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嬸娘背過身去，用衣袖子擦眼睛。

    村里人看著她長大，自然知道她不是這樣的人。

    若是她肯，早年來過那么些人，她早就走了。

    說話的功夫高粱米便取來了，顏青畫看了一眼匪首，對他道：“我想回家把行禮取上?！?/br>
    匪首點(diǎn)點(diǎn)頭，竟規(guī)規(guī)矩矩跟老村長和村民們行了禮，這才退了兩步跟在顏青畫身后，默默同她往家里去。

    顏青畫剛走兩步，卻被什么拌住了腿，她低頭一看，卻是小紅丫抱著她哭。

    “先生，紅丫不用吃很多飯，你別走?！彼菔菪⌒〉?，腰都沒有匪首大腿粗，匪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把她攔下來。

    這要是使點(diǎn)勁，弄受傷了怎么辦？

    他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停下沒有繼續(xù)走。

    顏青畫蹲了下來，幫紅丫擦了擦眼淚，望向她身后。

    那些孩子們都紅著眼睛站在那，哭得好不傷心。

    “先生這把年紀(jì)，得嫁人咯?！彼崧暤?。

    對著學(xué)生們的時候，她總是很溫和，那一把清潤的嗓子更是和風(fēng)細(xì)雨，聽得人渾身舒服。

    匪首有點(diǎn)遺憾：剛才對我說話怎么沒這么溫柔。

    小丫頭年紀(jì)太小了，不太懂得這些事，只死死抱著她：“紅丫不想先生走?！?/br>
    顏青畫深吸口氣，終于低頭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先生過段時間還回來看你，好不好？這本書送給你，你最聰明，這一本都背了下來，以后你來教其他哥哥jiejie弟弟meimei，好嗎？”

    紅丫愣愣看著她。

    “你是好孩子，是好學(xué)生，是不是？”

    紅丫使勁點(diǎn)點(diǎn)頭。

    顏青畫把那本《三字經(jīng)》鄭重捧給她，很嚴(yán)肅：“要好好教。”

    紅丫小臉紅彤彤，哽咽地說不出話，小細(xì)嗓子卻無比有力：“紅丫會好好教?！?/br>
    顏青畫拍了拍她的頭：“真乖?！?/br>
    說罷，她松開手，頭也不回往家走。

    紅丫沒繼續(xù)跟。

    等走到無人的村路上，高大的男人才突然開口：“我叫榮桀。”

    顏青畫回頭看他。

    她臉上早已布滿了濕漉漉的眼淚，無聲地哭泣著過去和未來。

    榮桀不知道要怎么哄她，他甚至不敢碰她，想了半天從衣擺撕下一塊衣角，捧著遞給她：“你別哭了，我會對你好的?！?/br>
    顏青畫依舊流著淚看他。

    榮桀更急了，他大聲道：“一輩子都對你好！我榮桀指天發(fā)誓，如若違背諾言，定當(dāng)天打雷劈。”

    這一次，顏青畫接過了他的衣角，直接收進(jìn)袖中：“這么臟，怎么擦臉?！?/br>
    榮桀咧嘴笑了。

    顏青畫用衣袖把臉頰擦干，問他：“榮桀是哪兩個字？”

    這都是早就背下的話了，榮桀昂首挺胸：“榮耀的榮，桀驁不馴的桀。”

    顏青畫有些詫異：“你讀過書？”

    榮桀嘴角略有抽搐，他頓了頓，問：“你家還遠(yuǎn)嗎？”

    顏青畫默默看了他一眼，心里開始有了新的打算。

    不知道為何，榮桀只覺得心頭一寒。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榮大當(dāng)家：為啥突然心頭一緊。

    大嫂：呵呵。

    第3章 上山

    村子里這會兒安靜得很，顏青畫領(lǐng)著榮桀來到自己家門口，默默看了一眼早年父親在院墻上立的門牌。

    那上面寫的是顏宅。

    這個一正兩偏的農(nóng)家小院是她從小到大的生長之地，是她最親的家。

    如今卻不能再住了。

    榮桀跟在她身后，難得壓低嗓子問：“要不我去牽匹馬？”

    姑娘家家總是東西很多，他也不知道她要帶多少行李走。

    顏青畫回身看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不過幾件衣裳，哪里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說罷，她推開門邁步而入。

    榮桀也跟了進(jìn)去，卻不好意思進(jìn)姑娘家的閨房，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堂屋里，比她那些小學(xué)生們還老實(shí)。

    顏青畫自顧自進(jìn)了臥房，開始整理衣裳。

    日子越來越難過，她的衣裳多半補(bǔ)了又補(bǔ)，沒有一件新的。

    一年四季一共也就那幾身，冬日里能不凍著已經(jīng)很好了。

    她把衣裳打了包袱，拎出去放到堂屋桌上，又回屋收拾了些貼身物件，在路過床邊時頓了頓，眼睛不由自主往床底瞧。

    就在這時，榮桀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骸吧缴侠?，記得把厚被帶上?！?/br>
    顏青畫雙手一抖，終究沒去掀開打著補(bǔ)訂的床單。

