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半年多不見，她的頭發(fā)竟然花白了些許，容顏也有些蒼老起來。樓湛看了她一眼，視線落到她身旁的左仆射裴琛身上。

    這夫妻兩人相隔甚遠(yuǎn)，互不相視。尤其是裴琛，臉色冰冷得像是覆上了一層寒霜，比這冬日還要沉寂冷淡。

    看這情況，這夫妻二人就算曾經(jīng)有情誼，如今情誼也差不多盡了。大長公主無理取鬧，自己作死，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裴琛能容忍她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難得。

    樓湛垂下頭，倒了杯茶水輕抿一口。

    幫蕭凝派人追殺她和蕭淮的，絕非常人。既然后來他們達(dá)成了共識，說不準(zhǔn)還是相識的。

    她手下無人可用，此事也只能等蕭淮回京后再作追查。

    好在這場宮宴沒有再出什么幺蛾子，新年將至，百官都是一派喜慶，也沒人再為難誰，甚至還有人來敬酒。樓湛手足無措地回了禮，以茶代酒喝下來，回頭就見沈扇儀和陳子珮勾肩搭背地走過來。

    “你們兩個……”不是關(guān)系不好嗎？

    沈扇儀笑得像只狐貍：“阿湛，你知道吧，我同臨淵是發(fā)小，同陛下是好友，靜寧也叫我一聲哥哥?！?/br>
    “所以？”

    沈扇儀慢悠悠地一舉杯，陳子珮立刻狗腿地去倒酒，看得樓湛毛骨悚然，總覺得陳子珮是鬼上身。沈扇儀喝了酒，又慢悠悠道：“所以，他在討好我?！?/br>
    樓湛面無表情地看了眼欲哭無淚的陳子珮：“……”

    為了能娶到靜寧郡主，陳子珮也真是擼袖子拼了，竟然肯低聲下氣地來求沈扇儀說好話。

    只是沈扇儀為人又古怪，肯定會教陳子珮脫層皮。

    “那你們來找我做甚？”

    陳子珮嘿嘿笑：“靜寧很崇敬你的，很樂意聽你的話，阿湛。”

    沈扇儀也嘿嘿笑：“靜寧正等在上次拉你去的那個偏殿里?！?/br>
    樓湛淡淡看了看兩人，回過頭：“不去?！?/br>
    多半是兩人在蕭暮那兒碰了一鼻子灰，來找她去說點好話。蕭暮雖然愿意聽她的，但終身大事，又怎么可能聽她的。

    樓湛的本意是不去的，結(jié)果陳子珮和沈扇儀干脆就死賴在樓湛的席位上不走了，死皮賴臉地磨著樓湛走一趟。四下不斷有人注意到異?？催^來，樓湛的臉色越來越黑，最后還是開了尊口。

    “我可以去?！?/br>
    兩人臉色俱是一喜。

    “不過。”樓湛學(xué)著蕭淮，慢條斯理地放下杯子，回身微微一笑，“你們倆到時候站在湖邊，我一人踹一腳?！?/br>
    這大冬天的，冰天雪地，若是進(jìn)了趟水，可不怎么好受。陳子珮一咬牙，捂著要立刻拒絕的沈扇儀的嘴：“好！”

    這事便成了。

    樓湛退席，依著以前的記憶，猶豫了一下，往前走去。深宮里冬日更冷，四下都是白雪紛紛，乍一看去哪兒都是一樣的。樓湛正有些頭疼，身后忽然響起踩在雪地上的“咯吱”聲。

    她警覺地回過頭一看，眉頭不由一皺。

    是左清羽。

    半年不見，這人看起來也愈發(fā)人模狗樣，面色清逸，儀容端莊，看到樓湛，挑眉一笑：“才是半年不見，你還真是讓人驚訝?！?/br>
    樓湛皺皺眉頭：“我同你，好像沒有話說?！?/br>
    “你不想知道刺殺你的人是誰嗎？”

    “大長公主。”樓湛平淡地說出，又忍不住皺緊眉頭，“你倒敢來我面前問。若非當(dāng)初你想陷害樓息，將我牽扯進(jìn)去，大長公主也不會同我結(jié)仇?！?/br>
    說到底都是左清羽做的好事。

    “你倒是讓我驚訝，出去一趟回來，竟然有了些人氣，看著不像以前那樣，呆滯死板。”

