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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蒼壁書在線閱讀 - 第7節(jié)

第7節(jié)

    夭紹一笑道:“幼時見過,他也該認(rèn)識你。有他在太子身旁無疑是又一道銅墻鐵壁,那我就放心了?!?/br>
    謝粲有些納悶:“阿姐就這么信任他?他究竟是誰???”

    夭紹沉默片刻,才輕聲道:“他是江左云閣大總管偃真的兒子,偃風(fēng)。”

    .

    眼見夜色漸深,夭紹攜令牌獨自出城,唯恐府中祖父擔(dān)心,和謝粲談完事后,便要下山回城。她本想讓謝粲立即回寺,可謝粲卻說夜路難測,堅持要送夭紹。

    他拍胸昂然的樣子已頗有男子漢的氣概,夭紹失笑,也不再強(qiáng)求,任他馳馬跟在身后。

    姐弟二人沿著曲水縱馬急奔,此時的鄴都城外一片寧靜,涼風(fēng)撲面,月色微寒。寂寥之中,忽然卻有一縷琴音乘風(fēng)而至,雅致清幽處宛如天籟下凡,令九霄也在頃刻間為之生輝。

    這琴聲來得突兀,姐弟二人自然為之所驚,齊齊勒馬。

    謝粲環(huán)顧四周,伸臂指著前方道:“阿姐,你看!”

    前方有片汀渚,夭紹抬頭望去,只見一艘尋常畫舫停在岸邊。河浪拍打,畫舫輕搖,有白衫男子坐在舟頭撫琴,他的身后,一黑衣少年筆直而立。

    此意境倒是再寫意風(fēng)流不過,夭紹被琴音吸引,忍不住拉了拉韁繩,慢慢馳過去。

    起初的琴聲悠揚(yáng)似惠風(fēng)吹拂,如白云瀝瀝初晴,孤鶴荏苒漫飛,然而當(dāng)夭紹靠畫舫愈近,那琴聲便愈發(fā)錚錚鏗鏘,好似大風(fēng)卷水間,有壯士拔劍,行神橫空,行氣如虹,一番浩然蒼蒼的凜冽叫人魂馳神移、心潮澎湃得幾乎不可自抑。

    在她停馬汀畔的一刻,琴聲一斷,嘎然而止,余音繞耳回旋,竟透著無比凄然,水寒瀟瀟,孤悵入骨,傷痛扼腕之意直刺胸懷。

    “天風(fēng)浪浪,海山茫茫,英雄遺世獨立,萬里難以求歸?!必步B沉浸在方才曲音的寒烈絕倫中,低聲而嘆。

    她的聲音雖輕,可在此靜夜下,卻讓撫琴的男子聽得清晰。男子面對流水奏曲,此時也不回頭,只淡然道了句:“月下逢知音,人生難得?!?/br>
    這嗓音一如方才的琴聲,行云流水中氣清神閑,讓人聞之忘俗。

    不過是偶爾相遇,夭紹只驚羨人間居然有此等佳音,倒也未想深交,笑了一笑,便掉馬回頭,提了韁繩要離開時,卻不妨身旁的謝粲猛然高呼:“??!先生,是你!”

    七郎竟認(rèn)識這等人物?夭紹心疑,再度停馬。

    琴案后的男子聞言似乎也是訝異,站起身,轉(zhuǎn)過臉來。

    一剎那,水光星月的輝芒似被浮蔽,天地間,唯剩那男子白衣飛袂,華美容色恰如奪出黑暗的烈焰,照人雙目的耀眼。

    如此張揚(yáng)的神采想來也是驕狂之人,可他卻云淡風(fēng)清地立在舟頭,氣度雍容清貴,望著岸上姐弟二人,寒冽的目中微微浮現(xiàn)一縷清澈的笑意。

    饒是謝粲不是首次見他,目光觸及對方的視線,仍是倒吸一口涼氣,悄悄湊到夭紹耳邊道:“直到見了此人,我方知道古人說得風(fēng)華絕代謂之何意了?!?/br>
    夭紹置若罔聞,只對舟頭的男子揖手而笑:“真是抱歉,我二人想必是打擾先生撫琴了?!?/br>
    “無妨,”白袍男子目光飄過夭紹,看了看謝粲,“小公子還記得在下?既是有緣再次相遇,更得知音解曲,不妨上舟一敘?!?/br>
    “我們……”夭紹還沒來得及推辭,謝粲已經(jīng)爽快應(yīng)承道:“好啊!”

    夭紹聞言脫力,狠狠瞪向謝粲。

    她戴著斗笠,蒙著綾紗,此眼色謝粲自是毫無察覺,只管下了馬跳上舟頭,朗聲笑道:“我乃晉陵謝粲,敢問先生――”

    “在下毓尚。”

    “原來是尚先生,”謝粲見夭紹依舊獨自騎馬岸上,仿佛是不忍她一人寂寞,竟就此指著她對毓尚殷勤介紹道,“這位是我兄長,晉陵謝明嘉?!?/br>
    “七郎!”夭紹咬牙切齒喝道。

    謝粲一個哆嗦,縮了縮脖子。毓尚卻望著夭紹,目色深遠(yuǎn),仿佛可以穿透她斗笠上的面紗,毫無顧忌地欣賞到她臉上尷尬與惱怒交加的神色。

    夭紹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得下了馬,躍上船頭,問道:“先生與我弟弟曾見過?”

