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節(jié)
她也有弱點。 宋楚兮的弱點,就是她和母親。 她對任何人都可以冷酷無情,卻唯獨會將親人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把她們?nèi)籍?dāng)成是她自己的責(zé)任。 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寶琴也無從多言,只能沉默著垂下了眼睛。 * 太子府。 送走了過去傳話的寶音,馮玉河匆匆回了屋子里。 彼時殷紹正披了件外衫,面色冷沉的靠著軟枕坐在床上休養(yǎng)。 因為他自己及時出手切掉了手上染毒的地方,故而就算宋楚兮那毒箭上啐的毒再厲害,也沒能真的叫他怎樣,只是一點余毒擴散,在體內(nèi)淤積,不是很好清除。 這會兒他的面色還微微透著幾分烏青,燈影下,看上去居然有些駭人。 “殿下,顏承微的婢女方才來打過招呼,說是承微娘娘不放心小殿下,又進宮去了。您受傷的消息,屬下還是讓她報給皇后娘娘知道了,畢竟長孫殿下才剛脫險,如果您不進宮探望,就該有人要嚼舌頭了?!瘪T玉河道。 這件事對殷紹來說,雖是有些丟臉,可他重傷回府的消息恐怕早就不脛而走,欲蓋彌彰的遮掩也沒用了。 殷紹也不知道是不是沒聽到他的話,只面目冰冷的盯著墻角的宮燈,字字平穩(wěn)而冷靜的說道:“吩咐你的事,都照我說的去安排了嗎?” “是的!”馮玉河的神色一凜,“屬下已經(jīng)遵照殿下的吩咐,將宋四小姐會于今夜離京的消息輾轉(zhuǎn)告知了辰王知道,以辰王好沖動的個性,絕對不會眼睜睜的放她離開的?!?/br> 以殷紹的深沉心機,即使現(xiàn)在最不想宋楚兮全身而退的那個人是他,他也絕對不會親自從明面上出手的。 皇帝那里的面子他要保全,宋太后那里他也不會這么快撕破臉,所以這樣手上沾血的事—— 自然是要推給別人來做了。 而現(xiàn)在,辰王殷化,就是現(xiàn)成的一把刀。 他的一雙妻女,全部算是折在了宋楚兮的手上,并且有仇不能報,這件事已經(jīng)足夠他壓抑的了,再加上瑾妃故去的這一重打擊,這些加起來的分量,足夠他將這口氣全部撒在宋楚兮的身上了。 “不過殿下——”馮玉河想著,還是不很放心,“那位宋四小姐的手段相當(dāng)果決狠辣,辰王也未必會有勝算吧?何況還有宣王殿下——宣王殿下對她似乎是很有些過分關(guān)照的意思,萬一宣王插手的話,事情恐怕就難辦了。” 殷湛那人,最是個不可控的因素,誰都不知道他會出什么招,也沒人能夠估算,他到底能做到何種程度。 說白了,就算端木岐有給宋楚兮留下人手來保命,他又能留多少人?怕就怕是殷湛會出手。 提及此事,殷紹的眼中便也多了幾分疑慮,沉吟道:“殷黎——” 今天,為了把殷湛引出城去,他兵行險招,對殷黎出手了,但是為免結(jié)局不好收拾,自然不能下殺手,只是沒有人知道,這其中曾經(jīng)他是由過一瞬間的猶豫,要不要將那小丫頭直接給滅掉的。 不知道為什么,殷湛那一雙父女,總會讓他聯(lián)想起一些什么事情來,每每看到了,心里就格外的不舒服。 雖然無跡可尋,可是這父女兩個人的存在就是如鯁在喉,時時的叫他不痛快。 只是這話,殷紹并沒有說出口,隨后就飛快的收攝心神,冷笑道:“一會兒你把龐生找來,他那邊不是已經(jīng)在提前部署準(zhǔn)備了嗎?老四能夠成事,在這里解決了那個丫頭自然是好,如若不然——就算是十一皇叔出手替那個丫頭解圍,幫她逃回了南塘去——他們以為只這樣就能把這盤棋下完了嗎?” 不會的。 他殷紹不打沒把握的仗,就算是一不下心讓宋楚兮離了京,那也不是這整個事情的結(jié)束,而是—— 全新的另一個開端。 殷紹的眼中,有一種勢在必得的強烈的欲念閃爍,鋒芒銳利。 “龐生那邊,應(yīng)該是沒什么問題的,屬下這就去傳他過來?!