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不止讓帶藥，這個最基本的，還讓徐掌柜把工匠們好不容易按照她畫的圖案打造出來的醫(yī)療器械帶上身。

    對此，孟浩明第一次見，深感稀奇，陪他們兩個蹲在了地上，抓起一把醫(yī)療鑷子：“這是什么東西？”

    “鑷子。大少奶奶說的，說是可以不用手，用這個來捏起紗布的話，可以減少傷口污染?！毙煺乒窠忉?。

    孟浩明對這些形狀奇怪的器械里面，最好奇的，是那把小尖刀了：“這是刀子嗎？”

    “是?！?/br>
    “為什么這么小？”

    “這是刀柄，這是刀片。不同的刀片，安置在刀柄上，可以針對人體的不同組織割開，是做外科手術(shù)時用的?！?/br>
    孟浩明聽完徐掌柜轉(zhuǎn)述的李敏的話以后，只能瞠目結(jié)舌。

    “難怪外面的人都說，我們大少奶奶是神仙。”孟浩明聽不懂李敏的話，只能舉手投降。

    窗戶外，這時好像經(jīng)過一個人影的樣子，孟浩明起身即喝了一句：“誰？”

    沒有人回答。

    徐掌柜趕緊把李敏那些寶貝收起來。孟浩明和小李子一塊兒走出房間，在院子里兜了一圈沒見半個人影，只好各自回屋去了。

    李敏在床上，時而睡，時而好像做夢。由于她有一些戀床的毛病，初到另一個地方睡的話，總是有些睡不著。

    念夏聽她翻來覆去的聲音，問：“大少奶奶要不要吃點東西？”

    這個小丫鬟倒是機靈，記住了她之前說過的，夜晚睡不著的話，可以嘗試吃點東西促進睡眠。

    “你去看看廚房有什么?！崩蠲舸饝?yīng)了下來。

    念夏溜出了她屋子，讓春梅守在屋門口，自己一個人走去廚房。

    廚房里，翻來覆去地找了下，食材是有，米也有，問題是，都是生的，必須生火。琢磨著給李敏煲個粥，放點rou。這樣忙碌的時候，突然聽見好像風聲撞擊門窗發(fā)出輕微咿呀的聲音。

    害怕廚房的火滅了，念夏趕緊走過去把窗關(guān)的緊一些。這樣一來，似乎能看見個人影經(jīng)過窗外。

    熬好的粥端回到李敏的屋子前，念夏問在門口守著的春梅：“還有人沒有睡嗎？”

    “念夏jiejie說的是哨崗？”春梅反問她。

    念夏一聽，直翻白眼：“我問哨崗做什么，他們不用睡的。我問的是，那些本該去睡覺了的人?！?/br>
    春梅好像恍然大悟，說：“剛我看見尚姑姑起來了，可能是去茅廁。”

    茅廁挨著廚房不遠的地方。念夏就此端著碗進李敏房里時，說：“剛奴婢在廚房生火給大少奶奶煲粥。尚姑姑可能覺得夜里生火奇怪，跑到廚房窗戶前面望了一眼，結(jié)果，把奴婢反而嚇了一跳?！?/br>
    “怎么嚇的你？”李敏像是漫不經(jīng)心地接小丫鬟這話。

    念夏仔細說來：“奴婢到窗前，看不到人影。回來時問春梅，才知道是尚姑姑?！?/br>
    李敏聽出這小丫鬟氣的是，這個尚姑姑明明可以正兒八經(jīng)地進廚房看究竟怎么回事的，結(jié)果搞的鬼鬼祟祟的，好像背地里盯著她念夏，整天要抓她念夏小辮子一樣。因為誰不知道，尚姑姑比她念夏資歷老，結(jié)果現(xiàn)在反而被一個小丫鬟騎到自己頭頂上去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這個話，我不知道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何必事事都放在自己心里面，給自己添堵罷了?！眱删湓捊逃柤姘参康卣f了一頓小丫鬟，李敏喝了幾口粥以后，發(fā)現(xiàn)胃暖和了起來，拉起被子再躺回床上，果然好入睡多了。

    念夏躡手躡腳幫她把屋里的燭火滅了。知道她有睡覺不喜歡點燈的習慣。

    第二日，雞鳴時分。

    孟浩明派去燕門關(guān)打探的尖兵回來了。

    “回主子?！蹦莻€喬裝打扮的士兵來不及卸妝，單膝跪在李敏和孟浩明面前復命，“昨夜皇上派出的傳令兵，一路通過燕門關(guān)。”

