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左清羽姿態(tài)優(yōu)雅,含笑喚道:“父親,母親?!?/br> 老公爺聲音低沉地嗯了一聲,目光落到樓湛身上,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侄女很久沒有來看我這個老東西了?!?/br> 老公爺年近五十,上過戰(zhàn)場,也在朝廷中走過一遭,近幾年因舊疾復(fù)發(fā),漸漸退出世人視線,但威望這種東西,是不可能消免的。 樓湛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熱流與感慨。畢竟,上輩子離老公爺辭世,已經(jīng)有幾年了。 她一向敬重老公爺,上前兩步,低下了頭:“多謝叔父惦記,侄女一切安好?!?/br> 久在官場,樓湛雖不如養(yǎng)在深閨里的千金小姐有纖纖之姿,卻自然而然的生出了一種洗盡鉛華的朗然氣質(zhì),老公爺上下一打量,原本嚴肅的神情一松,臉上也染上了笑意。 “不必多禮了,你好容易來一趟國公府,今日便給你介紹一下,這些都是你的叔嬸姊妹們,以后都要常常見面的,先有個臉熟?!?/br> ……都要見親戚了?左清羽怎么沒說還來了這么一群? 樓湛抿直唇線,低下頭,目光冷冷地瞥了眼身旁神情泰然自若的左清羽。 如果任著老公爺給她介紹下去,待會兒提出解除婚約的刺激鐵定更大。 還管他什么婉約不婉約! 樓湛微微呼了口氣,轉(zhuǎn)眸看向一旁慈眉善目的老夫人,開口道:“其實,侄女今日前來,是有事相告,只是不太方便在此說,老夫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她話音才落,旁邊站著的一個少女就皺起了眉頭,唇角一撇,聲音尖銳:“樓大人好大的架子,我們同老公爺在此等了那么久,這連打個照面都不愿?莫不是瞧不起我等?” “玲兒!”她身旁的婦人臉色微沉,瞪她一眼,“閉嘴!老公爺都沒說什么,你插什么嘴?” 那少女不情不愿地閉了嘴,抬頭看了面色冰冷的樓湛一眼,心中火氣又是一盛,低聲嘀咕:“裝什么裝,不就是個人盡可夫的賤人……” 婦人臉色一黑,直接一把捂住少女的嘴,小心地看了看老國公的臉色。 族里的姑娘這般沒有禮數(shù),老公爺?shù)哪樕膊缓每戳?,冷冷的剜了眼那婦人,才回過身:“侄女盡管去,不要聽進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 倒還要多謝那個話多的少女。 樓湛神色自若,拱了拱手,隨著老夫人走去后面,剩下的左氏族人面面相覷,不想繼續(xù)傻站在這兒,卻也不敢離開。 老公爺掃了之前說話的少女一眼,“是三房的五姑娘?”頓了頓,他的面色一冷,看向少女邊上的婦人,“管好你女兒的嘴。都下去吧?!?/br> 眾人如釋重負,紛紛行禮退去。 前堂里一下子清凈不少,左清羽唔了一聲,笑得文雅:“那父親,孩兒也退下了?” 老公爺?shù)伤谎郏骸霸谶@兒等著!” 左清羽暗暗罵了聲,無奈,只好繼續(xù)等著。 但愿別出什么幺蛾子,順利解除了婚約才是。 *** 繞到前堂后面,走上抄手游廊,只不過幾步,便有一個小亭落入視線。 樓湛扶著老夫人的手一頓,勉強和悅了表情,顯得溫順了些:“老夫人,上那座小亭里說吧?!?/br> 老夫人不置一詞,點了點頭,隨著樓湛緩步走進小亭坐下了,才開口道:“樓家丫頭,你今日是為同清羽的婚事而來的吧?” 樓湛隨手倒了杯茶放到老夫人手邊,站在一旁,“老夫人真是明智?!?