    樓湛懶得再多費口舌，轉(zhuǎn)身看了看前面的路，信步走過去。

    左清羽卻又跟了上來，低聲道：“你真不想知道幫助蕭凝追殺你們的人是誰？”

    樓湛的腳步一頓。左清羽唇角一勾，盡是玩味的笑，“看來你還是想知道的。只是這宮里不便細(xì)說，后日晌午，我在醉云樓等你?！?/br>
    話畢，他便轉(zhuǎn)身離開。樓湛心中疑惑，回頭看了眼左清羽，抿了抿唇，眸光閃爍。若左清羽是想設(shè)下圈套，她身邊有一位高手祝七，不用害怕。

    若左清羽說的是假話，她可以甄別。若是實話，皆大歡喜。

    不必怕他耍什么花招，后日去一趟吧。

    樓湛心中想著，抬頭一看。運氣倒好，這樣無頭蒼蠅似的亂撞，竟也讓她找到了偏殿。蕭暮正抱著手爐，靠在殿門前打著呵欠，小臉凍得紅通通的。

    樓湛原本還在顧慮——

    陳子珮前世的妻子不是蕭暮，而是另外一人。這一世若是打亂了鴛鴦，牽錯紅線，受罪的便不止一人。

    可她都同蕭淮定了婚約了，害怕這個做甚。

    樓湛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抬步走過去，“靜寧?！?/br>
    蕭暮本來正在發(fā)呆，聞聲嚇了一跳，好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看到樓湛，雙眼一眼，撲過去就是一抱。

    “樓湛我想死你了！”

    樓湛啼笑皆非，任由她抱著她。抱了一下，蕭暮松開手，一看樓湛，“呀”的一聲：“怎么瘦了這么多，快快快進(jìn)去，我準(zhǔn)備了好多好吃的，你一定要多吃點。”

    任由著蕭暮將自己拖進(jìn)偏殿里，樓湛坐下，看了看那一桌熱氣騰騰的菜，身邊沒有了嘈雜的同僚，這才有了點食欲。

    蕭暮一邊給樓湛夾菜，一邊嘰嘰喳喳的說著這半年云京的大事小事。多半是樓湛聽過的，沒聽過的也不重要。她偶爾應(yīng)一聲，看蕭暮眉飛色舞的模樣，心情意外的好。

    講了會兒，蕭暮的臉色突然沉了下去：“樓湛，你也知道的吧，陳子珮?biāo)胂蛭姨嵊H?！?/br>
    樓湛點點頭，猶豫了一下：“為何拒絕了？我看你未必不喜歡他?！?/br>
    蕭暮咬了咬唇，半晌，才道：你離開的這半年，陳子珮也經(jīng)常告病，然后失蹤，一失蹤就是十幾日。我感覺……我感覺，有點害怕。

    ☆、第六十一章

    陳子珮……經(jīng)常失蹤十幾日？

    樓湛怔了怔，腦中忽然模糊地閃過了點什么，只聽蕭暮繼續(xù)道：

    “我確實是挺喜歡他的，他人很好，會逗我笑，陪我玩兒?？墒俏覠o端就覺得有些心驚膽戰(zhàn)，心中沒有個著落，不敢應(yīng)下來?！?/br>
    蕭暮的臉色有些疑惑，又有些糾結(jié)，緊皺著眉頭，仰頭喝下一杯酒，繼續(xù)道：“樓湛，你說我該怎么辦？我……我會不會是太多心了？陳子珮那么好，我卻……”

    樓湛沉默著拍拍她的肩膀。

    陳子珮此人，的確很好。

    前世她被雪藏于國子監(jiān)時，第一個向她伸出手的是沈扇儀。她正式踏入官途，第一個對她友善的，則是陳子珮。

    雖然后來因政見不合、處事方式不同，矛盾愈烈，最終分道揚(yáng)鑣，但她其實一直很珍惜這個朋友。

    只希望事情不要像她想的那樣糟糕。

    “靜寧?！睒钦课丝跉?，道，“陳子珮前幾月失蹤時，你去陳府看過沒有？”

    “也不能說是失蹤，是病了……”蕭暮頓了頓，搖搖頭，“他每次都遣人說怕將病氣過給我，不讓我入府內(nèi)。有一次我生氣了，闖進(jìn)府中，他隔著珠簾咳得像個癆病鬼，讓我離開?！?/br>
    她憂心忡忡：“樓湛，你說，陳子珮?biāo)?，是不是像臨淵堂兄那般，有什么疾病纏身？”