    不等毓尚回答,謝粲已嘴快解釋道:“我前幾日見他來過慧方寺,竺法大師親自相迎?!彼D(zhuǎn)過頭打量毓尚,“你和大師是朋友麼?”

    毓尚道:“不敢,竺法大師是我?guī)熓?。?/br>
    謝粲詫道:“你竟是佛門弟子?”

    “也倒不算,我不過是學(xué)了些佛家義理?!?/br>
    佛家義理――謝粲聽到此處,想到寺里那些僧人日日念的經(jīng)書,立即一個寒噤變了臉色,連聲道:“先生居然通曉佛家義理,在下佩服,佩服?!?/br>
    他話里陰陽怪氣,少年難以捉摸的心思毓尚只是一笑置之。

    謝粲這才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他彈的琴上,只見月光下那琴身銀澤如練,仿佛秋霜凝成的一般,冰光灼目,不由說了句:“好琴?!?/br>
    毓尚道:“小公子也通音律?”

    “不通,”謝粲一臉坦蕩地否認(rèn),隨即又指了指夭紹,“我兄長卻是此間高手。她彈出來的曲子,不一定就比先生的差。”

    “胡說什么?”夭紹低聲斥責(zé),她今夜是被這小子氣得不淺。

    毓尚看她的眼神愈發(fā)多了分專注,微笑道:“明嘉公子既是通曉音律,相逢不易,又是良宵好月,不如也奏一曲,如何?”

    夭紹看了眼他的琴,悄悄將早已千瘡百孔的手指藏到身后,想要婉言拒絕,誰知謝粲竟推著她、將她按坐在琴案前,又蹲下身托腮看著她,期盼地:“我也好久沒聽你彈琴了。”

    夭紹進(jìn)退不能,只得伸出手,隨意撥弄了幾下琴弦,試音時,指間流聲清悅,分外動人。一時之間,倒讓她起了孩子般愛寶的心氣。她在琴案前盤膝坐好,仰望蒼瞑月色,浩瀚星河,想起幼時父親常在月下給母親彈奏的曲子,心念一動,按律撫出。

    她的琴聲全然不同方才毓尚指下的揮灑雄渾,音色歡快明媚,nongnong的旖旎中卻又含帶淡淡的愁思。

    夭紹彈琴時,毓尚于一旁輕聲慢吟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紹兮,勞心慘兮?!?/br>
    他念罷,她亦奏罷。

    夭紹眼前似乎又看到了昔日父母在月下依偎的身影,一瞬恍惚后,江風(fēng)拂面,涼意醒人。她撫摸著琴弦,心中突然有股憋不住的難受。

    曲猶在,人長逝。

    “先生果然知音,”她低聲道,“這曲子,就名《月出》?!?/br>
    “好聽。”謝粲流連在方才曲音中的溫柔情意,以最簡單、最直接的詞語稱贊。

    毓尚卻默不作聲,彎下腰,拉過夭紹的手臂,將質(zhì)地柔滑的白色絲絹輕柔地纏上她血珠欲滴的指尖。

    “阿姐,你的手怎么了?”謝粲這才自發(fā)現(xiàn)不對,一驚之下,不覺說漏了嘴。

    不過,月色下的那雙素手十指纖細(xì)、瑩白如玉,即便謝粲不說破,毓尚也該明白眼前這位以斗笠黑紗蒙面的知音乃是一位紅顏。

    “沒什么,貪玩學(xué)刺繡,所以弄傷了。”夭紹一言帶過。

    因包扎手指她和毓尚靠得很近,陌生男子的氣息若有若無地拂在自己面前的綾紗上,異樣的親昵讓夭紹覺得有種難耐的局促,六神無主間,輕輕將手自他掌心抽回,笑道:“謝謝先生,我自己來便可。”

    她胡亂繞了絲絹正要打結(jié),卻聽毓尚輕笑道:“十指連心,而且又是這般地靈活慧巧,就此傷殘了豈不可惜?”

    夭紹的面頰悄悄一紅,依言松了絲絹,重新仔細(xì)包裹。

    毓尚垂眸看她片刻,吩咐一旁的黑衣少年道:“無憂,取裝琴的木盒來?!?/br>
    “是?!蹦且恢膘o默在旁的黑衣少年這時才有了動靜,轉(zhuǎn)身入艙剛?cè)砬俸?,恰此時,夜空中陡然有夜鳥厲嘯遙遙傳來,黑衣少年怔怔聽了一霎,目光瞬間變得驚恐,忙將琴盒扔在一旁,扣指唇間,發(fā)出一聲悠長清嘯。

