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節(jié)
“他不是平燕府的人?” 史嘉賜點頭:“陸公子實在聰慧,正是如此。” “那你可報案?!?/br> “風水之事,報案又如何?”史嘉賜苦笑。 “在北平報案即可,知縣會很樂意受理的?!?/br> 史嘉賜目光閃了閃,像是有些心動,但他還是搖了搖頭:“太難了?!?/br> 不,不對,這不符合史嘉賜的性子。 “史掌柜為何不敢如此做?因為那人乃是史掌柜的熟識?”陸長亭腦子飛快地轉動著,隱隱又有了個猜想。 史嘉賜頓了頓,點頭:“是,我不忍如此待他,所以只請陸公子為我瞧出風水異處,再為我扭轉到之前的模樣,我便滿足了?!?/br> 陸長亭微微挑眉:“那史掌柜怕是要等上好幾日了?!?/br> “這幾日我還是能等的。”史嘉賜微微一笑。 “嗯,那今日我便先告辭了?!标戦L亭此時歸心似箭。 史嘉賜當然不會挽留,讓那小廝送著陸長亭出去了。 陸長亭走出去之后,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史嘉賜的模樣,這人身上的秘密可真夠多的…… 陸長亭很快就回了王府,哪里知道朱棣竟是比他更早一步回到了王府中。 “去哪里了?”朱棣鼻子敏.感,很快就聞到了陸長亭身上的藥味兒和血腥味兒。 “去看了一眼史嘉賜……”陸長亭說完,便見朱棣揚起了眉,陸長亭也不作停頓,馬上一口氣地說了下去,將整個事件都講了個清清楚楚。 “也許我可以猜測,那個風水師便是白蓮教的?!标戦L亭道。 朱棣點頭:“看來還是得抽出功夫來,將史嘉賜解決了才好,說不定那史家便是白蓮教的一個據點?!闭f完,朱棣又深深地看了陸長亭一眼:“明知史嘉賜乃是白蓮教的人,你還敢上門去……” 陸長亭眨了眨眼:“我?guī)Я撕芏嗍绦l(wèi),還有很多百姓也瞧著我往史家去了?!?/br> “那下次也不許了?!敝扉τ貌蝗萆塘康目谖堑?。 若是換做從前,陸長亭最是厭惡別人這樣的口吻,但此時聽來,陸長亭竟然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暖意。 難道他是變成受虐狂了么? 陸長亭“嗯”了一聲應了,馬上轉移了話題:“若那風水師是白蓮教的,那他為何這樣對史嘉賜?還有,這白蓮教培養(yǎng)那么多的侍衛(wèi),是要做什么?” 朱棣笑了:“這還不簡單?明日問那史嘉賜去便是!” “問?如何問?” “你帶侍衛(wèi)進門,我?guī)вH兵守在門外,你便直接了當?shù)貑査?,那風水師可是白蓮教的人,若他心虛暴起,我便帶人進來,將他拿下。進了大牢一樣可以逼問?!?/br> 陸長亭:…… 真是好生粗暴的方式。 但是仔細想一想,他竟然覺得還是挺可行的。 “……就明日?你有空?” “長亭有事,我自然是有空的。” 這樣的情話其實挺低級的,但是此時聽來,也有不一樣的滋味兒。陸長亭有點想要摸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是不是被觸動了…… 當然,陸長亭最后也沒有摸到胸。 “那便就明日吧,趁熱打鐵,趁著眼下還有些功夫,早早解決了也好?!毕氲街筮€有無數(shù)的事等著他,陸長亭便沒什么心思花費在這史嘉賜的身上了。 “嗯,不說此事了?!敝扉⑺霌О氡У貛еM了花廳:“我等了你許久,快要餓死了,待會兒長亭可得用嘴喂我才好……” 陸長亭:??? 這人真的是朱棣嗎? 第144章 史嘉賜沒想到陸長亭來得這樣快, 初時的錯愕之后,史嘉賜便掛出了笑容來。 “還是陸公子本領高, 這么快便有了頭緒了。”史嘉賜勉力撐著床鋪坐了起來, 若是忽略掉他那難看的臉色,和滿面病容,此時他臉上的笑容還是很好看的。 陸長亭搖了搖頭:“別的頭緒沒有, 我只有話要問一問史掌柜。” “什么話?”史嘉賜怔了怔,沒想到陸長亭會是有疑問要問他。 陸長亭轉頭道:“請諸位都出去等待?!?/br> 史嘉賜點頭,讓下人們都出去了,于是陸長亭身后跟著的馬三保和侍衛(wèi)等人,也才退了出去, 退出去的時候,侍衛(wèi)們就守在了門邊, 這是以備情況有變, 他們能在立即沖進屋子的情況下,還能攔住外面的下人。 史嘉賜并不知道這些,而史家的下人們也沒看出來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史掌柜,我今日來就是想問一問……那風水師可是白蓮教的人?”