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邏輯并沒有說不通的地方。

    正如史嘉賜所說，讀書可明理，他本身又聰慧無比，在讀書過后明了道理，于是對白蓮教所不喜，這并不奇怪。

    但陸長亭也不會單純到立即相信。

    他淡淡道：“此事我不能做主，但我會為你在燕王跟前說話的?！闭f罷，陸長亭方才將語氣放得柔和了些：“既然史掌柜坦誠以待，風(fēng)水之事我也定然全力以赴。今日便到此了，告辭。”

    陸長亭倒是迫不及待想要將這么大的秘密告知朱棣，畢竟這其中可利用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史嘉賜聽見陸長亭會為他說好話的時候便松了一口氣，他很清楚這位陸公子在燕王跟前的分量，只要他愿意為自己說話，那么自己就沒什么可擔(dān)憂的了……

    陸長亭拔腿往外面走去。

    史嘉賜卻突然想起了一事，忙道：“陸公子是如何猜出我也是白蓮教中人的？”能猜到風(fēng)水師是白蓮教的人不奇怪，但怎么會將他也猜中了呢？

    “我去西安的時候，有人將我當(dāng)做了白蓮教中人，后來我才從他們口中得知，他們是靠你給我的木牌來認(rèn)人的。”

    去西安的時候……

    那都是去年的事了……

    史嘉賜心猛地一緊，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既然那么早就知道了……那么那時候燕王府就應(yīng)該盯上他了。在確定他是白蓮教的人之后，那時候只要燕王輕輕一動手指，就能摁死他。怕是，怕是那時陸公子阻止了吧？不然他焉能有命活到現(xiàn)在？

    史嘉賜動了動唇，嗓子卻仿佛被堵住了一般，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在短短一日內(nèi)，他受到了太大的驚嚇刺激，饒是心性再沉穩(wěn)鎮(zhèn)定，也不免受到影響。史嘉賜看著陸長亭打開門，看著他跨到門外去……史嘉賜面上的沉重之色漸漸消散，轉(zhuǎn)而替換上的是一抹笑容。

    過去的便不必再想，只是他欠下了陸公子一大筆人情，日后……日后還人情的時候還多著呢。史嘉賜仰頭閉眼，靠在床上休息了起來。

    這廂陸長亭走出來后，侍衛(wèi)和馬三保一塊兒涌了上來。

    馬三保低聲問：“公子可餓了渴了？咱們快些回王府用飯吧。”這話看似在問陸長亭餓了渴了嗎，實際就是拐彎抹角地問他在里頭可有發(fā)生什么意外。

    陸長亭搖了搖頭：“走吧?！?/br>
    侍衛(wèi)們猶疑地看了看陸長亭。

    就這樣走了？不用拿下那個史嘉賜？

    但陸長亭已經(jīng)拔腿當(dāng)先往外走了，侍衛(wèi)們對視一眼，只得跟了上去。不管怎么樣，此時跟緊陸公子總是沒錯的！

    陸長亭跨出大門，上了馬車。

    車簾一掀，陸長亭便見著了朱棣的臉。

    朱棣伸手就將陸長亭拉到了懷中：“若是長亭再不出來，我便要帶人殺進(jìn)去了?！钡却旧硎遣豢膳碌模钱?dāng)心系重要的人時，等待就變得極為折磨人了。饒是朱棣再如何沉穩(wěn)，在這樣的時候他都忍不住心生懷疑和惶恐，恨不得立即破門而入，將陸長亭打包帶走。

    幸好，幸好最后陸長亭平安地走了出來。

    “四哥安排得沒有疏漏，我又怎么會出事呢？先回府去吧，我再細(xì)細(xì)與四哥說那史嘉賜?！标戦L亭也就順著倒在了朱棣懷中，算是撫慰了朱棣那顆受驚的心。

    馬車很快從史家宅子外面駛離。

    那史嘉賜不知道的是，過了沒一會兒，還有一隊士兵也悄然從史家宅子外離開了……

    在回王府的途中，馬車行了沒多久，便被程二攔下了。程二滿面笑容，眼睛發(fā)亮，道“主子，好事！大好事！”

    陸長亭心知定然是軍營有了事，便推了推朱棣道：“去吧，等回去再說?！?/br>
    朱棣點了點頭，還順手捏了一把陸長亭的面頰，方才下了馬車。

    程二不好意思地沖陸長亭笑了笑，等笑完，程二又有點鬧不明白，自己沖長亭笑什么??？不過就是請主子往軍營去……怎么自己冥冥之中竟是擔(dān)憂小長亭生氣呢？程二覺得這種想法實在太不好了，于是趕緊打住了。

    ……

    陸長亭看著朱棣帶著親兵同程二離去，心底倒是有些無所適從。畢竟近來他習(xí)慣了一轉(zhuǎn)眼就能看到朱棣……陸長亭只得獨自回了王府，又叫人去泡了茶來，然后自己坐在那里，靜了靜心……就這么一會兒空擋的功夫，陸長亭還拆了前幾日秦.王.府送來的信，待閱過信后，陸長亭也就順便將回信給寫了，然后火速交給了下人送出去，免得待朱棣回來，又瞧個正著……

