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王欣受寵若驚:“ 不用不用,謝謝嫂子,嫂子我喝白開水?!?/br> 何玉華顯然對自己能請來王欣頗為自豪:“當然是專家,王欣是大學生呢?!?/br> 這下不光王秀珍雙眼放光,連在房間里做作業(yè)的何小曼都跑出來看熱鬧了。 “來客人啦!” “這我侄女兒小曼,可厲害了,剛得了市作文比賽第一名。”何玉華牛得不要不要的。 “英語作文比賽……”見她又漏了“英語”兩個字,何小曼趕緊小聲提醒。 王欣總算憋出一句話:“英語作文,那就更厲害了。” “王叔叔別笑話我了,我要向你學習,考上大學,當天之驕子!” 王欣的臉都紅了,羞澀之間,一直拿眼神向何玉華的方向瞟。 何立華回來,見到王欣,真是非常驚喜。這個家里長年只有三個女人,講真,他一個男人也挺寂寞的,有王欣這樣的大學生來家里作客,他真是求之不得。 又見滿滿當當一桌菜,這個時機真是把握得極好,又給何小曼歡慶了一等獎,又款待了第一次上門的王欣。 何立華找出家里珍藏已久的好酒,打算和王欣好好喝兩杯。 哪知道王欣不勝酒力,只抿了幾口,臉就一直紅到脖子根,急得王秀珍連說:“不能喝了,不能喝了,小王第一次來咱家,不能就這么喝醉了?!?/br> 王欣倒是實誠:“按理是要陪大哥好好喝一杯的,就是怕呆會兒頭暈,看線路圖會眼花?!?/br> 對哦,還有重要任務呢,珍珠巷的第一臺“私人定制電視機”正要破殼而出,不能給耽擱了。 第19章 王牌 王欣的造訪,讓珍珠弄的人很是好奇,這還是“潑婦”何玉華第一次帶男性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何小曼背著書包走到弄口,正在屋檐下水池邊刷牙的林清立刻攔住她:“你嬢嬢昨天是不是把男朋友帶回來了?” 珍珠弄還真沒有秘密。何小曼不緊不慢:“你去問我嬢嬢啊?!?/br> 讓林清去問何玉華,還不如讓她去動物園摸老虎屁股,不由冷笑:“呵,誰稀罕問。老女人一個……” 哎,何小曼暗暗嘆口氣。一個二十二歲的老女人…… “林清姐,不要和國家政策對著干哦,我嬢嬢晚婚年齡都沒到,哪里老了?” “等到了,就更沒人要了?!绷智灏蜒浪⒃谒锼⒌蒙巾?,好像這樣能讓自己的發(fā)言顯得更加有力。 何小曼故意沒告訴她王欣的身份。其實林清也是無線電廠的,按理和王欣也是同事,只是她實在太散漫了,對廠里的人完全不上心。 而且王欣生得文弱老實,并不是惹人注目的類型。 何小曼故意不去澄清,倒惹得珍珠弄的另一個人心里犯起了嘀咕,此人就是凌水成。何小曼前腳走出珍珠弄時,凌水成摘下他的哈么鏡,愣愣地朝何家看了好幾秒鐘。 怪不得最近何玉華跟自己相處都變得要端莊些了,難道真的談戀愛了? 凌水成晃了晃腦袋,呵,空氣中果然有些庸俗的愛情味道。 其實何家的人暫時還沒想這么多。王欣的到來的確給了何立華不少幫助。不得不說,何立華離開學校這么久,在技術上是有些生疏了,好在他夠鉆研,按王欣說的鼓搗了兩回,居然就把困擾了他好幾天的難關給攻克了。 除了“電視機組裝事業(yè)”,何家這幾天的大事就是何小曼的中考志愿。 這個年代,職業(yè)教育還并不盛行,想上個大學則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所以考大學基本上是重點高中的學生才有機會,普通高中除了個別尖子生,大致也就是混個高中文憑,然后等政府安排工作。