陸長亭用平淡的口吻說出了極為震撼人的話, “可是因為如此,史掌柜才不愿意將那風水師供出來?” 史嘉賜的眼皮猛地一跳。 許是因為陸長亭口中說出的話太令他意想不到了, 所以饒是城府極深, 極為擅長偽裝的史嘉賜,此時也出現(xiàn)了疏漏。他的失態(tài)只有一瞬,但就這一瞬已經足夠陸長亭捕捉在眼中了。 不待史嘉賜說話, 陸長亭便接著又道:“看來正是如此了?!?/br> 史嘉賜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失態(tài)已經入了陸長亭的眼,他不由得仰頭再度朝陸長亭看去,仔細將跟前這位陸公子打量了一番。 從前他只知道陸長亭的風水本領厲害,又得燕王看重,還生得姿容絕色……但他從來不知道對方會敏銳到這等地步。此時再見陸長亭鎮(zhèn)定冷靜的姿態(tài),史嘉賜心底都不由升起了欣賞的心思來。真是不看不知道,越是深入的看,便越被驚駭?shù)脜柡Π。?/br> 其實陸長亭此時遠不如表面上那樣鎮(zhèn)定,畢竟他要防著史嘉賜暴怒而起,讓史家的下人們將他扣在這里。 這狗急跳墻的事可不新鮮。 陸長亭靜靜等了好一會兒,卻也不見史嘉賜有動作,而他更是連一句辯解的話都沒有說,這是何意?陸長亭暗暗擰眉。史嘉賜到底是什么心思?陸長亭一雙眼也算是敏銳了,但此時他卻實在瞧不出史嘉賜的想法。 外面的侍衛(wèi)都等得擰起了眉,若是里頭再沒有響動傳出,他們便要破門而入了。畢竟陸公子的安危,是半點也不能開玩笑的。 而就在這時候,史嘉賜總算開口了。 他神色復雜地看著陸長亭道:“陸公子猜的不錯,他的確是白蓮教的人?!?/br> 陸長亭微微驚訝,沒想到史嘉賜會選擇坦白,但是想一想史嘉賜的性子,便也不顯得奇怪了。史嘉賜怕是還想耍些聰明……陸長亭開口便道:“史掌柜是想說,在發(fā)現(xiàn)風水師是白蓮教的人后,欲將他舉報到官府,從而惹惱了風水師,才招來了這等災禍嗎?而風水師失蹤后,史掌柜便更不敢報官了,一是擔心那風水師繼續(xù)報復,二是風水師失蹤,無從對證,萬一將自己也牽連進來便要命了。史掌柜是想說這些話嗎?” 陸長亭這是一口氣將史嘉賜半真半假編造謊言的后路給堵死了。 史嘉賜頓時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陸長亭便繼續(xù)靜靜等著,看這史嘉賜又會作何反應。 而門外的侍衛(wèi)聽見里頭傳出了說話聲,這才放下心來,繼續(xù)把守住大門不動搖。 陸長亭目光銳利地盯著史嘉賜:“史掌柜,我們認識的時日也不短了,或許史掌柜還不知我是個什么樣的人,不達目的我是不會罷休的。還請史掌柜誠實作答,否則我也無法救你?!边@個救,治的就不僅僅是風水上的麻煩了,還有史嘉賜即將面臨的牢獄之災。 史嘉賜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面上神色不顯,但陸長亭卻知道此時的他腦子里定然有著無數(shù)思緒在打架,就看最后哪個能勝出了…… 又是一陣靜默。 外頭的侍衛(wèi)又有些等不住了。 史嘉賜輕嘆了一口氣,苦笑道:“從前是我小瞧了陸公子,沒想到陸公子能有這般敏銳的洞察力。不錯,若不是陸公子這番話在先,我的確會說出那些話。但現(xiàn)在看來,已經對陸公子半點用也沒有了,若是還這般狡辯,怕是就要被陸公子送進大牢去了。也許不出半月,我就死在里頭了……” 這史嘉賜當真是個聰明人啊!聽見史嘉賜這番話,陸長亭都不由得在心底感嘆了一聲。 “你說的不錯?!标戦L亭道。 史嘉賜面上苦澀更深,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信陸公子,接下來這番話,便請陸公子也信我……我是個商人,我只想要活命,求陸公子在聽過之后,救下我的性命?!?/br> 陸長亭是個極為重承諾的人,所以他怎么會輕而易舉地便答應下來呢?陸長亭面色不改,淡淡道:“你先說?!?/br> 史嘉賜更覺無奈,這陸公子實在油鹽刀槍皆不進??! 那他還能如何?只有壯士斷腕矣! “陸公子,不僅那風水師乃是白蓮教中人,我也是?!?/br> 陸長亭心底驚訝不已,史嘉賜還真說出來了? 史嘉賜說完,馬上又道:“請陸公子莫要驚慌憤怒,且聽我細細說來,我雖為白蓮教,但我與旁的白蓮教眾是不一樣的?!?