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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咬定卿卿不放松在線閱讀 - 第21節(jié)

第21節(jié)

    其實(shí)元賜嫻的確夠聰明了,但人都是有盲點(diǎn)的。他將一張臉藏著掖著,她便自然而然將注意力放在他面具背后,而忽視了他的手。

    她來陸府給他裹傷的那天,他不是沒擔(dān)心過這一點(diǎn),后來兩次拜訪元家,都將傷疤做了精細(xì)處理。幸而她到底只是懷疑“徐善”身份有假,卻如何也不曾將他二人聯(lián)想在一塊。否則,她一天到晚圍著他轉(zhuǎn),遲早瞧出端倪,到時就不是面具與寬袍遮掩得住的了。

    所以,在不必要的情形下,陸時卿仍舊不想與她走得太近。

    想到這里,他抬頭吩咐:“這幾日注意府上守備,多添些人手?!?/br>
    曹暗驚問:“郎君這是要防誰?”

    他嘆口氣:“那個丫頭說要扮成小廝混進(jìn)來?!?/br>
    哪個丫頭?曹暗一愣之下明白過來,遲疑道:“郎君可是今夜從元府得來的消息?如此恐怕不妥,您若嚴(yán)防死守,豈不令縣主疑心,是‘徐先生’向您告了密?”

    陸時卿一噎。他今夜怕是無酒自醉了,還不如下人想得通透。

    他抬手虛虛點(diǎn)著自己的前襟道:“照你意思,我還得故意給她放行,以證清白?”

    曹暗咳了一聲,小聲道:“也不是不可以……”

    “她想得美!”

    當(dāng)夜,曹暗被陸時卿轟了出去,翌日黃昏再來他書房,叩門道:“郎君,來了!”

    陸時卿剛巧人在門邊,便親手移門,往外道:“什么來了?”

    他問完便兀自明白過來,皺皺眉:“怎么這個時辰來?”他剛叫人備了水想去沐浴的。

    曹暗心說這是瀾滄縣主決定的,他哪里知道,面上問:“郎君放是不放?”

    “不放?!?/br>
    陸時卿說完,徑直往凈房方向走,卻聽身后再次傳來曹暗的聲音:“郎君當(dāng)真不放?”

    有完沒完了?他停下來回頭問:“你這么想放?”

    曹暗低頭道句“不敢”,突然聽陸時卿“嗯”了一聲:“你跟隨我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能全然忽視你的提議。我是不想放的,但既然你覺得有必要,那就放吧。”

    他好像也沒這樣說吧。

    見郎君面露質(zhì)疑之色,曹暗慌忙道:“是,小人的確是這樣提議您的。那個……為免縣主四處查探,有所發(fā)現(xiàn),小人故意給她一個送茶水的機(jī)會,干脆放她來您書房吧?”

    這樣也好,終歸她意在他,若不給她指條明路,叫她無頭蒼蠅似的橫沖直撞,反倒摸到了府邸里邊的密道,恐怕才更糟糕。

    陸時卿對他這點(diǎn)機(jī)靈勁很滿意,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他去,回身將書房里邊的要緊文書拾掇起來,完了遲遲不見人來,無所事事之下便在案上鋪了張宣紙,挑揀了支筆,隨手畫了幾株蘭草,落幾筆便朝房門方向望一眼。

    真是,送個茶水也磨磨唧唧。

    直等到一幅蘭草圖畫完,房門才終于被叩響。陸時卿清清嗓子,淡淡問:“誰?!?/br>
    門外人似乎也清了清嗓,然后粗著個嗓門道:“郎君,老夫人請小人給您送茶水。”

    一聽就是元賜嫻的聲音,偏陸時卿還得裝作不知道。他道個“進(jìn)”字,垂眼思考自己該以怎樣的姿態(tài)面對扮成小廝的她——是驚訝還是憤怒,茫然還是冷漠?

    不料未等他思考出結(jié)果,元賜嫻就自曝原形了,一面走近一面笑道:“陸侍郎!”

    他迅速入戲,抬頭,眼底一剎閃過無數(shù)種情緒,三分驚訝三分茫然三分冷漠,然后以恰到好處的一分憤怒質(zhì)問:“怎么是你?”

    如此一番過后,他在心里嘆口氣。自從給這丫頭纏上,他天天做不成正經(jīng)事,演技倒是日益精進(jìn)了。

    元賜嫻笑盈盈地瞧他:“是我,陸侍郎,您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我驚喜你個芙蓉花!