    朱棣倒是未讓他久等，待到日落時分，朱棣便滿頭大汗地回來了。

    陸長亭看了看他的模樣，腦中不自覺地勾勒了一番衣衫汗?jié)窈?，緊貼在精壯身軀上的模樣……

    “長亭，哈納出降了?！敝扉γ嫔闲σ鉂夂瘢蟛阶邅?，在陸長亭旁邊坐下，然后就著陸長亭的茶杯一飲而盡，“又令北平將兵出塞，筑城屯田?！?/br>
    言下之意就是戰(zhàn)爭又一步逼近了。

    洪武帝之所以能如此雷厲風(fēng)行也是有原因的，陸長亭記得歷史上，馮勝降哈納出，并未耗費多少兵力，并且就是在此戰(zhàn)之中，馮勝勸降了元朝全國公觀童，這個觀童也正是日后朱棣降服乃兒不花的一大關(guān)鍵。整個降服哈納出的過程，并未如何大動干戈，所以此時正是明軍氣勢正盛，軍力也正充足強盛的時候。

    洪武帝自然愿意一鼓作氣，再降服其余殘元舊部，何況對于他這兩個兒子來說，也是一次大顯身手的好機(jī)會！

    陸長亭勾了勾唇：“的確是件大喜事！”畢竟正是從此時開始，朱棣才真正嶄露頭角，進(jìn)入了洪武帝的視線之中，漸漸讓他認(rèn)為，北塞軍務(wù)，可以倚靠于這個四兒子，等到朱棣經(jīng)過多年磨礪后，手中兵權(quán)握得越發(fā)嚴(yán)實，那時候朱允炆再上位……便也會畏懼于這個叔叔的煊赫權(quán)柄了。

    朱棣并沒有過多地和陸長亭說此事，當(dāng)然，并非是朱棣不愿他知道，而是朱棣此時更為掛心陸長亭的事。

    他出聲問：“你與史嘉賜是如何說的？難道他真不知情？他也并非白蓮教的人？”

    陸長亭見話題拉回到了這上面來，便也順著往下道：“他自然是知情的，不僅知情，他也的確是白蓮教的人?！?/br>
    朱棣皺眉：“被你點破之后，他沒有惱羞成怒？”

    “沒有?！标戦L亭搖了搖頭：“他反倒求助于我，說是要脫離白蓮教。”

    朱棣冷聲道：“邪.教中人不可信?！?/br>
    陸長亭淡淡道：“若他是為裝腔作勢，那他付出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些?！闭f罷，陸長亭便將史嘉賜那番交代的話，細(xì)細(xì)說給朱棣聽了。

    朱棣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我得令人去查一查，方才能確定他并未說謊?！?/br>
    陸長亭點頭：“查證后若是切實如此，那么這個史掌柜身上便頗有價值了。”

    朱棣面上神色這才緩和了不少：“不錯，他身份不低，接觸過不少的白蓮教眾，對白蓮教知之甚詳，若能利用起來，我們也能省去不少工夫?！?/br>
    陸長亭暗道，最重要的是這個功績也會落到你的頭上啊。解決了大明一直頭疼不已的白蓮教，必然能得洪武帝大肆贊賞。何況之前太子便是因白蓮教的緣故而重病，朱棣借此機(jī)會出手，也正是合了洪武帝的心意，能博一個友愛兄長，為兄長報仇的名頭。

    朱棣摸了摸陸長亭的腦袋：“暫時莫要管他了，我會令人將史家宅子圍起來，不給他逃跑的機(jī)會?！?/br>
    “不管可不成?！标戦L亭無奈攤手：“若是不管他，那么很快他就得去見閻王爺了。”

    朱棣倒是想瀟灑地說就讓他見鬼去吧，但是隨即想到這人身上的價值，朱棣到底還是沒有說出這話來。

    只是那史嘉賜在長亭跟前總是萬分殷勤，自然叫他看不過眼。

    “那就早些了結(jié)此事……”

    陸長亭點頭：“自然要早些，若是能趕在那之前，便是最好不過了?！彼谥械摹澳侵啊保扉完戦L亭都彼此了然，因而在洪武帝沒有正式下旨之前，他們也都沒有明著說出來。

    陸長亭記得當(dāng)初一同領(lǐng)兵的有朱棣和晉王朱棡，同時還有馮勝和傅友德隨行，馮勝和傅友德乃是老將，難免不服朱棣，但若是在那之前，朱棣便已經(jīng)干了一樁大事，那些隨軍的老將還能小瞧朱棣嗎？