    毓尚亦是揚(yáng)眸,臉色微冷。

    見此對主仆神情怪異,夭紹和謝粲在疑惑中抬起頭,只見廣袤夜空間有兩三黑點盤旋而至,飛鳥博翅,陰影漸濃,那竟是南方極少見的兇悍鷹隼。領(lǐng)頭的一只飛鷹此刻更是俯沖急下,飛影流線,徑直撲襲畫舫舟頭。水天夜色中,那飛鷹褐色的眸子似有瑩光迸濺,凌厲詭秘宛若出于鬼府的瞑光,分外駭人。

    夭紹驚站起身,望著飛鷹,忍不住后退一步。

    “不必怕,它不會傷你,”身后有只溫暖的手及時將她扶住,響在耳邊的嗓音很是低柔,“這是我的鷹?!?/br>
    他的鷹?夭紹揚(yáng)眸,忍不住仔細(xì)毓尚。

    月光下,只見他微微揚(yáng)臂,將修長柔韌的五指于空中輕輕一劃,那飛鷹便放慢了沖刺的速度,緩緩?fù)B湓谪股械母觳采?。它用赭色的嘴尖輕啄毓尚的衣襟,方才還精光畢露的褐眸這時竟隱含怯色,甩著翅膀,不安地抖了抖。

    黑衣少年無憂慌忙過來撫摸飛鷹的腦袋,指間所觸溫?zé)釢駶櫍鹨豢?,竟是血液?/br>
    “少主?”少年清秀的面龐上滿是擔(dān)心,見毓尚沉吟不語,又低頭問那鷹,“你怎會受傷了?”

    謝粲靜默旁觀,見他和畜生說話,不禁哧地笑出聲。

    無憂立刻橫眸過來,目光吃人的兇狠,看得謝粲一個激靈,忙解釋道:“我是看它可愛……可愛……”

    無憂將飛鷹自毓尚臂上抱入自己懷中,冷哼道:“它自然可愛。”

    “是,是?!敝x粲從未見過性格這般單純古怪的人,側(cè)過頭,極力抿住唇邊快克制不住的笑意。

    夭紹上前察看飛鷹受傷的頭部,說道:“此傷尖利深刻,該是被另一飛禽叼傷的痕跡?!碧ь^時見毓尚一臉凝重,忍不住問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沒什么,來了幾個故人而已?!必股醒劬νh(yuǎn)方,嘴角的笑意竟隱約透著幾分陰涼。

    故人?夭紹心如明鏡,自知并非如此。

    眼前這對主仆對那只飛鷹分明愛護(hù)有加,那“故人”卻還敢出手傷了鷹,其中的淵源可想而知。不過此刻他既這般敷衍自己,顯然是不愿她摻合進(jìn)去,那么自己也無謂多管閑事。

    念及此處,夭紹道:“先生既有故人來,那我們就不多打擾了。”

    “也好。”毓尚點點頭,轉(zhuǎn)身將琴裝入木盒,遞至夭紹面前。

    斗笠綾紗下夭紹目色閃爍,并不去接,只道:“先生這是何意?”

    無憂見狀更是擰了眉,小聲埋怨:“少主,你好不容易贏了這琴,才得到不滿一天……”

    “琴贈知音,我愿意?!必股酗L(fēng)清云淡道。

    謝粲聞言大樂,一邊暗自拉扯夭紹的衣裳催促她接下古琴,一邊對著無憂擠眉弄眼,氣得對方狠狠甩過腦袋。

    夭紹不想毓尚贈琴的理由是這般直接,愣了一刻,才想,自己的確是喜歡這琴,雖則君子不奪人所好,但似乎自己也并非什么君子。于是不再故作姿態(tài),心安理得地接過木盒抱入懷中,微微垂首:“多謝先生贈琴?!彼龔难g取出一枚玉佩交到毓尚手中,微笑道:“無功不受祿。先生今后但凡有任何指教,都可執(zhí)此佩來鄴都太傅府找明嘉商談?!?/br>
    毓尚略一頷首,未再敷衍寒暄,轉(zhuǎn)身入了艙中。

    無憂當(dāng)下?lián)]手逐客:“你們可以走了?!?/br>
    謝粲嘻嘻一笑,無視無憂發(fā)青的臉色,伸手重重摸了摸他懷里的鷹,這才心滿意足地和夭紹一起下了船。

    .

    姐弟二人重新上馬,夭紹看天色約莫已過戌時,不想方才一耽擱就是這么長時間,暗道一聲糟糕,急鞭促馬趕回城。

    踏上城外官道,未走多久,便見對面有二人縱馬迎來。

    “是沐三叔和沐五叔,”謝粲看清來人,揚(yáng)聲道,“你們怎么來了?”

    那二人馳近吁馬,月色下皆著一襲暗灰錦衣,連樣貌也長得有六七分相似,不過一人斯文清秀些,一人英氣粗豪些,肌膚俱是蒼白懨懨,透著幾分奇異的病態(tài)。

    兩人都已年過不惑,神色間極見沉穩(wěn),英氣的那個男子答話道:“郡主夜里出城久久未回,身旁又沒有跟一人,太傅不放心,讓我和三哥出城來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