上面的東西,你可動過?”

    她問老王頭。

    老王頭搖頭:“沒有,衙門的人來過后,就把門給鎖了,我再沒上來過?!?/br>
    今夏伸手指在硯臺底使勁蹭了蹭,收回手仔細(xì)端詳,手指頭只有一點淡淡的墨痕,再看水洗中也是干干凈凈。

    “如何?”陸繹問。

    “看起來,周顯已沒有留遺書?!痹捯魟偮?,今夏似乎想到什么,提了燈籠去照亮墻壁,一面墻一面墻地仔細(xì)照過去……

    老王頭完全不明白她在做什么,陸繹卻了然于胸。

    ☆、第二十一章

    “你以為周顯已會在墻上寫血書么?”他冷哼道,“你莫忘了他是言官出身,若是有冤屈,難道會想不到法子上折么?”

    對啊!周顯已之前是吏部給事中,正是言官。言官這種職務(wù),品階不高,卻負(fù)責(zé)監(jiān)察和言事,上可規(guī)諫皇帝,下可彈劾百官,監(jiān)察地方。身為言官,不僅要介直敢言,且愛惜名節(jié)勝于富貴。

    若周顯已是被冤屈的,貪墨十萬兩修河款這么大黑鍋扣他頭上,沒理由他一聲不吭啊?

    今夏望了眼陸繹,還是不肯放棄,繼續(xù)拿燈籠細(xì)細(xì)地照屋內(nèi)的各處,疑心原有痕跡被人刮除,除了墻壁,還有各處角落都沒有放過。

    陸繹也不理會她,自顧望著墻上的字畫。

    “咦?”今夏照到素悶戶櫥下有個圓肚瓷壇,伸手就把它拿了出來,上頭封紙是破的,一看便知被啟開過。她湊近嗅了嗅,一股酒香味飄出,另外還有點別的味道……

    把衣袖挽起來,她探手入酒壇,撈了兩把,撈出兩包用絲綿包裹起來的東西。

    老王頭詫異道:“這酒壇子里頭還藏了東西?!”

    陸繹也看過來。

    將絲綿在燈下一層層解開,里面的東西慢慢顯露出來,只是一些黑乎乎的東西,有塊狀的,還有碎渣……

    “這、這是什么?”老王頭看得莫名其妙。

    “靈芝吧?靈芝泡酒,”今夏煞有其事地信口胡說,“能強身健體延年益壽,連飲三月,便能日行八百里?!?/br>
    老王頭“喔、喔”地點頭:“周大人瘦得很,身子骨看著也不好,大概是想補補吧?!?/br>
    不理今夏的胡言亂語,陸繹拈了點碎屑,放在鼻端輕嗅:“是香料,這應(yīng)該是藿香,還有……丁香?!彼屑?xì)地嗅了幾次,已能確認(rèn)。

    今夏已經(jīng)把素悶戶櫥的抽屜拉開來,里頭放了些青蒿,還有一些朱砂。這些東西不是信函,衙門里的人大概覺得無甚價值,所以就沒動。

    瞧見這兩物,今夏心念一動,問老王頭道:“周大人可曾問你要過牛髓牛脂?”

    老王頭奇道:“他的確讓周飛,就是書童,來問過我,何處能買到牛髓和牛脂?!?/br>
    今夏拍掌笑道:“真看不出來,這位周大人還是個癡情人兒?!?/br>
    陸繹望向她:“你如何得知他是癡情?”

    “就是這些東西!”今夏撥弄著青篙,侃侃而談,“這是個制胭脂的方子。把丁香藿香用絲綿包裹了,投在溫酒之中,浸泡一到三夜,再將浸過香的酒以及這兩味香料投到牛髓牛脂當(dāng)眾,微火煎熬,放入青蒿讓油脂的色澤呈現(xiàn)瑩白色。最后用絲綿過濾油脂,倒在瓷碗或者漆碗里,讓它冷卻。若是再摻入朱砂,就可做紅色的唇脂用;若不加朱砂也可,則是潤臉的面脂?!?/br>
    聽她說得頗有次序,倒不像是隨口編的,陸繹道:“你怎么知道這方子?”

    “這是《齊民要術(shù)》上頭記載的方子,原來我娘在家試過,想自己做了胭脂拿去賣,可惜本錢太高,價錢又賣不上去,只得作罷。”今夏頗為遺憾地感慨道,“這世道,想多賺點錢也忒愁人了。”

    她嘆了又嘆,連帶著老王頭也在旁搖頭嘆氣,陸繹不得不輕咳幾聲,示意她回正題。

    “這制胭脂的種種程序頗為繁瑣,而他卻肯親自動手,可見其用心良苦,對這女子一片深情。”今夏接著嘆,“想不到周顯已還是個情種。”

    陸繹想到那個香囊,問老王頭道:“你可知他有什么相好?”