    他一雙狹長的鳳目一瞇,瞧了瞧她唇上貼的兩撇黑胡子,及一身藏藍(lán)色的粗布短揭,靠著椅背道:“縣主,如陸某未瞧錯,您眼下是在私闖民宅。照大周律法,陸某可報官抓您。”

    元賜嫻理直氣壯搖搖頭:“不是的,您誤會了。”

    陸時卿好整以暇地等她解釋。

    “過幾日便是七月半,到時鬼門大開,陰氣甚重,我怕您這里不安生,闖入些牛鬼蛇神的,因此趁日落昏黃,以身犯險,親自來試試您府上的守備如何?!彼娌桓纳牟惶?,說得跟真的似的。

    陸時卿笑了聲道:“恐怕世間并無牛鬼蛇神,有的只是縣主您吧?!?/br>
    被拿來與妖魔鬼怪作比的人一點(diǎn)沒動氣,神情嚴(yán)肅道:“陸侍郎,我是認(rèn)真的?!彼f完,四顧幾眼,隨手揀了他手邊一支筆,扯過一張宣紙,彎身涂涂畫畫起來,轉(zhuǎn)眼,一幅陸府的簡易地圖便躍然紙上。

    她指著上邊幾道口子道:“您這幾扇不臨街的側(cè)門守備太過疏漏,我動動手腳就進(jìn)來了?!?/br>
    陸時卿心道他若不有所疏漏,她眼下如何能站在這里指點(diǎn)江山,面上則作了悟狀:“哦,多謝縣主提點(diǎn),陸某改日必然重新整頓這幾處?!?/br>
    元賜嫻直起腰身瞅他:“那不行,您得給我留個門呀?!?/br>
    “您放著大門不走,為何非得從偏門過?”

    “您的意思是,歡迎我走大門?”

    陸時卿一噎,從她手中抽出筆,擱回筆架子,道:“不歡迎。”說完看她臉容一眼,皺皺眉,“您的胡子歪了?!?/br>
    “哦?!彼龖?yīng)一聲,吃痛扯下幾撮毛,小心藏進(jìn)袖中,然后端端正正站在一旁。

    陸時卿自顧自收起那幅蘭草圖,見她杵著不動,問:“您還有事?”

    元賜嫻捶捶腰背:“陸侍郎,我替您安危著想,奔波勞碌了這一趟,您都不請我坐下喝口茶嗎?”

    他嘆口氣:“您請自便吧?!币娝苋サ共杷盅a(bǔ)充,“桌上那套白瓷茶具不準(zhǔn)碰。”

    元賜嫻回頭瞥瞥他,暗暗道句“小氣”,換了一套青瓷的茶具使,等喝夠了,就十分“自便”地在他對頭坐下來,東瞅西瞅看他的書房。

    與外邊一樣,他這書房也是布置得一板一眼,甚至連一旁博古架的框子都是上下左右對稱的,槅子里也沒擺什么稀奇的古玩珍寶。畢竟許多有價值的物件,通常湊不齊兩副。

    元賜嫻撇撇嘴,嘆口氣。這還算什么博古架,干脆拆了好了。

    陸時卿將畫收起,縛好綢帶,見她唉聲嘆氣,也不知對他這書房有何不滿,冷冷道:“天色將晚,縣主如有不適,早些回府較好?!?/br>
    她趕緊收回目光,擺手示意未有不適,然后拼命找話茬:“其實(shí)我來,還有樁要緊事與您說。”

    “您說?!?/br>
    “是什么來著……”她沉吟半晌,終于記起個能說的事,“哦,我前些天從含涼殿出來,碰上六殿下去教十三殿下學(xué)武,直覺不太對勁,朝中可是生了什么事?”

    陸時卿微微一滯,抬眼道:“您一個女孩家,管這些做什么?”

    “好奇,我是個極富好奇心的女孩家?!?/br>
    “……”

    陸時卿原本不想與她談這些,但記起昨夜她安慰他的話,再看她眼下一身灰撲撲的打扮,這態(tài)度便是如何也強(qiáng)硬不起來了,低低“嗯”了一聲:“是有些動靜?!?/br>
    元賜嫻好奇是真,卻未妄想從陸時卿嘴里撬出消息來,不過沒話找話罷了,聞言詫異道:“您愿意告訴我?”說著湊他近些,小聲道,“是什么呀?”一副很期待他與她分享小秘密的樣子。

    他咳了一聲,先解釋:“也不是什么秘密,過幾日就滿朝皆知了?!?/br>
    “我比朝臣先知道的,就是秘密?!彼Φ米缘?,“不過您放心,我肯定守口如瓶?!?/br>
    她說得不錯,哪怕她比朝臣早知一刻,也是他走漏了消息。陸時卿真覺自己該離她遠(yuǎn)點(diǎn),如今竟連口風(fēng)都把不牢了。

    他暗恨片刻,道:“二殿下犯了事,圣人預(yù)備將他幽禁在府,令他閉門思過,不止是十三殿下的武藝,包括原先由他掌管的金吾衛(wèi),都將一并移交給六殿下?!?/br>
    元賜嫻將這消息在肚腹里消化了一番,突然問:“您口中的‘犯事’,該不會與咱們上回在長安郊野的發(fā)現(xiàn)有關(guān)吧?”

