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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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亦川的北京之行又一次匆匆落幕,這回不是趕時間歸隊了,而是春節(jié)就要來了。 兩天時間里,宋詩意冒著風(fēng)雪帶他游故宮,逛頤和園,偶爾扮演著業(yè)余導(dǎo)游的角色,講講北京的歷史野史。只可惜走在頤和園里,她還能扯到小學(xué)課本上的火燒頤和園。 “等一下,不是火燒圓明園嗎?” 宋詩意一頓,強行圓場,“你想啊,八國聯(lián)軍圓明園都燒了,還能不順便來頤和園也燒一燒?” “我怎么記得是英法聯(lián)軍?” “……” 宋詩意怒了,“我是導(dǎo)游還是你是導(dǎo)游???你那么能,行,你來講。” 程亦川眉毛一抬,“成啊,我講就我講。你想聽哪一段?要不,就從我們腳下的蘇州街說起?” 他毫不遲疑地從乾隆建蘇州街起,一路講到李蓮英與慈禧。 宋詩意:“你閉嘴。” 有文化就是了不起。旅個游也能比她這地地道道的北京人更像北京人。 可惜春節(jié)來臨,她很快在機場送走了這位偽本地人。 程亦川跟她約好了,春節(jié)后去冰島見gilbert,正巧他父母在歐洲,他去見見那長年在外漂泊的夫妻倆。 宋詩意點頭,下了決心,說一言為定。 這個年過得跌宕起伏,宋詩意有一場硬仗要打——和鐘淑儀攤牌,講明自己的打算。 人一旦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剩下的就都不算什么。 自打她辭職了,跟鐘淑儀吵了那一架,母女倆就進入了冷戰(zhàn)。不是她不愿說話,是鐘淑儀又故態(tài)復(fù)萌,重新回到了她還在隊里服役那大半年的狀態(tài),哪怕同處一個屋檐下,也能做到一言不發(fā)。 大概這就是遺傳吧,從前父親還在時,一家三口都這樣,倔到了骨子里。 宋詩意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父母吵架,起因不過是加班之后兩人都不愿洗碗。鐘淑儀認為丈夫不夠大度,而宋達認為妻子不夠體貼,兩人竟因此冷戰(zhàn)了一周,誰也沒開口說一句話。 陸小雙一語道破:“你們就是太倔,一家人有話不好好說,總是悶在肚子里,能互相理解才怪?!?/br> 宋詩意思量一整夜,終于在天明時爬起來做了頓早餐,親自敲響了鐘淑儀的房門。 “媽,我做了早餐,你起床吃飯吧?!?/br> 等到鐘淑儀不置一詞坐下了,宋詩意深吸一口氣,開始一一道出那些母親不知道的事。 辦公室工作的壓抑枯燥,趙卓的性/sao擾,二姨夫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還有前不久為她進了派出所的陸小雙與程亦川。 她不卑不亢,輕聲說著隊里的生活。母親錯過的大半年光陰,她們毫無交流,一個在家過得孤單冷清,一個在隊里力不從心??蛇@樣一開頭,就仿佛水龍頭似的,原來往事也并非那么難以開口。 “我沒對你說過我有多愛滑雪,事實上我也是離開雪場才知道?!彼昧酥浑u蛋,一點一點靈巧地將殼剝開,把雪白的蛋送進鐘淑儀碗里,“小時候我常想,到底要怎么樣才能做個特別的人。上語文課的時候,大家都說自己想當(dāng)畫家,想當(dāng)科學(xué)家,想當(dāng)音樂家,可是長大以后,好像所有人都平庸了,能出類拔萃、鶴立雞群的沒幾個?!?/br> “媽,我讀書不好,腦子不夠用,小時候你們送我去少年宮學(xué)跳舞,我也死活堅持不下來。你恨鐵不成鋼的時候,曾經(jīng)罵過我不求上進,扶不起的阿斗。