/br> 亭內(nèi)靜了一瞬,半晌,老夫人扭頭看了樓湛一眼,又望向亭外,喃喃道:“你今年有一十九歲,清羽今年二十二歲,男未婚女未嫁,白白蹉跎了這許多年。老爺覺得愧對你樓家,抱著昔日一個如同兒戲一般的婚約不肯撒手,你又遲遲不肯表態(tài),讓我兒等你這么多年。” 她抿了口茶,聲音雖然輕輕的,卻全然是指責之意,樓湛揉了揉額角,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 好在老夫人不需要她說什么,喝茶潤了潤嗓子,繼續(xù)道:“若不是老爺執(zhí)意要與樓府結(jié)親,我也不會這么些年不給清羽張羅婚事。樓湛,樓大人,你的名聲在云京如何?” 樓湛淡淡答道:“聲名狼藉?!?/br> “看來你也清楚。你可知道,我國公府里上下也不歡迎你的到來。若是清羽同你結(jié)了親,恐怕出門幾步,步步遭人詬病,你嫁過來,只會白白拖累了國公府的名聲。” 老夫人說得直白又毫不留情,樓湛心中一顫,手無意識地收緊,半晌,嗯了一聲。 “我看你也不心悅清羽,清羽對你也無甚念想。與其繼續(xù)這樣拖累雙方,你倆的婚約,不如就此解除了吧?” 心中想說的話被代說出來,樓湛沉默了一下,唇角微微一勾:“晚輩要同老夫人說的也是此事。既然話已說盡,晚輩也不便逗留,請老夫人代我向叔父請罪。告辭?!?/br> 她抬手一揖,轉(zhuǎn)身離開亭子。 以前也來過魏國公府不少次,樓湛輕易找到了偏門,走出了魏國公府。 沒想到原本以為無比艱巨的任務(wù),竟然會這么輕易就解決了,樓湛心中松了口氣,卻也忍不住泛起苦澀。 她在意的并不是老夫人的責備,而是老夫人話里成為了共識的內(nèi)容。 雖然早就清楚這一點。 無論她做什么,女吏這個身份似乎都是一個默認的污點,可以任人唾罵,任人嫌棄。 樓湛沉默地在門口站了片刻,抬腳走向長街。她許久沒有來魏國公府,連回府的方向都有些模糊了。 漫無目的地走了片刻,前方豁然開朗,樓湛瞇了瞇眼,抬頭一看,不知不覺地,竟走到了打雜過一年的國子監(jiān)。 沈扇儀剛從京外回來,事務(wù)繁多,今日雖是休沐,估計他也還在國子監(jiān)里忙活。 猶豫片刻,樓湛還是走了過去,守門的老頭看她一眼,竟然一眼就認了出來:“樓大人?是來找祭酒大人的嗎?” 樓湛頷首。 “祭酒大人在藏書閣,似乎在整理什么東西,您去藏書閣就能找到了?!?/br> “多謝?!睒钦繑D出個笑,踏進國子監(jiān)。 三年前她就在藏書閣做了不少打掃整理書籍的雜務(wù),藏書閣極為熟悉,當下立刻走向藏書閣,心中揣摩沈扇儀在忙什么。 上一世,沈扇儀回京后,也確實忙了許久,后來又神隱了一年才回來,回來之時,還帶著大批古籍。 在那不久后,翰林院主編的《山川錄》便印出問世。 看來是在忙此事。 上一世樓湛將那《山川錄》幾乎翻爛,對《山川錄》的內(nèi)容熟記于心。 長燁幅員遼闊,山川眾多,常人不可能將長燁走遍,當今圣上翰明帝為向世人展現(xiàn)長燁之偉,便下令翰林院編撰了此書,沈扇儀正是其中的一位主編。 不過,是暗中命令的。 心中思量著,前方已是藏書閣。國子監(jiān)的藏書閣年代悠久,呈古塔形,分為三層,樓湛猜想沈扇儀應(yīng)當是在第三層,便直接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不料才走進去,前方忽現(xiàn)一道修長身影,身后的大門“砰”的關(guān)上,閣內(nèi)一片昏暗,視線模糊。 樓湛被驚到,忍不住想起前幾日的刺客,退后兩步,聲音沉下來:“誰?” 那道身影就站在一丈開外,毫無動靜。