瘪T玉河道,轉(zhuǎn)身先退了出去。 這邊他才剛走不久,蔣成海就行色匆匆的從外面走了進來。 殷紹一直沒有睡下,聽到他的腳步聲,就緩慢的睜開了眼睛,“怎么?” “殿下,屬下這邊剛剛得了一些消息,有些奇怪,所以過來稟報殿下?!笔Y成海道,眉頭深鎖,一副百思不解的表情,“就在頭半個時辰前,懷王府內(nèi)突然起了很大的動靜,點兵點將的,一副將要傾巢出動的架勢,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折騰了一陣,居然又像是什么事也沒有一樣的突然安靜了下來,閉門鎖戶,十分奇怪。” 殷梁?殷梁要點兵干什么?他又不蠢,今晚的事情,太子府和懷王府一樣,都惹了皇帝的眼,殷梁肯定不會頂風(fēng)作案,去給自己找事兒的。 而且他不動也就是了,還折騰個什么勁兒? 殷紹這一夜損傷過大,不免身心俱疲,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忽而想起了什么,就道:“那即墨勛呢?他那邊有什么動靜?” “他?他那邊——好像也沒什么動靜?!笔Y成海擰眉思索。 殷梁是個很有忍耐力的人,可即墨勛卻不是,但是現(xiàn)在,他們這兩個人的作風(fēng)卻突然換過來了?這件事,怎么想都好像不太對勁,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對勁兒,又好像說不出來。 再加上殷紹這會兒正在心煩意亂,也就無心多管別的,就擺擺手道:“繼續(xù)盯著吧,如果他們有什么異動,盡快過來回稟本宮知道?!?/br> “是!”蔣成海領(lǐng)命,見他面露疲色,就不敢再繼續(xù)擾他,悄然帶上門退了出去。 * 從太子府附近離開之后,宋楚兮就帶著舜瑜等一眾的隨從直奔了東城門。 今晚出城的計劃,她勢在必行,只是和即墨勛說的話卻未必全部當(dāng)真,所以她走的并不是南城門。 一行人穿街過巷,本來還一切順利,沒有遇到什么阻礙麻煩,可是待到拐進了東街的主道上,四面的街巷里卻突然一片嘈雜了起來。 有些巷子里,有火光閃爍,大隊大隊穿著京兆府差役服飾的衙差叫囂著滿街搜索。 這些人來勢洶洶,很快的,對面的街道上就見一隊衙役舉著火把沖將過來,口中同時大聲呵斥道:“天還沒亮,你們是什么人當(dāng)街縱馬?快下馬,辰王府中遭竊,盜匪流竄,我看你們就不是好人,快下馬?!?/br> “辰王?”舜瑛倒抽一口涼氣,略有幾分緊張的側(cè)目去看宋楚兮的反應(yīng)。 宋楚兮繼續(xù)策馬奔馳,同時唇角揚起一抹冰冷的諷笑,“那位太子從來都是兵不血刃的,沒想到被他利用了這么久,這個辰王還是不長腦子?!?/br> 殷化的消息渠道沒有這么靈通,不可能自行打聽到或者猜到她宋楚兮要在今天連夜出城的消息,并且緊趕著就要圍追堵截。但是殷紹肯定是能料到她這一步的打算的,所以不用問,殷化一定是被殷紹慫恿了。 “是京兆府的衙差,小姐,怎么辦?”眼見著雙方就要對上,舜瑜問道。 “遲則生變,不想暴露行蹤,那就只能是殺人滅口了?!彼纬獾?,語氣冰涼而無一絲一毫的遲疑和猶豫。 在京城之地,和官府的衙役交手,這個罪名可不輕,可是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也不會去告訴皇帝,這件事究竟是誰做的。 這一夜的兇險,所有人都感同身受,這個地方,實在是一刻也不能多留下去了。 舜瑜和舜瑛都不再遲疑,舜瑛一抬手打了個手勢,她身后的死士馬上跟著沖上前。 “下馬!叫你們下馬聽候查問,你們聾了嗎?”對面過來的衙役還趾高氣昂的大聲叫囂。 一行人沖殺而過,七八具尸體就亂七八糟的栽在了雪地里,血水潑灑,很快將路面上的積雪化開。 宋楚兮一行前行速度半分也未曾受阻,繼續(xù)往城門的方向策馬奔馳。 她本來對即墨勛也沒抱著太大的指望,當(dāng)時去找他,也只是為了跟他言明利害,不叫他臨時出手添亂。