我也確實懊惱過,覺得自己長這么大一事無成,也從來不像別的孩子成績好、才藝多,讓你為我驕傲。” “可是站在雪場上的時候,我知道我和別人不一樣。你曾經(jīng)說我不學(xué)無術(shù),跟著我爸搞些歪門邪道,但我也曾經(jīng)參加大賽,為國爭光。那時候你也為我歡喜為我笑,好像我也成了你總掛在嘴上的別人家的孩子?!?/br> 二十五歲的宋詩意抬頭望著母親,笑得堅定又自信。 她說:“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成為你的驕傲?” 那一天的早飯吃了足足半個多鐘頭,豆?jié){涼了,饅頭硬了,鐘淑儀緊閉的嘴唇漸漸松動了。 她抬頭看著女兒,似乎有些動容。 她很想問:“錢怎么辦?” 可這一刻她卻有些問不出口,她們一個在談夢想,一個在談現(xiàn)實。她覺得自己很掃興,就像很多年前丈夫帶著女兒三天兩頭往外跑,為了滑雪攢不下一個子兒的時候。 那時候她也這樣和宋達爭執(zhí),宋達生氣地說她:“你怎么這么俗啊?” 事實上人活著都有夢,她也有??梢患胰松钤谕晃蓍芟?,總不能所有人都在做夢吧?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于是他和女兒負責(zé)做夢,她這個妻子、母親就負責(zé)柴米油鹽醬醋茶。這個平衡直到宋達去世才被打破,曾經(jīng)的她沒有了夢,至少還有愛情與家庭,而今丈夫沒了,家庭破碎,她便再也無法支持宋詩意的選擇。 可是這個除夕的清晨,雪霽天晴,來日又是一年春。 她聽見誰家的孩子放著鞭炮,誰家的老太太嘮嘮叨叨,哪里來的野貓窸窸窣窣跳過屋頂,而女兒認真地望著她,說著好久沒有過的真心話。 鐘淑儀茫然地張了張口,說:“你讓我想想?!?/br> 除去除夕早晨的這次談話,其實這個年過得挺不錯。 下午的時候,鐘淑儀準(zhǔn)備去超市采購過年所需,出門時腳下停了停,“我去買年貨,你——” “我也去?!?/br> 這個時候的超市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滿室循環(huán)著喜氣洋洋的歌曲。 鐘淑儀一一細數(shù)著:“銀耳,湯圓粉,rou餡,瓜子……” 宋詩意便靈巧地穿梭在人群里,很快替她找來嘴上念叨的清單物品。 途徑零食區(qū),有個小胖子的氣球飛上了天花板,他氣惱地跳啊跳,無奈差得太遠,只能眼巴巴哭喪著臉求助。可天花板那么高,他就算找到全超市最高的人,也沒人能替他夠著。 宋詩意見狀,笑吟吟地往上一躍,像是摘星一樣替他抓住了氣球的繩子,往他手里一送:“喏?!?/br> 小胖子呆呆的,周圍的人群也紛紛發(fā)出驚嘆聲。 這跳得可真高啊。 鐘淑儀在不遠處推著購物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人群的驚嘆無論何時何地都很相似,就好像她曾經(jīng)在雪場看見的那一幕幕,年幼的宋詩意極具天賦,每一次從雪道滑降而下的過程都會引來無數(shù)驚嘆。 “嗬——”人們總會不由自主發(fā)出這樣的聲音。 那時候,鐘淑儀也會笑著說:“那是我女兒。” 那樣的語氣已經(jīng)久違了。如今的她總在別人說起自己的孩子時一聲不吭,她也并非一定要宋詩意活得多么耀眼,只求她平平安安、無傷無痛。 虛榮是每個母親都有的通病,她當(dāng)然也希望兒女值得稱道、為人欣羨,可內(nèi)心的真實渴求,也不過是孩子能過得好。 鐘淑儀看著宋詩意在人們驚嘆的目光里走來,面帶微笑,和前些時日總是強顏歡笑的她判若兩人。 李成育的公司固然好,但宋詩意干得并不開心,當(dāng)母親的不會看不出??伤€是每天在家笑吟吟的,說在公司一切都好。 正思量時,宋詩意走到了身邊。 “再買點水果吧,媽,你想吃什么?” 