聽到樓湛的聲音,才微微動了動,似乎是在借助閣內(nèi)微弱的光線打量樓湛。 半晌,一道低沉優(yōu)雅的聲音響起,尤帶三分煙雨朦朧的清潤:“……樓大人?” 聽到這個聲音,樓湛整個人都不好了。 身體幾乎是立刻就僵硬起來,連呼吸也不自主地放輕了許多,腦中空白了片刻,她才恢復(fù)常態(tài),低聲道:“世子……怎會在此?” 萬萬沒想到會碰到蕭淮。 樓湛無比懊悔,早知道就直接回府,為何要多生一事,跑到國子監(jiān)來? 蕭淮朝著樓湛的方向緩緩走近,聲音悠悠:“我同沈大人是好友,今日閑來無事,便來國子監(jiān)看看他。” ……不去大理寺了? 樓湛沉默著,不知道說什么好。 蕭淮也責怪過她“謝”字太多,可她不知道,對于蕭淮,除了感謝,還能說什么。 略微走了下神,蕭淮已經(jīng)走到了樓湛近前,幽暗里隱約能見得他俊美的五官,雖然看不見,樓湛卻知道他一定淡淡笑著。 在樓湛身前三步距離站定,蕭淮歪頭看了看樓湛,發(fā)覺還是看不清,便又近了兩步,低下頭來,湊近了她。 “樓大人,近來為何躲著我?” 越鄰香的氣息在鼻端若有若無,無形的壓力卻直面而來,樓湛下意識地不想和蕭淮離得太近,后退可一步,卻撞上了門。 她努力沉住氣,道:“下官并未躲避世子,只是公務(wù)繁忙?!?/br> “我去了大理寺很多次,卻一次都沒有遇上樓大人?!笔捇搭D了頓,又迫近了一步,聲音含笑,聲線溫柔,“樓大人可否告訴我,為何要躲著我?” 樓湛極為窘迫,蕭淮湊得太近,似乎連呼吸都清晰可聞,她不敢亂動,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只好保持沉默。 蕭淮緊追不舍:“嗯?” ☆、第十九章 ……這都是個什么事兒? 蕭淮難得有這么咄咄逼人的一面,難道她這幾日躲著他,他生氣了? 樓湛默默壓下這個無由頭的想法,明澈的眸子靜靜地看著面前俊美的男子,認真思考該怎樣擺脫眼下的困境。 反正,她是不可能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的。 僵持了半晌,樓湛的目光無意間一掃,眼角略過一團暖黃的光,她怔了怔,下一刻,就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嘖嘖聲。 “你們倆在做什么?顧及一下我好嗎?” 沈扇儀手里穩(wěn)穩(wěn)地拿著燭臺,緩步從木梯上走下來,那張秀美柔媚、雌雄莫辨的臉上笑意盈盈,挑著眉梢打量著蕭淮和樓湛。 目光深處卻是一片幽冷。 樓湛松了口氣的同時大窘,伸手輕輕推了一下蕭淮:“……世子,請自重?!?/br> 蕭淮輕笑一聲,退了開去,回頭看看沈扇儀,“來得倒是巧。書都找到了?” “沒呢。” 沈扇儀慢悠悠地走過來,手中的蠟燭光芒幽幽,很快就照亮了蕭淮和樓湛身周,掃了樓湛一眼,沈扇儀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噗地笑得豪邁:“阿湛,你,你怎么臉紅了?” 隨即一看蕭淮:“好你個臨淵,趁著我不在對我的紅顏知己耍流氓?” 蕭淮面不改色:“只是在同樓大人敘敘舊,談?wù)勑牧T了?!?/br> 樓湛眉尖忍不住抽了抽,趁著兩人拌嘴,偷偷摸了摸臉頰。嗯,不燙,沈扇儀果然在睜著眼睛說瞎話。 和蕭淮扯了一通都被輕飄飄地返回來,沈扇儀有些郁悶,定定看著樓湛,眼神灼灼:“阿湛,你是不是很閑?” 樓湛面無表情:“我很忙。告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