    皇帝看起來是正式要動真格了。

    “今早上，標下從燕門關(guān)回來的路上，遇到的商隊里面，有些已經(jīng)得到風聲，恐怕通關(guān)難度加大而啟程返回京師?！?/br>
    到了冬季，由于大雪封路的關(guān)系，通關(guān)到北燕的商隊會大大減少。但是，現(xiàn)在這個時候，未到真正大雪來臨的時節(jié)，很多商隊，都甘愿走這最后一趟旅程，把滿車的年貨帶到北燕塞北，其中，包括北燕以西以北的東胡等民族。

    這個時候，通關(guān)的車隊、人馬其實很多。而且，如果此刻選擇返程，這個損失可真是不小，最少要損失整個冬季，還有包括把貨物壓在京師里的倉儲費，人馬生活費，旅館費用等。

    “這兩日如果通關(guān)的人數(shù)減少，對于我們?nèi)绾螠喫~通過燕門關(guān)不利。但是，如果皇上一日沒有抓到人，肯定是不會解除戒嚴令，即是說，那些商隊，很快會明白，等待情況變好是毫無意義的，沒有辦法承擔損失的商人，只能是繼續(xù)冒險通關(guān)，符合我們的利益?！崩蠲舴治鲋?，對孟浩明說，“孟旗主沒有異議的話，本妃認為，今晚上可以準備啟程了。”

    孟浩明對她準確的分析沒有任何意見。唯一余下的問題，只在于怎么渾水摸魚通關(guān)了。

    讓其余人都退了出去。李敏僅留下孟浩明商量。

    “孟旗主，本妃剛才聽那個士兵說了，說是，如今駐守燕門關(guān)的部隊沒有變，負責鎮(zhèn)守燕門關(guān)的是郭將軍，郭子達，對于這個郭將軍，孟旗主是否了解？”

    孟浩明點頭：“郭將軍鎮(zhèn)守燕門關(guān)，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應(yīng)該是有數(shù)十年了。當年，郭將軍還是在皇上的戰(zhàn)場上，有過赫赫功績的猛將。性格剛烈，作風威猛，郭老將軍有老虎三十年不老的稱號。”

    郭子達，現(xiàn)年有快六十歲的年紀了，和萬歷爺差不多大的年紀。可以說，是伴隨萬歷爺一代起來的將軍。郭子達從軍的經(jīng)歷也算坎坷。他不是名門貴族出身，本是個屠戶，后來，家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一年軍隊招兵的時候，他拿著屠刀到招兵處說自己要參軍。他那把殺豬用的屠刀，據(jù)說現(xiàn)在還隨身插在腰間上。

    參軍的年齡大，但是，是自愿參軍，與那些被強征來的士兵肯定是不一樣的。在戰(zhàn)場上表現(xiàn)十分積極的郭子達，沒過幾年，憑著自己一己之力開始出人頭地。在那年皇帝派出軍隊收拾南蠻部落的時候，郭子達在戰(zhàn)場上一馬當先，抓住了叛賊的頭領(lǐng)，割了叛賊的腦袋，進獻給皇帝。從此，他步入了當時已經(jīng)當上了皇帝的萬歷爺?shù)难邸?/br>
    郭子達的官位，伴隨他立下的軍功，一路往上升著。按理說，這樣有本事的又威猛的軍官，必定受到皇帝的重用。而且，誰都知道萬歷爺?shù)男念^里最遺憾沒有能打仗的將軍可以替代掉護國公。

    李敏這個猜想還真的沒有錯。

    “郭老將軍第一次敗仗，聽說唯一的那次敗仗，是那年初次奉朝廷命令皇上的圣旨帶兵，前往北燕，參加到東胡作戰(zhàn)的戰(zhàn)線上。正恰逢那個時候，東胡里面四分五裂，冒頓單于的部落異軍突起。郭老將軍剛到北燕，對北燕的戰(zhàn)場可以說是毫不熟悉，再有，他是徹頭徹尾的中原人，帶的部將也都是中原人。中原人對于北方的氣候，不是一下子能適應(yīng)的。像我，剛開始到北燕，要不是有王爺叫著軍醫(yī)盯著我，恐怕早就敗在北方強大的天氣面前?！?/br>
    李敏聽到他這話，不由猜測，莫非，與東胡的戰(zhàn)場，涉及到了高原反應(yīng)，于是仔細再問了一遍：“是不是感覺氣促，吸不到氣，頭重腳輕，惡心，想吐?！?/br>
    “是的。很多第一次上北燕布拉達山脈的中原人，都有這樣的反應(yīng)。王妃怎么知道的？莫非王妃聽王爺說過？”孟浩明面露一絲稀奇。因為聽李敏的這個問法，肯定不是朱隸或是其他人有和她說過，難免又是她自己猜測出來的。

    李敏輕輕笑了一聲，和他解釋：“這是高原反應(yīng)。”

    “高原反應(yīng)？”