鐘淑儀如夢初醒,抬頭看了看,笑了笑:“你去買吧,選你喜歡就好?!?/br> 為人父母一場,相伴也不過幾十年光陰,管不了一輩子,也強求不得。也許真是時候放手,讓她去選擇她想要的人生。 * 程亦川故態(tài)復(fù)萌,又開始每天sao擾師姐。 魏光嚴(yán)在電話里扯著嗓門兒吼:“程亦川,叫兩聲來聽聽!” “叫你妹?!?/br> “不是說誰聯(lián)系誰是狗嗎?大聲告訴我,誰是狗?” “魏光嚴(yán),你皮子癢了是不是?” “怎么,你想送我999皮炎寧?” 程亦川眼睛一瞇:“我說你這幾天怎么興奮得這么反常呢?你遇到什么好事兒了?” “我能遇到什么好事兒?除非天降五百萬,否則偏遠山區(qū)的窮苦人民沒有好事兒!” 北京之行告一段落后,程亦川才來得及好好想想,當(dāng)時他急吼吼要從哈爾濱趕去找宋詩意,可魏光嚴(yán)死不松口,非要他給個理由才肯交出陸小雙的電話。 這么一想,那語氣好像有點不對啊。 程亦川語重心長地說:“魏光嚴(yán)啊,你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嗎?在役運動員,戀愛分心啊?!?/br> 尾音拖得長長的,裝腔作勢。 魏光嚴(yán)頭皮發(fā)麻,一聲喝道:“你瞎幾把說什么呢你!誰他媽談戀愛了?” “你敢說你對陸小雙沒意思?” “我沒有!” 魏光嚴(yán)賭咒發(fā)誓,說自己和陸小雙是再純潔不過的關(guān)系,清清白白的普通朋友。 “那行吧,沒有就好。”程亦川鎮(zhèn)定點頭,“我前幾天去北京的時候,她正好相親呢,胡同里的大媽熱心腸,三天兩頭拉著她見兒子侄兒去。你沒這個心,我也就放——” “啥玩意兒???”魏光嚴(yán)氣急敗壞地嚷嚷起來,“她沒跟我說有這么回事兒??!” “你倆又沒啥關(guān)系,再純潔不過的普通朋友,她犯得著把這事兒告訴你?”程亦川老神在在。 啪的一聲,魏光嚴(yán)罵罵咧咧掛了電話,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一準(zhǔn)兒是找陸小雙去了。 程亦川一臉同情地搖搖頭,罵了句傻子。 然后他也點開了宋詩意的微信,開始發(fā)純潔無比的信息。 * 大年初九,鐘淑儀在家宣布了一個重要的決定:賣房子。 “這么多年住慣了,所以一直沒搬,但其實仔細一想,也沒什么好的。房子老舊不隔音,大半夜里誰家夫妻吵架、孩子哭了,都能吵得你睡不著。一到周末過節(jié),來國子監(jiān)的游客就把大街堵得水泄不通,交通太不方便。” 宋詩意怔怔地看著母親,半晌才問:“是因為我嗎?” 鐘淑儀頭也不抬,“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多大臉?” “那怎么忽然要賣房子了?之前也住得好好的?!?/br> “你爸走了好幾年了,我觸景傷情。債也一直還不完,還不如賣了房,去個舒服的小區(qū)住著。我忽然想通了?!?/br> 鐘淑儀的理由很多,總之就是和宋詩意沒半毛錢關(guān)系。 宋詩意不無感傷地對程亦川說:“我知道我媽是為了我,從前日子更難的時候,別人怎么勸她也死活不賣房子,說是一輩子在老胡同長大,也該在這兒老死?!?/br> “不就一個房子嗎?有這么深的感情?” “你不懂,我從小在胡同長大,這里的很多東西是一輩子也沒法在別的地方感受到的?!?/br> “什么東西?” “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彼p聲說,“在如今的北京,這是最難能可貴的東西了?!?/br> 程亦川卻在考慮另一個問題,興沖沖地問:“你們那兒房子挺值錢的吧?你估計一下,能賣多少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