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節(jié)
“陸公子是什么人?燕王的義弟。他若有心坑我,再容易不過,何必在此事上作假?何況眼下,還能求助何人?我早見識過他的本事,我且是放心的,又哪里輪得到你來多嘴多舌?” 那小廝頭埋得更低了,一句話也不敢說。 外人都道史掌柜是個八面玲瓏的和善人,只有他知道,主人可并非什么心慈手軟之輩。 小廝將今日牢牢記在心中,從此之后,都不敢再說陸長亭一句壞話。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 燕王府的大門外,緩緩行來一簡陋的馬車。 大門外的親兵當即便攔住了馬車:“前面便是燕王府了,不得再往前行了?!?/br> 此時馬車車簾掀開,里頭走出來個中年男子,一身書生氣,面容刻板嚴肅,只見他抬手遞出一封信,道:“我乃是陸長亭的友人,是他讓我到此處來尋他的。” 一聽是陸公子的舊交,那親兵連忙接過了那封信,拆開一看,果然與這男子說的無二。 但親兵沒見過陸長亭的筆跡,哪里敢輕率判定?于是先問道:“敢問閣下姓名?” “鄒聿?!?/br> 那親兵點點頭,忙差了個人進門去通報去了。 陸長亭這時候才剛起,正和朱棣坐在桌案前用飯,剛咽下一口丸子,便有下人在門外道:“陸公子,王府外有人要見您,說是您的友人,名鄒聿?!?/br> 鄒聿?陸長亭腦子轉悠了一會兒,方才想起來,這就是他那老師鄒筑墨?。?/br> 陸長亭放下了碗筷,道:“我與他確實相識,等等,我親自前去迎接……”好賴也是他的老師呢。 朱棣微微皺眉。什么鄒聿?他怎么從沒聽過?他知道中都以前的人和事是和陸長亭徹底切斷了的,而中都以后的……長亭認識的人,他哪個不知道?這鄒聿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還友人?還要長亭親自去迎接? “我同長亭一起?!敝扉ο胍膊幌氡愀玖似饋?。 陸長亭壓根不知道朱棣在想什么,他原本想著朱棣身為燕王,不應當做這等事,但隨即一想,朱棣還有個身份是自己的情.人啊……這算不算是徒媳? 陸長亭的面色微微有些怪異,最后他還是點了點頭,跟朱棣一起出去了。 待走到門邊一看。 鄒筑墨和羅貫中二人都站在了馬車邊上,這二人都是不卑不亢的,平淡的仿佛看不見前頭寫著燕王府三個字兒一樣。 朱棣原本還大為不快,等走近一看。 呵,一個中年人,一個老頭子……頓時危機全消。 難怪長亭要親自迎出來,對于他來說是長輩吧?不過這是在……西安認識的? 也只有西安了…… 陸長亭大步走上前去,朝著鄒筑墨一拜:“老師?!比缓笥挚聪蛄_貫中:“羅先生?!?/br> 羅貫中當先露出了笑容,鄒筑墨倒是沒什么多余的表情,只看向了朱棣,躬身道:“草民見過燕王?!?/br> 羅貫中微微皺眉,但到底還是跟著見了禮。 朱棣微微驚訝:“長亭的老師?” “嗯,二哥在西安為我請的老師?!标戦L亭也有點兒驚訝,畢竟都過去大半年了,這兩人才趕到了北平來……看來這一路,是沒少游玩啊。想一想,這種生活其實倒也挺有滋味兒的。 朱棣到底還是看在陸長亭的面子上,令人恭敬地將他們請到府中了。至于這人是二哥請的……這點就暫時被忽略掉了。 因著老師的身份,朱棣也沒有怠慢他們。他給二人安置了一處不錯的院子,然后又令人擺宴,同陸長亭一起,算是給這二人辦了接風宴。 作者有話要說: 在知道燕王和長亭搞到一塊兒去了之后,道衍接到了第二個噩耗——長亭有別的老師了???? 第145章 陸長亭在王府之中素來聲名不錯, 威勢也具在,下人們知道來的人乃是陸長亭的老師, 加之又有王爺吩咐下來, 他們哪里敢怠慢? 一頓接風宴做得還是相當不錯的,實在給足了鄒筑墨的面子。 鄒筑墨也知道在王爺跟前是不能擺譜的,他收起了那嚴肅的神情, 朱棣有問他必答,而羅貫中也沒表露出半點異樣的神色來。接風宴也算是愉悅地結束了。 陸長亭不由得暗暗感嘆,也不知是羅貫中知道人在屋檐下的道理,還是單純因為鄒筑墨方才沒有表露半分。不過不管是哪一種,只要羅貫中沒鬧出幺蛾子來, 那就是好的。 下人們送著兩人回了院子歇息,而這廂朱棣也抓著陸長亭的手腕的, 帶著他散步消食去了。 眼看著就要各自離去的時候, 鄒筑墨還沒忘記回過頭來囑咐一聲:“莫要忘記,明日便該接著上課了。” 