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第五十九章 看到她的淡笑,沈扇儀明顯一怔,突然就像是被什么毒針刺了一下,勉強(qiáng)牽了牽唇角:“……還說我呢,你的變化才是最大的?!?/br> 頓了頓,他又笑吟吟地道:“我和御史臺關(guān)系好,他們只會對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就別瞎cao心了,早點(diǎn)告了病假回去,等身體恢復(fù)了再回翰林院才是。樓家上上下下可被你剛回來就暈了三天的事唬得心驚膽戰(zhàn)的,生怕你再暈過去就起不來了。” 樓湛面無表情地將玉碗塞給他,吐出一字箴言:“滾?!?/br> 沈扇儀聽話地抱起藥罐子滾了。 那藥雖然賣相奇葩,更是苦澀到令人發(fā)指,喝下去后似乎真起了效果,臉上也不再燒得厲害。樓湛重新提起筆,看到雨嶺山,突然怔住。 那是初入豫州時碰到的大山,山腳小村落里的村民被逼去捕捉毒蛇。她同蕭淮在村子里留宿一夜,不知怎么就抱到了一起。 其實(shí)那時候她睡得很安心。 想到生死不明的蕭淮,樓湛放下筆,抿唇看向窗外,有些恍惚。 已經(jīng)過去兩個月了,十二月即將到底,盛元八年即將到來。 然而青枝沒有傳來任何一絲消息。 蕭淮如今如何了?醒了未?在做什么? 回來的半個月,除了進(jìn)宮面圣,交待一切時提起了蕭淮,其余時候樓湛都在刻意避免著談起他。如今乍然想起,心中悶痛,心煩氣躁,竟是腦中空白一片,不知身處何時何地,該做何時。 怔了許久,樓湛收回目光,抿緊了唇,提筆重新繼續(xù)自己該做的事。 待到天色微微昏暗時,樓湛才停下,將手中書卷小心收起放好,整理了一番書案,才走出里間。翰林院眾位學(xué)士和國子監(jiān)及禮部等地方挑來編書的同僚還未走,都收了手上的活兒,站在門邊望著重新下起的大雪。 見樓湛出來了,眾人又是好一陣糾結(jié)。 說實(shí)話,一個女子能一路艱辛地周游各地,收錄信息回來,提出自己獨(dú)到的見解,這還是很令他們佩服的。 可糾結(jié)就在,平日里都對她橫眉冷眼,鄙夷萬般。若是回頭就去親熱打招呼,不是自打臉是什么? 樓湛不清楚他們復(fù)雜的內(nèi)心,只當(dāng)這些大臣還在排斥她,心中一嘆,拱手向眾人請了禮,捂唇咳嗽了幾聲,推門而出。 看著樓湛的身影消失在漸暮的風(fēng)雪中,終于又有人說話了:“人家都這樣給我們見禮了……明日我們也當(dāng)還回去吧?” 好一陣沉默過后,才有幾個人扭扭捏捏地應(yīng)了。 翰林院在皇城東側(cè),離樓府不算太遠(yuǎn)。樓湛擁緊了大氅,瞇著眼走下石階,抬眼就見到樓府的馬車夫正在等待。 原本還在更遠(yuǎn)的大理寺辦公時,樓湛都從不乘坐馬車,更別說距離較近的翰林院。但樓府上上下下如今將她看作了瓷人兒,怕她一碰就碎,咳嗽一聲都要噓寒問暖,樓湛深感頭疼的同時,也有些無奈。 畢竟也是關(guān)心她。 她離開了將近半年,如今云京里流傳著她在路途上遭遇了多少多少危險(xiǎn),有多少多少次險(xiǎn)象環(huán)生。雖然大多是杜撰,但杜撰得極為精彩,惟妙惟肖,連樓湛偶爾聽到,都會由衷地覺得她能活著回來當(dāng)真是老天爺庇佑。 自然,本就危險(xiǎn)就是了。若不是青枝和祝七一路護(hù)持,這一路上的險(xiǎn)境幾乎不可能安全渡過。 但她不好開口解釋,所以樓家包括了樓息和嵐姑、樓挽都以為就像傳言一般,盯她盯得死緊。尤其是樓息和樓挽兩個,竟然哭哭啼啼了一天。 一路想著回京后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樓湛不自覺地抿唇笑了笑。 到了樓府,嵐姑早已等待許久,連忙過來扶著樓湛進(jìn)門。樓湛極為不自在,也有些哭笑不得:“……嵐姑,我只是受了風(fēng)寒,并不礙事,不必如此扶我?!?/br> 這仗勢,搞得就像她的腿斷了似的。 嵐姑嚴(yán)肅的臉上更是凝肅:“哪能如今放松!今日沈大人到樓府,說小姐在翰林院里昏了過去。若不是翰林院附近滿是金吾衛(wèi)巡邏、禁止閑雜人等進(jìn)入,老奴都想去將小姐帶回來了。” 說著,嵐姑嘆了口氣:“小姐風(fēng)寒加身,又何必硬撐著到翰林院里吃那些個窮酸調(diào)調(diào)文官的白眼?在府中好好休養(yǎng)一段時日不好嗎?