/br> 陸長亭早就知道這一點了,當然不會驚慌憤怒,他點頭道:“你說?!?/br> 見他依舊神色鎮(zhèn)定,史嘉賜暗暗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底對于陸長亭的評價又蹭蹭往上拔高了不少,同時心底還冒出了幾分慶幸。若是換做別人,怕是已經在驚慌之下大喊著要報官殺了他吧? “我父母乃是白蓮教眾,而且……身份不低。”受陸長亭的影響,史嘉賜張嘴便不自覺地說了更多出來。 陸長亭微微揚眉,這算是……邪.教二代? 史嘉賜將陸長亭挑眉的動作誤解讀為了,陸長亭不滿意,還想要聽得更詳細一些。史嘉賜無奈,便只能道:“白蓮教的教主將自己視為導師,開門收徒,他的親傳弟子派遣出去多是分壇壇主,我爹便是他座下的大弟子。我娘原本乃是江南一富商之女,后受我爹蠱惑,便入了白蓮教,因我娘聰慧無比,做生意又極有本事,資助了教中大筆錢財,從而也得了個白蓮尊者的名頭?!?/br> 陸長亭怪異地看了史嘉賜一眼。他竟然還敢用蠱惑這樣的詞,可見史嘉賜是在透出他與白蓮教關系并不好,甚至是與父母的關系并不好的信息來。 “我生下來后,教主瞧我天資聰穎,更繼承了父母的優(yōu)良之處,便有意將我培養(yǎng)為白蓮教的一大助力……”說到這里史嘉賜微微有些尷尬,畢竟自己夸自己天資聰穎,總歸是顯得怪異了些。 這頭陸長亭卻沒顧得上他的尷尬。 陸長亭已然沉浸在驚訝之中了。他是當真沒有想到史嘉賜還有這般厲害的來頭……還正好被他撞了個正著。 “教主的謀士便與他提了建議,說不如送我去念書,日后運作一番,再將我送入科舉場,中個進士,再入朝為官,如此便可挖空大明的根底。” 陸長亭暗暗驚訝,不錯,這是個好法子!只不過大明的根底哪里是那樣好挖的?這謀士也實在不知天高地厚。就算史嘉賜當了明朝官,怕是說不好剛做進士第二年就被砍頭或者發(fā)配了。這在洪武年間可并不少見。 “教主欣然應允,便將我送出了白蓮教,送回到了江南,他再命兩個白蓮教眾服侍我,當然,說是服侍,其實不過是監(jiān)視罷了,教中人總是擔憂我在外長大,起了異心。從此我便跟著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同生活,他們很是疼愛我,特地請了當?shù)赜忻南壬鷣斫涛摇!?/br> 陸長亭能明顯瞥見,當史嘉賜說到“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時候,眼底飛快地掠過了一絲溫情。 “那謀士后頭沒什么好下場,皆因為他慫恿教主做了個錯誤的決定。讀書可明理,我讀的書多了,自己便會思考了,哪里還肯偏聽偏信白蓮教的?之后我便起了脫離白蓮教的心思。我外祖父去世后,我便接了家中大筆生意,并且與我娘徹底劃分開界限。那時白蓮教還未反應過來,我便從江南轉移到了北平來……在北平一扎根便是好幾年。我并不敢徹底與白蓮教撕破臉,便只能先虛以委蛇……這么一拖,便拖到了現(xiàn)在。” 史嘉賜咬咬牙,道:“既然今日已然被陸公子所撞破了,我便求陸公子與燕王助我脫離白蓮教!” 其實原本白蓮教也不是如此的。 陸長亭沒有立即應下來。他低頭回想了一番歷史上關于白蓮教的記載,白蓮教曾經只不過是一群僧人聚在一處,同門派一般,后頭開始有了自己的教義,經書……漸漸流傳開來,發(fā)展信徒。就像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教派。初時雖被視為歪門邪道,但到了元朝時,他們進入了全盛時期,由白蓮道人組成的堂庵遍布南北各地,聚徒多者達千百,少者數(shù)十,規(guī)??芭c佛寺道觀相比。之后便有不少的頭面道人勾通官府,交結豪強,漸漸成為地方一霸。 便是從這時候開始,白蓮教的性質開始了徹底的轉變。 到明清時期,他們便成為了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蠱惑百姓,征斂民財,起兵殺人,發(fā)動戰(zhàn)亂……他們打著冠冕堂皇的名頭,為自己的權勢而奮斗,苦的卻是當?shù)乇籹ao擾的百姓。 也正是如此……所以史嘉賜才意識到了白蓮教的腐朽不堪,最終決定脫離白蓮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