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今夏鄙夷道:“那個生生讓人給看死的衛(wèi)階?男人要么能文,要么能武,長成個小白臉有什么用?!?/br> “關(guān)鍵是人家又能文又能武?!?/br> 今夏一時語塞,低聲嘀咕道:“那又怎樣,小爺我也不差。” 漸漸的,湖面上隱約有絲竹之音傳來,被風(fēng)吹得時斷時續(xù),但仍可聽出不止一家。今夏細(xì)聽一會兒,分辨方位,估摸出他們這條香船的附近至少有八、九條船。 “哪條船上才是翟蘭葉呢?”楊岳直張望道。 今夏慢悠悠道:“我打聽了,翟小姐頗通音律,擅彈古琴?!?/br> 不多時,一艘樓船緩緩自煙雨中駛出來,雕欄畫棟,甚是華麗,內(nèi)中琴聲清幽,直透過雨霧傳過來。再定睛望去,船上掛的燈籠上書著個“翟”字,想來便是此船了。高慶忙進(jìn)艙向陸繹通報(bào),又得了吩咐出來,命船夫駛船靠過去。 船才靠過去,高慶朗聲道:“我家大人聽聞琴聲優(yōu)雅,甚為賞識,不知可否一見?” 片刻后,一個圓圓臉的丫鬟探頭出來道:“我家姑娘向來以琴會友,若要見面,請先彈奏一曲如何?” 不待高慶回答,今夏已忙笑應(yīng)道:“使得,使得,等著?。 ?/br> 她連竄帶跳地回艙,渾然已經(jīng)忘了之前的尷尬事,朝陸繹稟道:“大人,這位翟姑娘真不是一般人,她要以琴會友……您趕緊彈一曲,讓她聽聽?!边呎f著邊手腳麻利地把旁邊的琴搬了過來,放在他眼跟前。 素來只聽聞陸繹武功高強(qiáng),卻從未聽過他習(xí)得琴藝,今夏料想他多半是不會,存了心要看他的笑話。 畢竟年少,還是孩子性情,她這番心思情緒盡皆寫在臉上,又怎瞞得過人。陸繹只瞥了一眼,見她笑盈盈的模樣,便已知曉,也不拆穿她,低首望琴,直過了半晌也未抬手撫琴。 ☆、第二十八章 “陸大人,翟姑娘可等著呢?!苯裣恼硕敷曳旁谝慌裕嵝阉?。 陸繹方抬首,非但不撫琴,反倒揚(yáng)聲朝外間的高慶道:“去告訴翟姑娘,我已一曲奏畢。” “……” 明明沒有任何琴音,怎得說已奏畢,高慶楞了楞,以為自己沒聽清楚,詫異地探頭進(jìn)來。 “去啊,說已奏畢,請翟姑娘賞評。”陸繹復(fù)道。 高慶不明其意,仍領(lǐng)命出去。 “翟姑娘又不是個聾子?!苯裣哪涿畹乜聪蜿懤[,奇道:“這樣也行?” 陸繹支肘偏頭,悠然道:“行不行,待會兒就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便聽見丫鬟朗聲道:“請大人移船小坐。” “她真是個聾子不成?”今夏著實(shí)費(fèi)解。 陸繹瞥她一眼,搖頭嘆道:“白白在六扇門內(nèi)混了兩年,還是個雛。你怎得不想想,究竟是她更想見我,還是我更想見她?” “……” 今夏剛欲回嘴,卻聽得陸繹吩咐道: “待會上船去,你這當(dāng)丫鬟的做出個丫鬟的樣子,休要毛毛躁躁,露了行藏還是小事,失了我的臉面方是大事?!?/br> 說罷,他轉(zhuǎn)身出了船艙。 今夏得罪不起他,只得吐吐舌頭,腹誹兩句,慢吞吞地跟出去。 上了船,圓臉丫鬟引著他們上樓,剛踏上樓梯,鼻端先嗅到一股清香,今夏望了楊岳一眼。楊岳會意,低聲道:“調(diào)了沉星的百合香,不礙事……這種調(diào)香法,不僅費(fèi)事,而且對準(zhǔn)確度要求很高,現(xiàn)今已經(jīng)很少有人會用了。” 聞香而通體舒暢,他的語調(diào)中也禁不住露出幾分稱贊之意。 今夏笑瞇瞇地小聲調(diào)侃他:“未見其人,先醉其香,哥哥,你這是要往里掉的架勢呀。” “去去去……” 樓上布置得相較樓下更為雅致,窗子半開著,輕風(fēng)地吹得香氣若有似無,一幅紅麝珠簾盈盈垂下,半遮半掩間,可見一纖纖女子坐在琴案前。 “大人一曲琴音,于無聲之處聽有聲,蘭葉很是受教?!彼穆曇魷厝嵬褶D(zhuǎn),隔著珠簾透過來,落珠般圓潤,“琴聲雖好,但發(fā)一音時,卻失去其他音,唯有一音不發(fā),方才五音俱全,昔日昭文不彈之理,我直至今日方懂。