    “這個……”老王頭為難道,“卑職就是看院的,周大人從未帶女子回來過,確實不清楚。這些事周飛應(yīng)該知道,除了病著的那幾天,他都跟在周大人身邊?!?/br>
    “周飛現(xiàn)下在哪里?”今夏問道。

    “周大人出事之后,他就被抓走了?!崩贤躅^嘆了口氣,“他才十三、四歲,根本還是個孩子呀,就關(guān)在牢里頭,可有得罪受了?!?/br>
    “沒事,府衙牢房而已,又不是詔獄,那才是有進(jìn)沒出呢。”

    今夏安慰他。

    陸繹瞥她一眼。后者無知無覺,晃著腦袋,又接著去查看別的地方。

    外間夜風(fēng)卷過,幾分春寒,幾分暗香,月色正好。

    濕漉漉的青瓦,布著細(xì)細(xì)密密的苔蘚,縫隙間還有幾株狗尾巴草自在地?fù)u曳著,直到被一只手狠狠揪下。

    夜行衣,蒙頭,蒙臉,一身行頭穿戴地十分齊整的謝霄正伏在提刑按察使司的屋脊上,緊皺眉頭,咀嚼著草莖,對今夜顯然過于皎潔的月色頗有怨念。

    距離他腳下十幾步遠(yuǎn)便是提刑按察使司的牢獄,按楊岳所說,沙修竹被從船上押走后應(yīng)該就關(guān)在此處。

    怎么進(jìn)去是個問題。

    如何才能找著沙修竹,并把人帶出來也是個問題。

    謝霄低俯著身子,看著下面行過兩名錦衣衛(wèi)吏目,皆身穿靛藍(lán)長身對襟罩甲,腰束小革帶懸掛銅牌,到牢獄前說了幾句,守衛(wèi)的差撥便讓他們?nèi)雰?nèi)。

    將草莖呸地一吐,他已計上心頭,悄悄翻下屋脊,隱入黑暗之中。

    待他再出現(xiàn)時,原先的夜行衣行頭已經(jīng)換成了一身錦衣衛(wèi)吏目的行頭。他的身量本頗為高大,這身盜來的衣袍穿在身上,愈發(fā)顯得他長手長腳。

    他就這般大咧咧地徑直行到牢獄門口,朝差撥道:“經(jīng)歷大人要提審沙修竹,命我?guī)^去?!?/br>
    大約是看著面生,兩名獄卒打量著他,也不說話。

    謝霄重重地咳了一聲:“京城來的陸經(jīng)歷陸大人。”

    聽到陸繹的名號,差撥似恍然大悟,彼此交換了下眼神,開了牢門,朝里頭喊了一嗓子:“陸大人派人來提審沙修竹,你們好生伺候著!”

    里頭的獄卒應(yīng)了一聲。

    見計謀得逞一半,謝霄暗暗歡喜,大步往內(nèi)行去,未行幾步,便聽身后咣當(dāng)一聲,門已復(fù)關(guān)上,而緊接著又是一聲沉重的悶響,身前不到三尺,憑空落下一鐵閘,密密實實地阻住去路。

    來路已斷,去路被阻,竟是將他關(guān)在其中。

    “無知宵小,也敢冒充錦衣衛(wèi)!”外間差撥的冷笑聲透進(jìn)來,“待千戶大人來了,看把你剁成十七八塊?!?/br>
    謝霄沒想明白自己究竟是何處露了破綻,讓他們瞧出端倪來,只是眼下也沒功夫想這點,趕緊脫身才是要緊。若是被他們逮住,要殺要剮自己倒是不怕的,可傳到老爺子耳朵里又是一場氣。

    周遭是黑漆漆的一片,他自懷中掏出火折子晃亮,四下里尋找機(jī)括。

    正在此時,外間驟起兩聲爆響,連帶著地面都震了兩震,其后便聽見差撥們大聲疾呼,似乎是何處走了水,趕著要去救……

    謝霄尚在鐵閘上尋找機(jī)括,偏偏這鐵閘整面如刀削般平整,光不溜丟,找不著任何破綻,氣得他連踹了好幾腳,鐵閘門嗡嗡作響,巋然不動。

    “老四,老四!”有人在鐵門外喚他。

    是上官曦!

    “姐?”

    “老四,你讓開些,我把這門炸開?!?/br>
    “好。”

    謝霄避身至角落,片刻之后,只聽得耳邊一聲轟然巨響,震得他耳鼓嗡嗡。鐵門鎖眼被炸毀,連帶著旁邊磚墻也被炸損下一大塊,塵屑紛飛,一抹纖細(xì)人影出現(xiàn)在眼前。

    “老四?!”

    腦子被震得尚有些蒙,謝霄尚在恍神之中,便被上官曦尋到:“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走!”

    “姐,你使得什么玩意兒,太靈光了!給我一個,我把這閘門炸開,沙大哥還在里頭呢?!?/br>
    上官曦急急拉著他往外走:“我身上就總共就帶了三個,已經(jīng)用完了,快走!”

    “可是……”

    白走這遭,謝霄終是不甘心。

    上官曦將他的手一按,沉聲道:“我一定想法子替你救他出來,你信我!”說罷,不等他回答,拉著他沖出牢獄,躍入夜色之中。

    接連這三聲巨響,陸繹自窗口望出去,隔著半個揚州城,瞧著隱約的火光。

    “哪里是什么地方?”他問老王頭。

    老王頭瞇著眼瞧了半晌:“城東頭,看位置應(yīng)該是提刑按察使司的所在?!?/br>
    今夏也探頭望過去,嘖嘖嘆道:“和錦衣衛(wèi)得有多大大仇???居然用上雷明霹靂彈,這玩意兒貴著呢,真是不差錢。”

    雷明霹靂彈!

    陸繹皺了下眉頭,轉(zhuǎn)身疾步離去。

    “喂!大人……”今夏喊了一嗓子,聽著陸繹腳步聲已經(jīng)到了樓下,才放輕聲音道,“想必?zé)o須卑職隨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