    陸時卿瞥她一眼,似乎略有意外,然后道:“是。”

    元賜嫻唇瓣微張,驚詫道:“了不得。”又問,“可我上回與您說,這興許是樁陷害,您可曾回頭求證?”

    “該作的求證,陸某都已作了,圣人也很清楚事情原委,不勞縣主費(fèi)心?!?/br>
    她“哦”一聲,神情有些失落。

    陸時卿挑眉:“縣主似乎很擔(dān)心二殿下?!?/br>
    元賜嫻一噎。這人太狡猾了,竟平白給她丟個如此要命的簽條,若傳去圣人耳朵里,豈不得誤會元家站了二皇子的隊(duì)。

    她解釋道:“我是見不得人無辜受冤,定罪容易脫罪難,理該謹(jǐn)慎處置。但既然您說圣人已查明真相,二皇子的確犯了事,我自然也無話可說,不過是眼見折了個儲君人選,憂心大周的將來罷了?!?/br>
    陸時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縣主倒挺憂國憂民的?!?/br>
    元賜嫻心道那可不,剛要開口再說,忽聽房門被叩響,宣氏的聲音傳了進(jìn)來:“兒啊,你在屋里嗎?”

    兩人都是脖頸一僵。

    聽不見答應(yīng),宣氏繼續(xù)道:“兒啊,阿娘進(jìn)來了?”

    陸時卿和元賜嫻對視一眼,齊齊跳起,險些倆腦袋撞在一塊。

    兩人一個是不想以這等偷摸姿態(tài)出現(xiàn)在未來婆婆眼前,一個是不愿母親心生誤解,逼得他上元家提親。

    陸時卿趕緊出言阻止:“阿娘,您等等?!比缓笏念檸籽?,給慌手慌腳的元賜嫻指了個方向。

    元賜嫻心領(lǐng)神會,急忙奔去。他則疾步趕到門邊,平靜了一晌,理理衣襟,移門道:“阿娘,您找我有事?”

    宣氏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往里掃:“你屋里可有旁人?”

    陸時卿肯定搖頭:“沒有?!?/br>
    宣氏一腳跨進(jìn)屋,一面憂心忡忡道:“阿娘聽說有名仆役得了我的吩咐,給你送茶水來,可阿娘卻不曾有過如此交代,可別是誰要害你啊……”她東張西望一番,問,“真沒人來過?”

    陸時卿默了默,堅(jiān)決道:“沒誰來過,一直只有兒一人,阿娘放心?!?/br>
    宣氏“哦”了一聲,看看他身上舊袍衫,怪道:“早先你不就請人備水了,怎還未去沐浴,這水都要涼了?!闭f著往凈房方向瞅了眼。

    陸時卿不由繃緊了腰背。他平日愛干凈,書房也連了個凈房,夜里如有公務(wù)未完,便會在晚膳后先在此沐浴。方才元賜嫻就是被她攆去了里邊。

    他忙道:“兒臨去前,記起點(diǎn)事未做完,便耽擱了。”

    宣氏的眼底已然染上幾分狐疑,嘴角卻仍掛著笑意,道:“成,你在外間忙,我去里頭瞧瞧水涼了沒。入秋了,夜里天冷,可馬虎不得?!?/br>
    陸時卿一聽,慌忙伸手阻攔:“阿娘,我有分寸,不會凍著自己,您去歇著吧?!?/br>
    宣氏卻鐵了心要進(jìn)去,一把搡開他的手,面上依舊笑得十分溫柔:“你與阿娘客套個什么?阿娘試試水就回?!?/br>
    攔不住了。陸時卿也不好真與母親動粗,只得跟在她身后進(jìn)到里間,正要頭疼掩面,卻見凈房里頭空蕩蕩的,半個人影也無。

    他疑惑之下松了口氣。宣氏也是步子一頓,目光在里頭來回掃了一遍。

    這凈房陳設(shè)簡單,一眼便能望盡,此刻屏風(fēng)收攏,窗子也是從里扣合的,看來確實(shí)沒什么問題。宣氏眼中狐疑漸漸褪去,走到門前幾只木桶邊,彎身摸了摸外圍桶壁,道:“還是溫的,趕緊倒水沐浴吧?!?/br>
    她說著往屋里一只浴桶努努下巴。這一努卻是一頓。

    等等,這浴桶好像挺大的啊。

    陸時卿顯然也意識到了什么,見她似乎想上前,便搶先拎起木桶,道:“好,我這就沐浴了,阿娘回吧?!?/br>
    他邊說邊拎了水往浴桶走,待走到桶邊低頭一看,不由眉心蹙起。

    元賜嫻跟朵蘑菇似的抱臂蹲在里邊,正仰著頭可憐巴巴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