今日得遇大人,是蘭葉三生有幸?!?/br> 如此一席話,將陸繹方才一音未奏的曲子解釋得有理有據(jù),誠心誠意地表示自己深受教誨,恰到好處地表達(dá)出對陸繹的欽佩之情。由此,今夏沉痛地意識到,以前認(rèn)為自己臉皮已經(jīng)足夠厚,實(shí)在是因?yàn)樽陨硪筇?,急需深刻自省?/br> “姑娘過謙,高山流水,知音難求,言淵之幸也。”陸繹微笑道。 “大人請坐?!钡蕴m葉一面款款起身,一面吩咐圓臉丫鬟,“桂兒,愣著做什么,還不快看茶?!彪m是在薄責(zé)丫鬟,她的語氣卻十分溫柔嫻雅。 圓臉丫鬟應(yīng)聲去了,翟蘭葉則行至珠簾旁,自己伸手來卷起珠簾。 只見一雙纖纖素手,輕柔細(xì)致地將香珠攏在手中,一點(diǎn)一點(diǎn)卷起,香珠顆顆光滑紅潤,愈發(fā)襯得肌膚瑩潤,凝若羊脂。珠簾慢慢卷上,可見腰肢翦翦,再往上,玉頸雪白,最后才是銀盤似的臉,唇不點(diǎn)而紅,眉不畫而翠…… 今夏的目光首先落在她的頭發(fā)上,仍可看出她的頭發(fā)與那枚香袋中的頭發(fā)甚為相似,那枚香袋的主人很有可能是她。她習(xí)慣性地看向楊岳,想看看他是否有何發(fā)現(xiàn),卻見楊岳怔怔地望著翟蘭葉,竟是看得癡過去了。 “大楊?” 她捅捅他腰眼,見他渾然未覺,便干脆悄悄伸腿踩了他兩腳。楊岳吃痛,夢囈般地嘟噥了一聲,雙目卻是半分未移,仍癡癡望著翟蘭葉。 待卷好珠簾,桂兒也端著茶盤上來,翟蘭葉移步落座,朝陸繹嫣然一笑,讓道:“這是我素日常吃的茶,大人莫嫌粗陋才是?!?/br> 這一笑,那般的含羞帶怯,美目流轉(zhuǎn),莫說是男人,便是今夏見了也禁不住心軟了好幾分。 陸繹掀開茶碗蓋,瞥了眼,笑道:“安徽的六安瓜片……我對茶倒是不挑,不知道當(dāng)日周顯已上船時是否也吃的此茶?” 周顯已! 翟蘭葉怔住,一雙美目定定的,仿佛凝固住一般。 今夏也是微微詫異,原以為他就算未被翟蘭葉迷的七葷八素,也會略略心軟,進(jìn)而婉轉(zhuǎn)打探,她未料到陸繹這么快就挑明了來意,簡直大煞風(fēng)景。 “姑娘不會是不記得了吧?” 陸繹輕抿了口茶,目光毫不放松地看著翟蘭葉。 “我……我自然記得他。”翟蘭葉低垂下雙目,難掩面容上的哀傷,“周大人談吐不俗,怎么也沒想到他竟然會……” “我聽說,在之前幾個月中,姑娘與周顯已往來甚密,不知修河款一事,姑娘可有聽他提起過?” 翟蘭葉輕輕搖頭:“我只知他此番來揚(yáng)州是負(fù)責(zé)翻修河堤。至于‘往來甚密’,不知大人是從何處聽來?我前后只見過他三、四次,也只是小坐清談,對他知之甚少。他也從未在我面前提朝中之事?!?/br> “可是……”陸繹放下茶碗,“我還聽說,他對姑娘你愛慕難舍,正是為了姑娘才不惜鋌而走險,貪墨修河公款。” “蘭葉雖非大家出身,但也自小讀過《烈女傳》,大人如此說,是安心讓蘭葉無容身之處么?!”翟蘭葉目中毫無怯意,直直地對上陸繹,“我也不必瞞大人,養(yǎng)父教養(yǎng)我多年,立下規(guī)矩,需有兩千兩銀子的聘禮才能將我嫁出。這兩千兩銀子固然是不少,可和十萬兩修河款比起來,卻又算不得什么。我不知羞地說句話,便是周大人當(dāng)真對我愛慕難舍,拿一千五兩銀子把我娶了就是,又怎么會毫無必要地去貪這十萬兩紋銀。” 她這番話說完,臉微微漲紅,拿絹帕捂著嘴,轉(zhuǎn)頭一陣咳嗽,顯然是被氣得不輕。圓臉丫鬟連忙端茶水,又端漱盂,又拿巾帕,忙得是腳不沾地。 今夏瞧著丫鬟,暗嘆:她不過是咳幾聲,就得忙活成這樣,當(dāng)丫鬟真是不易。 楊岳看著翟蘭葉弱風(fēng)扶柳般的身子隨著咳聲輕顫,大為心疼,一時間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禁不住開口道:“姑娘千萬別誤會,我們不是那意思……” “……” 陸繹側(cè)頭,挑眉看他,重重咳了一聲。 