    “對，這是因為人沒有做好充足準備的情況之下進入低壓低氧的環(huán)境里產(chǎn)生的病理反應(yīng)，嚴重的話，會導致人死亡。王爺也算是細心的人了，讓軍醫(yī)盯著你?！?/br>
    聽到她這樣一說，孟浩明忽然感到一種后怕，說：“王爺對部下不是一般的好?！?/br>
    看得出來，哪怕上次親眼看到他教訓蘭燕，可是，那可以理解為，他不希望自己的部下再犯下任何致命性的錯誤。

    “公孫先生也經(jīng)常對我們說，軍規(guī)嚴，其實，是王爺為了保證所有人在戰(zhàn)場上都可以保住條命回來?！?/br>
    那是他鐵血之下隱藏的真正的柔情。李敏都覺得，自己就是這樣，被大叔冰冷的面具下那溫柔的陷阱一步步給套牢了。

    說完郭老在北燕打敗仗的那一次。由于沒有做好充足準備，自己是中原人，部下很多一樣是中原人，沒有真正與敵人硬碰硬之前，自己的人，都已經(jīng)因為身體不適倒了一大半。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再遇到那個據(jù)說東胡人里面百年難遇的一代梟雄的冒頓單于。冒頓單于打聽到郭老的軍隊是剛被皇帝派過來的，因此，專門揪著郭老的軍隊來打。到最后，要不是護國公帶兵前來救援被冒頓單于圍困的郭老，恐怕，郭老的部隊要全軍覆沒。

    最終，郭老以帶了十萬的兵力，浩浩蕩蕩帶著皇帝的榮耀出征，回到京師復明時，連自己在內(nèi)，不到一萬兵力回來。其余的人，不是在征戰(zhàn)的過程中病死，就是被東胡人殺了。

    冒頓單于，那個時候，還不過是東胡一個小部落的頭目。萬歷爺?shù)恼痼@震怒可想而知。

    讓人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并沒有就此懲罰郭老，而是，從此把郭老放在了燕門關(guān)。

    “臣到北燕的時候，因為這事是之前發(fā)生的，臣對此并不熟悉。只聽天下人說過，皇上那是仁慈。后來，聽公孫先生分析以后，才知道完全不是一回事?！?/br>
    “怎么說？”李敏也從來不認為萬歷爺是個仁慈的人。

    “當時，護國公把郭老在戰(zhàn)場上失利的經(jīng)過寫了份軍報，發(fā)回朝廷。公孫先生說，這份軍報，護國公其實并不想寫，是皇帝命令寫的?？上?，懷圣公為人正直，老老實實地寫了所有的一切，導致發(fā)回朝廷以后，皇上居然秘密先把護國公寫的東西給郭老先看了?！?/br>
    郭子達一看，豈不是變成了護國公落井下石要踩死他。

    從此，郭子達與護國公結(jié)成了徹底的冤家。

    屠夫的性格本就是那樣的，雖然作戰(zhàn)很勇，可腦袋絕對是一條筋。據(jù)說，在郭子達身邊的幕僚里面，每一個謀士都叫苦不已。因為，郭子達根本不喜歡聽他們的話，更喜歡憑自己的直覺做事。

    這樣聽來，要是真是這樣一個有勇無謀的勇夫坐鎮(zhèn)燕門關(guān)，倒也不怕。哪怕郭子達與護國公有不解之仇，但是，愚蠢的人，總是比較好對付的。

    “皇上對郭老將軍，真的是一百個放心嗎？”李敏琢磨著。

    孟浩明說：“臣不是很清楚，但是，之前，護國公的部隊，每次歷經(jīng)燕門關(guān)，都要接受最嚴格的檢查，是不會有錯的?！?/br>
    “你上次隨王爺入京，據(jù)本妃知道的，朝廷并不知道？”

    “哦，王妃是指那次攻打山寨的事嗎？”孟浩明解釋道，“其實，那次王爺帶領(lǐng)臣等，先是部分分批的秘密潛入京師，一共潛入京師里的人，也不過不到五十吧。攻打山寨那次，大部隊已經(jīng)是過燕門關(guān)的，因為王爺準備回朝廷復命了。”

    聽這樣說，是必須過燕門關(guān)這道門卡別無其它路子了。之前，自己老公能秘密潛入，那個時候，京師的京門以及燕門關(guān)等，也都沒有接到皇帝的命令要抓他們?，F(xiàn)在燕門關(guān)的通關(guān)檢查，肯定是不比平常的檢查。況且，郭老對護國公恨之入骨，不借機除掉仇家，更待何時。

    勇夫，也有勇夫的可怕之處。如果郭子達，為了對付仇人，連自己平常的作風都發(fā)生改變的話。

    消息來的很快，第二次派出去探聽消息的尖兵，到半路，馬上探查到了燕門關(guān)通關(guān)手續(xù)變動的動靜。

    如今通關(guān)，除了必備的一些通行證件以外，一群大夫加入了負責檢查的隊伍里面。說是，每個通關(guān)的人，無論男女，都必須經(jīng)過大夫的檢查——號脈。