陸長亭有些哭笑不得,他也不知該不該感嘆鄒筑墨實在敬業(yè)極了! 他雖然心頭擔憂鄒筑墨能否一晚就恢復精力,但陸長亭還是順著點頭應了:“老師放心, 我不會忘的?!?/br> 鄒筑墨點點頭,這才放心地離去了。 朱棣可沒見過陸長亭在別人跟前學東西的模樣, 當即興趣十足, 還不由挑眉道:“那明日我便陪著長亭去?!?/br> 陸長亭瞧出了他眼底的興味,微微一挑眉,嘴上卻是沒有說出拒絕的話來。 反正……也沒什么好瞧的。 待到第二日, 陸長亭和朱棣早早起床洗漱,還練了會兒功夫,再坐在一處用了些清淡的早飯。 而鄒筑墨、羅貫中自然不會和他們一同用飯,就算朱棣對他們再禮遇,他們也是無法時時和燕王同桌用飯的,別說這不合規(guī)矩了,就算是合規(guī)矩,朱棣也半點都不想見著他們來打攪。 待用過飯后,陸長亭見時辰差不多了,便起身欲往他們所在的院子去了。 待走進院子后,院子里的下人們有條不紊地擺茶點,敲門,上飯食……陸長亭這才反應過來,這兩人還沒起呢!那昨天鄒筑墨說得那般堅定,讓陸長亭莫要忘記…… 陸長亭無奈地看了看朱棣,兩人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就著茶點,仿佛來春游了一般。 不多時,鄒筑墨和羅貫中匆忙出了屋子。 陸長亭忍不住打量了他們二人一眼,這可真不是他思想齷蹉,目光出現(xiàn)了偏差。而是這兩人竟然睡在一個屋子……這對于剛剛打開了新世界大門的陸長亭來說,頓時覺得復雜極了。 他們沒有往陸長亭的方向而來,而是先匆匆洗漱去了。 待鄒筑墨和羅貫中洗漱完畢后,才走到了石桌前。鄒筑墨看了看陸長亭兩人,動了動唇,道:“不錯,來得很早?!泵嫔系故遣灰姲朦c尷尬。 陸長亭還覺得有些失望,大約能讓鄒筑墨變臉色的,只有他身邊的友人羅貫中?這么想一想,還真是勾得人忍不住又是一番浮想聯(lián)翩。不過因著對象是兩位長輩的緣故,陸長亭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目光不要太過放肆。 朱棣掃了他們一眼,隨后便未再多看,只漫不經心地道:“兩位先用早飯吧,本王與長亭在此處閑談一會兒。” 鄒筑墨點點頭:“好,勞煩燕王在此處等待了。” 朱棣面色冷淡,依舊看也不看他:“我也只是陪長亭在此等候?!毖韵轮獗闶青u筑墨遠沒有那樣大的面子。 其實昨日朱棣對鄒筑墨的感官還不錯,也樂得對陸長亭的老師厚待一二,但是鄒筑墨既然囑咐長亭莫要忘記,而他自己卻忘得干干凈凈,朱棣如何能容忍?自然對這鄒筑墨的印象頓時便下滑了不少,此時也就沒了什么好臉色。 鄒筑墨似有所覺,回頭又看了朱棣一眼,這才和羅貫中離去了。 許是因為有陸長亭和朱棣在等待的緣故,鄒筑墨和羅貫中很快便結束了早飯。待回來之后,鄒筑墨拉過凳子在陸長亭身旁坐下,道:“雖然過去這樣久,但長亭依舊能遵守從前的習慣,很好?!?/br> 陸長亭淡淡一笑,出聲問:“老師怎么來得這么遲?” 鄒筑墨這才露出了歉意:“是我睡得過了頭。” 陸長亭搖頭:“我是好奇老師怎么這么晚才到了北平?”至于今日的遲到,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舟車勞頓,那渾身的疲累自然不是能輕易消去的,起得遲也早在陸長亭的預料之中。 羅貫中笑了:“我與筑墨走了些地方,這才耽擱了些時日?!?/br> 說到這個,鄒筑墨也顯得精神了些,低聲與陸長亭道起了途中所見所聞,情至之處,還會吟出頗為美.妙的詞句來,本該令人覺得分外牙酸的舉動,放在鄒筑墨身上倒是顯得恰如其分了。 朱棣雖然對鄒筑墨有些不喜,但見他展露出真才實學,總算是正眼瞧他了。 大抵文人口中的描述總有一種魔力,聽著鄒筑墨細細說來,陸長亭和朱棣倒是都有些心動。不過兩人都很快從這種情緒中抽離了出來,而鄒筑墨也及時地收住了聲,轉而道:“雖然我許久沒在你身邊,但我依舊要考校你一番,看你是否有所生疏。” 陸長亭這次可要自信多了,他滿不在乎地抿了抿唇,笑道:“愿聽老師教誨。” 朱棣從一開始聽陸長亭說要讀書的不可思議,早已變成了現(xiàn)在的淡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陸長亭在這上面付出的努力……朱棣不知不覺地便展露出了幾分自豪之色來。 