    “或許吧?！睒钦磕黄?，凝視了窗外片刻，問道，“靜寧，陳子珮……可有雙胞胎兄弟？”

    “沒有。”蕭暮疑惑地看著樓湛，奇怪她怎么突然會問這種問題，仔細(xì)想了想，堅定地?fù)u搖頭，“陳子珮家里堂表兄弟倒是多，聽陳子珮說，都是些紈绔子弟，歪瓜裂棗?！?/br>
    心中最后一絲期冀也被打破，樓湛閉了閉眼，心中無端有些煩悶。

    屋外的雪簌簌而下，蕭暮長長地嘆了口氣，哀愁道：“不說了。樓湛，你陪我喝酒吧？”

    樓湛下意識地想拒絕，看到蕭暮水汪汪的眸子，又有些不忍心。躑躅片刻，樓湛挽袖抬起酒杯，閉上眼一飲而盡。

    辛辣的味道直灌入喉。正式進(jìn)入官途之前，樓湛曾經(jīng)測試過自己的酒量，深知自己是一杯倒，是以從不在人前喝酒。這酒一入喉，樓湛便知不能多留了。

    隨即便抬手向蕭暮作別，捂著額頭離開了。

    蕭暮早就喝得微醺，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等樓湛走了許久，才反應(yīng)過來，頭疼地揉揉自己的額角。

    好在來回走了幾趟了，總不至于再迷了路，也不像上次那樣倒了血霉遇上蕭凝。樓湛雖然有些醉意，步子依舊不歪，眼神已經(jīng)清明。吹了吹涼風(fēng)，脖頸里落了雪，立刻又清醒了幾分。

    天色也已經(jīng)晚了，有的大臣已經(jīng)告辭離開。樓湛慢慢踱步道正陽門前，抬眼就見等候已經(jīng)的陳子珮。

    見到樓湛過來，他燦爛地笑開，一張俊俏得過分的臉格外討喜：“怎么？如何了？靜寧怎么說？愿不愿？還是要考驗什么？”

    樓湛眼神復(fù)雜地看著他，默然了片刻，淡淡道：“靜寧說……”

    陳子珮屏息靜氣。

    “你該多照照鏡子?！?/br>
    陳子珮：“……”

    陳子珮：“……啥？”

    樓湛臉色嚴(yán)肅，目光沉凝，看了看正陽門外的池子，又左右看了看：“沈扇儀呢？”

    “跑了?！标愖荧槤M腹糾結(jié)與疑惑，聞言一臉不屑地挑挑眉，“怕你真把他踢進(jìn)池子里，就先跑了?！?/br>
    樓湛慢吞吞地點點頭，走到池子邊看了看。冬日寒冷，池水上面覆了層冰，池水也不深，看上去夠清涼。

    陳子珮跟著走上來，小心地看了一眼池水，嘿嘿笑：“那個白癡，阿湛這么個人，怎么可能真的踢人呢?！?/br>
    “說得也是?！睒钦糠燮?，不咸不淡地說了句，退后兩步，肅然地看了陳子珮的背影一眼，又望了望四周。

    此時離開皇城的大臣大多已經(jīng)走遠(yuǎn)，其余的還在宮中觥籌交錯，正陽門附近只有巡邏的御林軍。

    樓湛看罷，毫不遲疑一腳踢去。

    下一刻，“撲通”的落水聲伴隨著劃破云霄的哭嚎聲震響云霄。

    樓湛縮回腳，臉色平淡地離開。

    如果事實真是那樣，陳子珮當(dāng)真得多照照鏡子，看清自己。

    昔日只知道陳子珮嗜好聽曲兒看戲，卻不知道他在欣賞的，到底是唱戲的戲子，還是唱戲的自己。

    ***

    除夕時云京極是熱鬧，城頭城尾都掛著紅燈籠，鞭炮聲燃烈了整個云京。除夕夜里的煙火繁盛，五顏六色，沖天而起，仿佛一樹繁花最盛之時。

    樓家也難得地掛上了燈籠，沈扇儀的親故都不在云京，已經(jīng)到到樓府蹭了好幾日吃喝了，看到這難得的一幕，不禁驚嘆：“阿湛，你是不是發(fā)橫財了？撿到誰家的銀子了？還是受賄哪家了？”

    樓湛冷冷看他一眼：“想被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