楊岳楞了楞,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眼下是個仆役,說這話實(shí)在是越逾了,忙停了口,低垂下頭。 此時陸繹方才道:“姑娘說得極是,是言淵魯莽了,因此番來揚(yáng)州辦此案,幾日來渺無頭緒,甚是煩惱。今日泛舟,原是想散散心,不想又得罪了姑娘,言淵這廂給姑娘陪個不是?!闭f著邊起身,朝翟蘭葉拱手作揖。 “大人使不得!蘭葉福薄,如何受得起?!?/br> 翟蘭葉忙上前,說話間她的手已輕托住陸繹的雙手。 觸手處溫潤細(xì)膩,陸繹似微微一怔,低首望去……意識到自己此舉不妥,翟蘭葉面頰飛起紅云,忙就要抽回手,卻被他反掌牢牢握住。 “姑娘可是原諒我了?” 陸繹拉著她不松手,注視著她,柔聲問道。 “果然是風(fēng)月老手?!备邞c心中佩服道。 “yin賊!”今夏心中不齒道。 “禽獸!??!”楊岳心中惱怒道。 翟蘭葉輕輕掙扎著,含羞帶怯地低低道:“蘭葉怎敢,大人言重了……有人看著呢,大人快莫如此。” 陸繹這才松了她的手,轉(zhuǎn)過頭來吩咐道:“你們都退出去吧,回船上候著?!?/br> 果然是yin賊本色,美色當(dāng)前,其余諸事盡被拋到九霄云外,他大概也混不記得此行原是為了查案,今夏撇撇嘴,懶待看這種風(fēng)流韻事,拽上楊岳就回船去了。 外間雨已漸漸歇了,她一頭鉆進(jìn)艙里,隨手倒了茶,瞥見桌上的一碟子玫瑰酥餅,便順手拿了來吃。 高慶掀簾進(jìn)來,見她正吃著歡,皺眉盯了片刻,忍不住道:“你怎么能吃?” “我餓了呀?!苯裣睦硭?dāng)然道。 “這是給陸大人用的?!?/br> 今夏一手拿著酥餅,一手接著酥餅的碎屑,朝樓船方向努了努嘴,不屑道:“算了吧,翟姑娘生的那般秀色可餐,陸大人美人在懷,哪里還會想吃這些東西。我不吃就白糟蹋了。你要不要來一塊?” 高慶自然搖頭。 今夏不再理他,朝外揚(yáng)聲喚道:“大楊,大楊!” 叫了兩聲,沒人回應(yīng),她怔了怔:方才明明是和楊岳一塊兒回船來的,怎得他不進(jìn)來,也不應(yīng)聲呢?抹抹嘴邊餅屑,她狐疑地起身掀簾出去,見楊岳泥塑木雕般坐在船舷邊,身上衣袍被湖風(fēng)吹得颯颯作響。 “大楊,你怎得了?”她俯身詫異地瞧著他。 楊岳不吭聲,看了看她,復(fù)低下頭去看湖水。 此時,樓船上傳來琴聲,楊岳仿佛被什么物件猛擊了一下,迅速抬頭看向樓船……今夏細(xì)究他神情,片刻之后恍然大悟,道:“大楊,你不會是看上翟姑娘了吧?!” 楊岳頗愁苦地將望了她一眼,仍不吭聲,眉頭皺成個鐵疙瘩。 “真的看上她了!”今夏頗同情地看著他,煩惱道,“……你這事可不太好辦?!?/br> 這事又豈止是不太好辦,簡直就是沒指望的事兒。翟蘭葉看不看得上楊岳且另說,想娶她,最起碼就得要有兩千兩銀子;就算天上白掉了銀子下來,還有楊程萬,他絕對不會容許楊岳娶個揚(yáng)州瘦馬進(jìn)家門。 “你不是說想找個溫柔賢惠,還得能干活的么?”今夏干脆把整盤酥餅都端出來,又拿了頂斗笠蓋他頭上,自己也在旁坐下陪他聊閑篇,“怎得見了她,就連魂都沒了?” 楊岳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以前不懂,到今日方才明白?!?/br> “什么、什么……”今夏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我原先不懂,見著她之前,想那人應(yīng)該是那般模樣那般性情;見著她之后才明白,之前種種想頭盡是可笑,什么模樣性情,是她這個人才是最要緊的?!?/br> 今夏聽得糊里糊涂,可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楊岳見到翟蘭葉不過一盞茶功夫,卻是徹底地為她神魂顛倒了。 ☆、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