二少爺和三少爺日日都判著你回來。” 樓湛搖搖頭,垂下眼簾:“抱歉,讓你們擔(dān)心了?!?/br> 可是她閑不下來,一閑下來,腦海里鋪天蓋地的都是蕭淮。想他的聲音,他的笑容,他的氣息,有蕭淮在身邊時,仿佛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 那種安心的感覺倏然遠(yuǎn)去,她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適應(yīng)過來。 進(jìn)了府,果然就見樓息和樓挽守在大堂前。見樓湛來了,樓息翻了個白眼,磨磨牙,似是很氣憤:“樓湛,你再這樣折騰自己,我就出去鬧騰了啊?!?/br> 樓湛冷冷瞥他一眼:“你敢出去花天酒地,我就打斷你的腿?!?/br> 看她說得肅然,樓息打了個冷顫,嘿嘿干笑,反擊回去:“不想我的腿斷,你就安生休養(yǎng)下來,如何?你看你,見日勤快地往翰林院跑,都半個月了傷寒還未愈,瘦了一大圈,怪嚇人的,旁人還要以為我不給你飯吃了?!?/br> 樓湛抖了抖肩上的雪,淡淡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樓府里的財(cái)帳是我主持的。要說不給飯吃,也是我不給你飯吃?!?/br> 樓息一噎,說不出話了。只是等樓湛走到身前,才直起身子,認(rèn)認(rèn)真真地將她頭頂?shù)难┗ǚ魅ァ?/br> 雖然兩人還是見面都斗嘴,卻和從前那種彌漫著火藥味的爭吵不一樣了。樓息的戾氣稚氣都收了不少,也不知道這半年沈扇儀是怎么教他的,竟然真的讓樓息回來后,天天不出門,只待在書房中,勤勤懇懇地看書寫字,仿佛回到了小時候那個乖巧的樓息。 鴻臚寺卿的兒子李翎和禮部尚書的兒子都尋來過幾次,好奇這位昔日酒友怎么變得如此乖巧。樓息一如往日地歡迎了兩人,隨即便帶兩人看了一下午的古籍,看得那兩人頭昏腦脹只待升天,來過兩次都是如此,后面就不敢來了,只道“樓息中邪了”。 樓湛想起就覺好笑,任由樓息將她頭上的雪花拂去了,扭頭看到站在另一側(cè)安安靜靜,沒有出聲的樓挽,突然想到了在平漓時江錦的話。 這個孩子…… 樓湛眸底滑過一道幽暗的光。 或許還是不能那么自私,不告訴樓挽他的生身父親是誰。但是……至少現(xiàn)在不能告訴他真相。 樓湛暗暗嘆了口氣,向樓挽伸出手,淡淡一笑:“二弟,站在那兒發(fā)什么呆?” 樓挽立刻回神,秀逸的臉上升起紅暈,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阿姐……我,我這幾日翻遍了醫(yī)書,自己寫了個方子……”頓了頓,他結(jié)巴得更厲害,有些說不下去,眼神飄忽了一陣,還是小小聲道,“沒什么……阿姐辛苦了一日,快快進(jìn)屋用飯吧?!?/br> 樓湛盯了他的臉一陣,不置可否,率先走進(jìn)堂屋里。 樓息和樓挽都在等著她回來用飯,好在廚房掐準(zhǔn)了時間,飯菜還是熱乎乎的。樓湛手腳冰涼,先倒了碗熱湯在碗里捂捂手,才道:“阿挽,你剛才想說什么?” 沒想到樓湛還會提起,樓挽愣了愣,小聲道:“沒。沒什么……” 看他畏畏縮縮的模樣,樓息翻了個白眼,冷不丁道:“沒什么?你前幾日只穿著件單衣在雪地里晃悠,是想做什么?” 對待自己這個有些唯唯諾諾的二哥,樓息一向不太看得慣。幼時還好,后來性格大變后,樓息連招呼都懶得和他打一聲,故此都有些許生分了。 樓息這么冷不丁一句話,又讓樓挽好一陣結(jié)巴,才道出剛才想說的話。 他見樓息久病不愈,心中擔(dān)憂,便翻了打量醫(yī)書和方子,自己寫出個方子,想煎藥給樓湛試試。只是害怕那藥喝了沒用反而害人,就連著幾天把自己折騰得也風(fēng)寒了,煎了那份藥喝下去,沒過兩天就好了。 見是有效的,他想給樓湛試試,又怕樓湛不信,也怕太過唐突,是以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口。好在樓挽說話雖然有些小結(jié)巴,但條理還是非常清晰的。 樓湛聽罷,心中一陣暖意融融,又有些擔(dān)憂,斥道:“下次不許這樣?!?/br> 樓挽諾諾應(yīng)了。 樓湛笑了笑:“晚上幫我煎藥送來吧。” 樓挽怔了一下,眸中突然綻放出光彩,連連點(diǎn)頭,有些喜不自勝。 “看你那點(diǎn)出息……”樓息最見不慣他這樣,忍不住扶額翻了個白眼。 