    朱棣也一邊摸著陸長亭的頭發(fā)，一邊點頭：“在那之前了卻這樁事，我也能安心許多?！?/br>
    白蓮教的危害，朱棣深知，他希望北平，乃至整個平燕府都徹底成為鐵板一塊，有他坐鎮(zhèn)之下，無人能入侵。他也能安心將長亭圈在平燕府中，下次再面對朱樉的時候，可不會留給朱樉半點機(jī)會了。

    陸長亭被他摸得頭皮癢酥酥的，實在忍不住躲開了。

    “我去沐浴……”朱棣不敢強抱陸長亭，畢竟一身的汗……但他卻是在站起來的時候，多問了一句：“長亭一起嗎？”

    陸長亭猶豫了一會兒：“……那便一起吧?！?/br>
    衣衫緊貼胸膛什么樣兒……他還沒見過呢，他就看看就好。

    ————

    自那日與史嘉賜攤開來說以后，他便主動令人寫下前任風(fēng)水師曾為宅子做過改動的地方，隨后將這個單子送到了燕王府上，倒是省卻了陸長亭的不少麻煩。

    沒過幾日，陸長亭便拿著單子又往史家去了。

    這日朱棣倒是并未隨行，畢竟他已經(jīng)暗地里派人守住史家宅子了，史嘉賜除非膽大包天方才敢有異動，但就算有何異動，外面盯梢的人也能立即發(fā)現(xiàn)，隨時都可破門而入，將他們一舉拿下。

    如今朱棣對北平的掌控，可謂是到了極為強悍的地步，誰人想要作妖，那還真不成。

    陸長亭也就放心地和史嘉賜坐在一處了。

    從坦白自己的身世來路后，史嘉賜反倒是顯得更為放松了，他微微一笑，道：“許是因為陸公子常來的緣故，我竟是覺得這幾日好多了?！?/br>
    陸長亭：……

    這是知道自己不會死了以后，就又恢復(fù)到從前八面玲瓏，哦不巧舌如簧的時候了嗎？

    史嘉賜也不敢冒犯太多，因而嘴上說了兩句后，便有所收斂了，他低聲道：“陸公子可還要在宅子里走一走？”

    “自然要的?！?/br>
    史嘉賜點點頭，恢復(fù)正色，并叫來了小廝陪在左右。

    有了史嘉賜提供的單子，如今陸長亭便能對整座宅子有個極為清晰的了解了。

    粗粗一圈逛下來，陸長亭不得不說，還是極有意思的，那個風(fēng)水師就在原有改動的基礎(chǔ)上再做改動，便將宅子變成了如今的模樣，種種改動的細(xì)節(jié)因為是建立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

    比如原本的生水陣，就被改成了克水陣。

    而史嘉賜的內(nèi)院之中，又多設(shè)了伙房，壓制原本院中的生金陣。

    多篡改幾個地方……整個宅子的風(fēng)水便仿佛倒行逆施了一般，其作用功效也全然顛倒了過來。

    從前陸長亭也見過這樣的，所以倒并不覺得棘手。

    這改動后的風(fēng)水陣雖然巧妙，可以避人耳目，讓人難以察覺改變之處在哪里，但同樣的，弱點在于陸長亭一旦勘破其中手腳之后，就可以輕松還原了。

    陸長亭將那小廝叫近，耳語幾句：“去吧?！?/br>
    小廝一臉愕然：“這樣？這樣便好了？”

    “嗯?！标戦L亭卻是沒有再多說一句話的欲.望。

    小廝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顯然并不太信任陸長亭的話，但是他也不敢對陸長亭的話提出異議，小廝可聰明得很，他知道主人對陸公子很是尊敬，何況這位陸公子還是燕王府的人呢……小廝壓下心底的懷疑，退下去按照陸長亭所言去行事了。

    陸長亭返身回到了史嘉賜的屋子里。

    “拆了你幾處建筑，應(yīng)當(dāng)沒事吧？”陸長亭問。

    史嘉賜先是一怔，隨后極為痛快地笑道：“沒事，陸公子拆哪里都可以?！?/br>
    “你先休養(yǎng)半月吧?！标戦L亭道，“半月，風(fēng)水修改之后的效果就能格外顯著了?！?/br>
    史嘉賜連連點頭。

    若非因為史嘉賜傷在了腿，走動不方便，陸長亭也不會讓他休養(yǎng)如此之久，而是會選擇直接將史嘉賜帶進(jìn)王府去。

    陸長亭來得快，走得也快，若是其他人見陸長亭這般做派，說不定還會懷疑陸長亭的本事——這么快就搞定？是假的吧？

    不過陸長亭深知史嘉賜的脾性，史嘉賜很信任他，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必多耗費時間了，早些結(jié)束才好。

    待陸長亭從史家出去后，那小廝便回到了史嘉賜的床邊，小廝低聲嘟噥道：“這樣真的能信嗎？小人實在憂心主人的傷勢。”

    史嘉賜面上笑容退去，神色微冷：“蠢笨?！?/br>
    小廝立即閉了嘴，不敢再說話，只是眼圈紅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