    那是由于，聽說隸王妃懷孕了。如果檢查出是孕婦，要被帶到郭子達面前，由郭子達親自盤問。

    擺大夫這樣的策略，聽起來挺搞笑的，而且，一點都不像是郭子達直來直往的風格。李敏他們想的沒有錯，為了抓住仇家，郭子達情愿犧牲了自己，聽從身旁謀士的諫言。

    不同于京師城門，燕門關(guān)通關(guān)的人流量高峰期，是在午后。這主要是因為燕門關(guān)四周方圓幾十里，禁止人馬逗留。商隊如果夜晚留宿在村落，早上趕往燕門關(guān)，到達雁門關(guān)大致要到午后的時辰了。

    午后的太陽，像個巨大的火爐，照在山脈中間的這個通口上，古代佇立在大山中間的軍事建筑，宏偉，而且出奇意外的堅固。金燦燦的陽光照在城墻上時，像是鍍上了一層黃金鎧甲。

    在冬天，這樣的太陽，能把那些穿著厚實的人曬出滿身的汗水。

    “天氣一會兒好，一會兒不好，老天爺這是干嘛了？”

    攜伴旅行的商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兒，交頭接耳，在關(guān)口上排起了長隊。車馬與人，勾織成了一幅美麗繁華的長畫卷。在萬歷爺統(tǒng)治下的大明王朝，哪怕與東胡人連年打仗，但是，與邊疆塞外的貿(mào)易不減，市場呈現(xiàn)出一幅繁榮的畫面。

    通關(guān)的人群里，也就呈現(xiàn)出什么樣的人都有的一種跡象。除了中原人，塞外各族人，都能看見，包括與中原敵對的東胡人。甚至可以看見一兩個白皮膚金頭發(fā)的洋人，不知道是要上哪兒去。

    上次李敏他們在一枝香酒樓里看見過的大胡子和小山羊胡子，一樣背著行囊，雇了一輛馬車裝載貨物，打算通過燕門關(guān)回到自己部落去。

    聽著旁邊有人說什么天氣不好。小山羊胡子，拍打下大胡子的胸口，眉角寫上一抹得意說：“看吧，我說的沒錯，把神仙的藥材帶回去給可汗，說不定真的能用上?！?/br>
    大胡子甕聲甕氣的，不滿地看著前面排的老長的隊伍：“這都排到半夜，都不知道能不能排上我們?！?/br>
    通關(guān)的速度太慢了，一個一個，檢查的士兵軍官，沒有一個敢掉以輕心。結(jié)果，直接導致，人流聚集在關(guān)口上。

    要是往常倒也算了?？墒菗?jù)說這個天氣多變，郭子達身邊的一個謀士看著天氣不對，都對郭子達說了，今晚可能會變天，說不定會有暴風雪降臨到燕門關(guān)。

    消息傳到那些排隊的商隊里面，引起了恐慌。要是大風雪來臨，他們被困在這里，豈不得被凍死。

    凍死人，影響可就大了。如果只是凍死自己國內(nèi)的百姓還好，倘若凍死東胡人西洋人，引起塞外的矛盾，那就麻煩了，關(guān)系到朝廷的名聲?；实蹠|(zhì)問他郭子達怎么辦事的，難道不知道隨機應(yīng)變。要抓逃犯，也不可以影響到大明與其它友邦之間的感情。

    謀士據(jù)此對郭子達建議，另開一條特殊快捷通道，專門給非中原人的商人過關(guān)。畢竟，中原的商人，可以選擇暫時回京，損失沒有塞外非中原人的商人大。言外之意，把漢人與東胡人等其他人種區(qū)分開來。

    “不怕他們渾水摸魚，偽裝成非中原人過關(guān)嗎？”郭子達對此存有一絲顧慮。

    “屬下想，理應(yīng)不會?！敝\士詳細解釋，“將軍可以考驗他們的言語?！?/br>
    “言語？”

    “是，如果他們說的非漢語，會流利說東胡語或是洋文的話，大可以放關(guān)入境。”

    郭子達低了聲音說：“可本將軍，可是聽說，那個隸王妃是神仙，連東胡人的話，都能聽懂，不怕她說東胡話糊弄我們嗎？”

    “那就重點檢查東胡人！倘若隸王妃真的使了這道逃跑的策略，豈不正中我們的下懷？”

    郭子達眼睛笑瞇瞇的，這個建議好，他現(xiàn)在是撒了天羅地網(wǎng)，只等著李敏自投羅網(wǎng)。

    特殊的檢查通道，很快被開辟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