而大多數(shù)家庭連這三年都等不起,他們急需要勞動力去賺錢貼補家用,所以初中畢業(yè)就招工進廠,是這個年代的年輕人非常普遍的歸宿。 王秀珍照例是拿不出什么意見,父女倆只花了二十分鐘就商定了結果。三個高中志愿,填了兩所重點,分別是市一高中和市二高中,當然,保險起見,三志愿填了一所普通高中。 交志愿表的時候,有好事的同學擠在講臺那兒圍觀。 一個女生跑過來,輕聲對何小曼道:“向麗娜的志愿比你還牛,她只填了兩個,后面不服從?!?/br> “哦,決心很大。”何小曼微微一笑,沒有再發(fā)表評論。 想起另一個世界,也是中考前,披肩長發(fā)的美女班主任一臉嚴肅地說:“不要將希望都寄托在父母替你填的志愿上。志愿填得再好,不如中考成績好!” 真理,亙古閃光??v橫時光數(shù)十年,依然擲地有聲。 六月底,期待已久的中考,終于來了。 這天一大早,王秀珍已經(jīng)做好了早飯,還去弄堂口買了何小曼最愛吃的胖油條。 一看那圓滾滾、金燦燦的樣子,何小曼心情就特別好。別人買油條,都喜歡在攤子上用木板壓一下,將油條壓扁再帶走,何小曼就不喜歡,她喜歡吃沒有壓過的“原始油條”,又脆又香,她叫它“胖油條”。 “媽,今天的胖油條特別胖,像胖大嬸。” “小聲點,讓她聽到得罵你了?!蓖跣阏溱s緊壓低聲音。 胖大嬸最恨人家說她胖,雖然她真的非常胖……哪怕是她很喜歡的何小曼,那也不能說,說了照樣罵。 “還真有點像……” 何玉華話音未落,只見門口晃過一個金燦燦的龐大身影。竟然是胖大嬸穿著一條金黃色連衣裙,飄然而過。 不!能!更!像! “哈哈哈哈——”頓時,何家爆發(fā)出驚人的笑聲,連平時沒有大動作的王秀珍都笑了個前仰后合。 窗外的胖大嬸被嚇了一跳,回頭幾步,探進腦袋來:“一大早就這么開心,漲工資啦?” 王秀珍憋住笑:“沒有沒有,小曼今天中考,我們笑笑,兆頭好。” 胖大嬸覺得這家人只怕腦子都有點問題,揮了揮手:“神經(jīng)病哦,哪有笑得這么嚇人的。不過,小曼啊,祝你考上重點高中啊?!?/br> “謝謝阿姨?!焙涡÷芄郧?,沒有說“謝謝胖油條”。 胖大嬸一指弄堂口:“林家那二妞今天也是中考吧,好像出門了?!?/br> “是的,我們一個班的呢。我馬上也走了,考場有點遠呢,要走半個小時的樣子?!焙涡÷纯磿r間,還早呢,很是來得及。 胖大嬸嘿嘿一笑:“她家還去考個啥,不是畢業(yè)考試已經(jīng)考過了么,畢業(yè)證書總歸有了,橫豎馬上進廠工作的人?!?/br> 王秀珍還是挺低調(diào)的:“其實吧,進廠工作也蠻好的,早點賺錢呀。我本來也想讓小曼頂替我進廠上班,不過老何還是覺得讀書好?!?/br> “聽我家老姚說,你那個頂替名額讓出來了?”胖大嬸的老公在紡織廠勞資科,跟王秀珍一個單位的。 “總不能一直占著,橫豎也用不上了,讓出去唄?!蓖跣阏湫Φ?。 胖大嬸一撇嘴:“你啊,就是老實,人家占個名額,死活都不讓的?!?/br> 兩個人正聊得歡,何小曼已經(jīng)吃完了,擦了擦嘴:“媽,我走了啊?!?/br> 王秀珍起身:“是有點遠啊,我送你去吧,路上也好有人說說話?!?/br> “不要不要,我又不是不認識,走這點路算什么呀,大家不都是這樣走去的么,說不定路上碰到同學,有的是人說話?!?/br> 何小曼當然不能讓王秀珍去,她身體雖說已經(jīng)基本痊愈,到底還是要多加休養(yǎng)的。 “也好,好好考啊,不要緊張。中午想吃什么,我馬上去買菜。” 何小曼笑了。考試的時候就是保護動物啊,八零年代的何家就已經(jīng)是這樣。 