    等她把最厚的一床棉被打好包袱，便沒什么可要的東西了，家里的家具她這些年陸陸續(xù)續(xù)賣了一些，如今留下的都很陳舊，實(shí)在也用不上大老遠(yuǎn)帶走。

    再說了……能不能在山上過下去，還是未知。

    顏青畫使勁把包袱扛出去，榮桀原本就等在那里，見狀趕緊接過：“我來拿我來拿。”

    “走吧?！?/br>
    顏青畫自己背上一個包袱，手里又抱了一個，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走。

    榮桀手忙腳亂把剩下的包袱背在身上，輕松道：“唉，不用你自己背，那是我應(yīng)該拿的?！?/br>
    他還是不太敢靠近她，只跟在身后念叨。

    顏青畫沒理他，只等把他帶出家門，轉(zhuǎn)身掏出鎖頭。

    咔噠一聲，這戶民宅終于失去了它最后一個主人。

    顏青畫跟榮桀兩人一路沉默回到榕樹邊，見村民們竟都還等在那，一個都沒離開。

    她正想說些什么，不料那傻大個兩步竄到跟前，把兩人手里的行禮全部取下，轉(zhuǎn)身就跑遠(yuǎn)了，生怕她反悔不跟著走。

    老村長上前兩步，皺著眉看了一眼規(guī)規(guī)矩矩的榮桀，心里頭雖然還是擔(dān)心，卻也想開了。

    顏丫頭說得對，這雁蕩山的山匪在百姓間沒那么壞的名聲，她若是這回不跟著走，之后恐怕就難了。

    “顏丫頭，這次遠(yuǎn)嫁，村里也沒什么好幫襯，若是有什么事，你哪怕能傳出信來，我們豁出命去也要把你帶回來?！?/br>
    話是這么說，可天高路遠(yuǎn)，若是真的有什么不測，他們恐怕到最后也無從知曉。

    榮桀見那個潑辣的嬸娘偷偷摸摸給顏青畫手里塞東西，假裝沒看見，鄭重跟老村長搭話：“老人家且放心，過幾日我再帶她回來看望你們?！?/br>
    老村長一愣，沒成想他這么上道。

    “成了親不都要回門？我肯定要陪自己媳婦來啊。”榮桀笑出一口白牙，看起來得意極了。

    不在顏青畫跟前，他那嘚瑟勁任誰都能看出來。

    這年月二十郎當(dāng)歲的大小伙子能娶上個媳婦，真是不容易呢。

    他們這邊說著話，那邊方嬸娘非要給顏青畫塞東西。

    顏青畫知道這是村里人一起給她湊的嫁妝，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要：“嬸娘，你沒聽他們說山上什么都有，不用給我?guī)н@些?！?/br>
    方嬸娘背對著榮桀，一個勁沖她擠眉弄眼：“小姑娘家家身上沒個防身錢，那怎么成呢！”

    眼看都要吵起來，顏青畫無奈地抬頭，卻見榮桀沖她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顏青畫愣了一下，猶豫地接過方嬸娘手里的荷包，老老實(shí)實(shí)藏進(jìn)袖子里。

    方嬸娘這回高興了：“好姑娘，以后要對自己好好的?！?/br>
    顏青畫又想哭了，她明明不是愛哭的人，今日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口總是熱乎乎，怪難過的。

    她上前兩步抱了抱她，終于跟著榮桀一步三回頭走了。

    村民們不遠(yuǎn)不近跟著，瞧著依舊不太放心。

    等到了大路上，顏青畫有些傻眼：“這……我不會騎馬。”

    榮桀倒不是不愿意帶她共騎，只是此去雁蕩山最少也要一個時辰，她這么個細(xì)嫩的小姑娘還不得把骨架子騎散了，平白叫人心疼。

    想到這里，榮桀眉頭一皺，難得有些踟躕。

    就在這時，不遠(yuǎn)處傳來鄒凱驚天動地的喊聲：“大哥，看我?guī)?、帶什么來了！?/br>
    榮桀抬起頭，在黃土漫天的迷霧里，看到一輛小巧的馬車由遠(yuǎn)及近。

    一看就是剛?cè)⒌刂骷依飺尩摹?/br>
    他瞇起眼睛，看到是騎射好□□杰正在駕馬車，頓時咧嘴笑了。

    “干得漂亮，晚上多給你們一碗酒吃！”榮桀揚(yáng)聲喊道。

    顏青畫就站在他身邊，被他這一聲喊得耳朵疼，也低著頭輕輕笑了。

    這些山匪，倒也沒看起來那么笨嘛。

    等馬車來了，榮桀里外檢查一遍，才放心叫顏青畫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