樓湛笑著搖搖頭,忽然聽到外頭一陣腳步聲響起,嵐姑的聲音傳來:“小姐,有宮里的使者來訪?!?/br> ☆、第六十章 宮里的使者這時候來做什么? 樓湛放下勺子,向樓息和樓挽頷首:“你們在此安心坐著,我去去就來?!?/br> 說著便重新披上大氅,漫步向前廳而去。 樓息和樓挽面面相覷,對視一眼,又都讓開視線,漫不經(jīng)心地等著樓湛回來。 天幕已黑,地上的雪卻將四下映得燦燦發(fā)白。樓湛借著微光快步走到前廳,來使是個老公公,見到樓湛,微微一笑:“奴才是服侍陛下的崔海,見過樓大人?!?/br> 樓湛疑惑地回了禮,忍不住咳嗽幾聲,問道:“不知崔公公到此是為何事?” “陛下聽說樓大人久病不愈,要奴才送來一些藥材補(bǔ)品和補(bǔ)貼,東西都擱在外頭,待會兒樓大人清點(diǎn)清點(diǎn)收下便好?!?/br> 皇上派人送這些來做什么? 樓湛可不認(rèn)為皇帝有這么好的心思,心中愈發(fā)疑惑,就見崔公公從懷里摸出一封未拆過的信封,遞了過來。樓湛伸手接過,就聽他繼續(xù)道:“陛下說,藥材雖然不錯,但這個才是醫(yī)治樓大人的良藥。還望樓大人早日康復(fù),將身體補(bǔ)一補(bǔ),免見得來日教人心疼。” 樓湛僵硬了一下,立刻明白過來,眸中亮了亮:“多謝陛下!勞煩公公了?!?/br> 崔公公擺擺手,笑了笑:“奴才只是順手送點(diǎn)東西,并不妨事,這便離開,樓大人不必相送了?!?/br> 待崔公公離開,樓湛立刻拆開信封,手有些顫抖,慢慢將信封展開。 秀逸的字體映入眼簾,筆畫沉凝,似乎是思考了許久,一字一頓寫下的。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酸死了。 樓湛反復(fù)看了兩遍,將信折起收好,這才叫人將皇上派人送來的東西收入府庫,回到后堂。 皇上會派人送這些東西來,大抵也是因?yàn)檫@封信,抑或是靖王已經(jīng)寫信將她同蕭淮的事說了。既然皇上非但沒有阻止,反而送信送藥,看來是愿意接受她這個突如其來的堂弟媳的。 樓息正翹腳等著,見樓湛慢吞吞地進(jìn)來坐下,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慢死了,干什么去了?菜都要涼了?!?/br> 樓湛面無表情:“閉嘴。食不言,寢不語?!?/br> *** 也不知道是樓挽親身體驗(yàn)過的那方藥有效,還是病久了開始痊愈。喝了幾頓樓挽的藥方,樓湛便好了。 樓湛卻覺得不太自在。 太不自在了。 為什么翰林院里這些大臣會平白無故給她打招呼,僵硬地笑,甚至還會關(guān)心一句:“樓大人身體如何了?” 對此,沈扇儀只是笑吟吟道:“說不準(zhǔn)他們被你折服了?” 樓湛瞥他一眼沒說話。自從她的身體恢復(fù),沈扇儀就又回到了翰林院,老老實(shí)實(shí)當(dāng)回總編撰官。要編撰一本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書,自然要麻煩許多。光是收集資料,不算以前派出去的、沈扇儀還是樓湛,都花費(fèi)了好幾年。 陳子珮也來轉(zhuǎn)悠過幾回,一直憤憤于樓湛欺騙他,每次到樓家坐,都會要求嵐姑把以前珍藏的老茶葉拿出來,然后喝上一壺才又離開。幾次三番后,嵐姑見到陳子珮就想揮掃帚趕人。 一直忙到年關(guān),新年將至?xí)r,樓湛才有空歇下來。除夕的前夜宮中有宴席,百官同慶,樓湛也不能推脫,只能重新穿上大理寺少卿的緋紅官袍,坐上馬車行去皇城。 回來之后,樓湛不是待在禁止閑人進(jìn)入的翰林院,就是關(guān)在樓府的書房里看書,還未見過其他許多人。 這次一回來,就聽說了大長公主之女裴宛同魏國公府的小公爺左清羽定了婚約,兩邊一邊是將她看作仇人不共戴天的大長公主,一邊是虛偽客套當(dāng)面微笑背后捅刀的偽君子。 兩對麻煩湊到了一起,樓湛忍不住揉揉額角,只希望他二人結(jié)親后別同仇敵愾地來尋她的霉頭。 進(jìn)了宮,樓湛的位置仍然是在沈扇儀旁邊。再過去一點(diǎn)兒,就是在悠悠喝酒的陳子珮。 才剛坐下,就覺得有一道冷冽刺人的視線移了過來,樓湛的眉尖不由抽了抽,轉(zhuǎn)頭看過去,正正看到了大長公主蕭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