走了十分鐘,何小曼都沒有碰到一個同學。陪伴她的是夏日驕陽,是樹間鳴蟬。 想起另一個世界中考高考時全城戒備的樣子,何小曼更喜歡這個世界。 父母有期望,但并不緊迫;老師有期望,但更多是祝福;學生有期望,但因為少了來自學校和家長的壓力,連趕考的步履都是輕盈的。 何小曼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確良連衣裙,垂感不甚好,但被王秀珍熨得妥帖,襯著她嬌好修長的身軀,在林蔭大道上翩然前行。 其實,在這條路上并非沒有同學。 向麗娜坐在一輛吉普車里,遠遠地望著她,眼神冰冷。 為什么何小曼連一件廉價的確良裙子都可以穿得如此好看?她明明是個農(nóng)村女人生的野丫頭! 一想到校門口蕩漾的鮮紅橫幅,一想到自己站在講臺上讀檢討書時蕩然無存的自尊,向麗娜悄悄地捏緊了拳頭。 “麗娜,這樣不太好吧……”司機緩緩地將車停在路邊,猶豫著問她。 “劉叔叔,你自己看著辦?!毕螓惸日Z氣平靜,好像剛剛提出非份要求的根本不是她,“不過……你跟我嬸嬸的事,我沒法裝作沒看見?!?/br> 司機渾身一顫,驚訝地轉頭望著向麗娜。這真的是個剛剛初三的孩子嗎? 向麗娜直直地迎著他的眼神,完全沒有懼怕。 他們向家,那是大風大浪里過來的,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在外邊斗完了,回家斗。向家的孩子,原本就比外頭小門小戶人家的孩子要早熟得多。 “麗娜,你在胡說什么,劉叔叔聽不懂?!彼緳C還想掙扎。 向麗娜卻突然皺了皺眉頭,將眼神轉向窗外:“你該知道爺爺是疼我的,不然也不會讓你送我去考試。不管我胡說什么,爺爺都會信。更何況,我也許不是胡說。” 司機汗如雨下:“可是……我不能做那樣昩良心的事兒……” 昩良心。向麗娜呵呵。 你在這車上搜刮了多少油水你就不昩良心?你哄著我爺爺給你劣跡斑斑的小舅子安排工作你就不昩良心?最搞笑的,你睡我嬸嬸就不昩良心? 她父母跟叔叔嬸嬸關系很一般,在爺爺面前各自爭表現(xiàn),幾乎到了白熱化的地步。所以對劉叔叔睡她嬸嬸這件事,她并不覺得遭受什么打擊,甚至在發(fā)現(xiàn)端倪的那一刻,她想到的是,要不要告訴父母,要不要讓他們借此扳倒叔叔嬸嬸? 還好,她沒有多嘴。 今天在路上偶遇得意滿滿的何小曼,她突然就生了主意。 老天真是眷顧自己,讓自己手里握著這么一張王牌。真慶幸自己沒有將這張王牌捅給父母。 未出膛的子彈,才是最大的威脅。 向麗娜深吸一口氣:“劉叔叔,你自己看著辦吧。過了這個路口就是鬧市區(qū),兩百米外是6路車站。我只要坐3站,就可以到考場?!?/br> 司機沉默了,顫抖著雙手,發(fā)動了吉普車…… 第20章 我要考試! 林蔭道的另一端,一輛黑色轎車遠遠地悄然駛入。 司機是個中年男子,穿著黑色短袖,長相剛毅,神情沉著,一看就是當兵出身。 后座坐著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孩子,卻是少見的俊朗。他穿著素雅的白襯衫,烏黑的短發(fā)微微有些卷曲,膚色雪白,一雙眼睛黑得發(fā)亮。 “謝謝杜叔叔,還特意為了我繞道?!?/br> 司機臉上浮現(xiàn)出難以察覺的笑意:“你最喜歡這條林蔭道,難得回來一次,當然要帶你來看看。再說了,走哪兒不是走呢,也繞不多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