至于掩護她出城的事—— 到底雙方是死敵,他未必就真的肯做。 這一隊人馬,殺人越貨之后就直接從尸體上踩了過去,但是八百京兆府衙門的官兵全面出動,眼線就幾乎可以遍布整座天京,這一隊衙役被殺之后,很快就被追擊過來的人發(fā)現(xiàn)。 不湊巧的,殷化也就在附近,帶了府中精兵和衙役百余人,直接朝城門的方向沖擊追殺。 “小姐,后門好像是辰王親自帶人來了?!甭牭缴砗蟮膭屿o,舜瑜于百忙中回頭,“要不讓舜瑛帶著小姐先走,奴婢帶兩個人,回頭擋一擋?!?/br> 話音未落,宋楚兮一行已經(jīng)紛紛收住了韁繩,“吁——” 舜瑜一驚,倉促間回頭。 前面百丈開外的地方,就是威嚴矗立的東城門了,有引路的燈火在高處飄搖,映出城門樓上士兵來回巡邏的身影。 而在這條必經(jīng)之路上,有白袍廣袖的男子駐馬踟躕。 雪夜無風(fēng),那男人清俊的臉孔上,亦是不起波瀾,只就目光深遠,定定的望著這個方向。 衛(wèi)恒帶了為數(shù)不少的人,跟在后面。 他們這一行人好像的剛剛進城,卻在一進城門的時候,又剛好和宋楚兮一行不期而遇,就這么彼此做了對方的攔路石。 殷湛出城,這一點盡人皆知,按理說他要回城,這本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可是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之下相遇—— 宋楚兮心知肚明,這不是巧合。 如今她后有追兵,前面的路也只有一條,殷湛見了她來,也不打招呼,只是面無表情定定的看著她。 “宣王殿下!”宋楚兮收住韁繩,沖他揚眉一笑。 “好久。不見。”她說。 一字一頓,字字清晰。 夜色中,那少女的面容妖艷而不失嫵媚,但是這一個笑容,現(xiàn)在唇邊,卻莫名帶了幾分英氣。 她看著他,明明是后有追兵,命懸一線,卻依舊笑的躊躅滿志,意氣勃發(fā)。 殷湛坐在馬上,手里握著一根鑲金嵌玉的馬鞭。 他的面容沉靜,一如往常,不帶任何的表情和情緒,一雙眸子,更是漆黑如夜,深不見底。 他看著她,唇角抿了抿,一個笑容,只緩慢的綻放在心底。 他一直在等,在等著她主動開口認他,哪怕明知道她這只是被逼無奈的妥協(xié),但是這一刻,聽她這一句話,也終于是如釋重負,因為有她這一句話,兩人之間橫亙的那一重阻礙終于可以破冰。 他于她而言,終于—— 不再只是一個隨時可以錯肩而過的陌生人了。 身后已經(jīng)隱隱可以聽到從內(nèi)城追擊而來的馬蹄聲了。 宋楚兮和殷湛卻是各自高居馬上,從容不迫的彼此對峙。 她望著他,他亦是望著她。 除了宋楚兮意有所指的那一句“好久不見”,兩人之間就再沒有任何一個字的交流。 “小姐——”舜瑛頻頻回頭張望,急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殷湛是皇家的人,而這一次對宋楚兮窮追不舍的是辰王殷化,并且大家心照不宣,此事是由殷紹策動,也同時是得皇帝默許的,所以殷湛出現(xiàn)在這里,怎么看都是個麻煩。 然則宋楚兮卻是半點也不擔(dān)心的樣子,誰又都不能說什么。 眼見著后面舉著火把的追兵已經(jīng)拐過了路口,正急速朝這邊奔襲而來。 宋楚兮依舊不見慌亂,只定定的望著對面的殷湛,唇角噙一抹笑。 “殿下,是辰王親自帶人來了?!毙l(wèi)恒策馬往前湊近一步,低聲的提醒。 殷湛依舊不為所動。 是殷化親自帶人來了,哪怕只是做表面功夫,殷湛也是沒的選擇的。 “小姐!”舜瑜也忍不住的喚了一聲,手壓在劍柄上,就要拔劍硬闖,不曾想,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空當(dāng),殷湛卻突然淡聲開口,“叫他們把城門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