待下人將陸長亭的書取來,鄒筑墨已經開始考校陸長亭了。 這一考校,鄒筑墨方才吃了驚。 “你自己看書看了這么多了?”鄒筑墨沒想到陸長亭的悟性如此之強。 若是用后世一句話來說,那么陸長亭此時的表現(xiàn),就是超綱了,他已然超出了他原本學習的范圍,和大半年前在西安的時候相比,差距已然拉得太大,大到鄒筑墨都無法辨認,這還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學生了。 陸長亭點了點頭,然后隨意指了指下人手中的書:“近來都看了這些?!?/br> 鄒筑墨忙接過去,越看越吃驚:“這是你自己買的書?” “當然不是,里頭有些書,是買不到的?!标戦L亭抿了抿唇:“有人列了書單給我,順帶連書也送給我了?!边@人便是太子朱標。說到這里,陸長亭都不由得感嘆,這位太子殿下可實在是認死理,那日洪武帝也就提了一句讓他日后為太子的左膀右臂,哪里知道朱標還真上了心,送書、送筆記,萬分真誠……而太子的確是朱家兄弟之中學問頗高的一人,他為陸長亭列下的書單,給予陸長亭的筆記,都是極為適合陸長亭的,再加上陸長亭自己的努力,效果自然拔群。 鄒筑墨盯著陸長亭,良久都說不出話來。 朱棣自然不樂意見著別人這樣盯著陸長亭目不轉睛,他當即便皺了皺眉,覺得鄒筑墨這般行為實在太過無禮了。羅貫中似有所覺,忙出聲道:“長亭太過出色,筑墨也一時覺得震撼無比,怕是說不出話來了……” 陸長亭忍不住多看了羅貫中一眼,這位文學大師平日沉默寡言,但開口的時候卻總是恰到好處啊。 果然,經由羅貫中這樣一說,朱棣面上表情便緩和了許多。 鄒筑墨這時候才緩緩回過神來,道:“長亭的成長出乎了我的意料?!编u筑墨抿了抿唇:“今日怕是無法給你上課了,長亭先回去歇息一日吧,明日再見。” 陸長亭心知,應當是自己的表現(xiàn)打亂了鄒筑墨原本的教學計劃,現(xiàn)在是要重新調整更改了,這不是正從側面說明了他的出色嗎?陸長亭微微一笑,道:“好,老師也要好生歇息?!?/br> 鄒筑墨點了點頭,那張嚴肅的面容上露出了些微的笑意來,這對于鄒筑墨來說,已經很是難得了。陸長亭見狀,自然更覺得到了肯定,從前覺得難以達到的地步,如今卻好似變得輕松起來了。 陸長亭心情大好,頓時覺得自己又完成了一次自我突破,他拍了拍朱棣的手臂,道:“四哥,我們回去吧?!?/br> 朱棣點頭,面上也涌現(xiàn)了笑意,當然不只是因為陸長亭的小動作之間透著對他的親昵,還因為陸長亭的優(yōu)秀也讓他覺得很是驕傲。 朱棣陪著陸長亭從院子里走出來。 陸長亭舔了舔唇,低聲道:“四哥,你覺不覺得我那老師同那位羅先生之間,有些怪怪的?” 朱棣微微一怔,隨即搖了搖頭。他的注意力全在陸長亭的身上,哪里會去關注那兩個老頭子。 陸長亭點點頭,看來應當是他想多了。 朱棣此時倒是被他提醒著想起了另外一事:“長亭可是想要像他們一般,四處游歷,欣賞山河美景?” 陸長亭淡淡道:“從前是這樣想的。”作為風水師,自然是要見過山川大河,見過無數(sh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方才能胸中有丘壑,對于風水相宅有著更為深刻的認識。但如今不一樣了,他的身份已然有了變化,當初的追求也有了變化…… 朱棣卻并不知道這些,他只覺得陸長亭是喜歡的,于是想也不想便道:“日后我也會陪長亭如此體驗一番。” 陸長亭卻是沒有感動,也沒有潑冷水。只有他心底知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且不說日后朱棣是會成為永樂大帝的,他可并非乾隆一般的性子,動不動就下個江南,再說眼下,他是平燕府的燕王,就藩于此,他能擅自離開封地嗎?一是洪武帝不會準許他離開,洪武年間有個王爺因為擅離封地便得到了重罰,二是他對北平的責任心也不會允許自己輕易離開。所以這話也就只能聽一聽了。 朱棣轉過頭來,見陸長亭頗為不冷不熱的模樣,不由低聲道:“長亭覺得這樣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眼下我們無法如那樣自在。”陸長亭淡淡地陳述道,并沒有半點可惜遺憾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