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微一遲疑，隨后便道：“臣不敢打聽的太仔細(xì)，怕太上皇知道了又要申斥，只是聽說顧家和蕭家的親事作罷了，具體是何緣由，還不知道?！?/br>
    趙熙聞言一怔，平王府的事情外界此時應(yīng)該還不知道，那婚事作罷，恐怕不是因為這個，他問道：“什么時候的事情？”

    常樂心里一發(fā)緊，低聲道：“大約是三四天之前。”

    趙熙重復(fù)道：“三四天前？顧侯這兩日可有求見？還有，她呢？可給宮內(nèi)遞了消息？”

    常樂只覺得嘴里發(fā)澀，遲疑著答道：“并未?！?/br>
    趙熙卻沒再發(fā)問，默了片刻，道：“回去看折子?！闭f著轉(zhuǎn)身便往回走，常樂趕忙埋著頭跟上。

    到了晚間，出去打探的內(nèi)侍回來，湊在常樂耳邊說了好一會兒，他聽的眉頭緊皺，問道：“可確實了？”

    那內(nèi)侍趕忙點頭道：“確實無疑，我還去蕭家那邊尋了下人打探了兩句，的確是說顧家小姐要外出游歷學(xué)畫，親事這才作罷?！?/br>
    自打上次和顧清蕪見面把話說開，趙熙就吩咐了身邊的人，不必再把她的消息報到跟前，加上太上皇也似有不喜，底下人自然不敢再把這些消息遞到皇帝耳朵里去。

    今日若不是平王家的這檔子事兒，趙熙自己提及，恐怕沒人敢在趙熙面前提起顧清蕪。

    常樂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這件事透著些古怪，蕭家和顧家當(dāng)初并未聲張此事，外界就算心里有數(shù)，也不好明著議論，而永寧郡主這邊出事，似乎又太湊巧了一些，人家的親事剛一作罷，她這邊就疾奔出京。

    日后便是說起來，親事不成和她也是無關(guān)的。

    常樂吩咐道：“永寧郡主出京這事兒，恐怕是瞞不住的，回頭京中知曉她心悅蕭國公一事，顧姑娘那邊恐怕處境難堪，提早離京也不無可能，這段日子你盯緊些，若一有動靜，趕緊報給我知道！”

    他料的不錯，張守震快馬出了京城，幾條大的驛路沿途都找遍了，只是沒有永寧郡主的影子，細(xì)細(xì)查問后，才知道三日之前，倒是有個形容相似的姑娘路過。

    張守震不敢耽擱，趕緊進(jìn)宮稟報。

    趙熙聽完，吩咐他繼續(xù)往京城往南疆一路加急追趕。耽擱了這一天，再加上永寧若真是三日就前離京，那地域廣闊，去南邊的道路不止一條，恐怕更難尋找了。

    言畢，又喚來身邊影衛(wèi)，吩咐道：“你即刻去平王府，查探一下此事原委?！?/br>
    影衛(wèi)道：“是?！?/br>
    他正要走，趙熙又道：“朕記得上回你回來稟報，提及一個下人，叫……白嬤嬤？你多留意她，同何人來往，說些什么，如有發(fā)現(xiàn)盡快來報?！?/br>
    隨后沒兩日，不單是顧侯府，整個京城都知道了永寧郡主夜奔南疆，只為了替蕭老夫人親眼看一看蕭國公的傷勢。

    這個消息比什么退親還來的轟動，京城上下一片嘩然。

    只是永寧郡主身份尊貴，年紀(jì)又小，她做出這樣驚世駭俗之事，京中眾人明面上上議論她出格的少，反倒是稱贊她性情直率純真，有紅拂風(fēng)范。

    私底下也有人說，眾人皆知蕭遠(yuǎn)林是英雄，還是個前程似錦的英雄，永寧郡主可不是紅拂慧眼識人，反倒是有些逼迫人家不得不為她這天之嬌女負(fù)責(zé)的意思。

    只是苦了顧家大姑娘，一年內(nèi)遭遇兩次婚姻不順。

    眾人口中本應(yīng)以淚洗面的顧清蕪，聽聞此事之后只是一怔，隨后便淡然一笑道：“這是蕭國公同永寧郡主的事情，旁人議論也就罷了，咱們府里在這中間頗有幾分尷尬，還是不要出言評說的好?！?/br>
    李氏覺得這個女兒自打卸下婚事，仿佛整個人都變了，只是這變化具體是什么，她也說不清楚，但是就算是要出門游歷，做這樣離經(jīng)叛道之事，她卻慢慢讓人沒來由的多了幾分放心。

    顧清蕪近些日子裁了幾身尋常人家男子的衣衫，還學(xué)著顧澈走路說話，雖然近看還是知道這是個女子裝扮的，但是若混在人堆里，卻不像她穿女子服飾那樣扎眼。

    不止如此，顧侯還親自給她尋來了兩匹良駒，不是永寧郡主引以為傲的那種給女子騎著玩兒的矮馬，而是真正的高頭大馬，性子溫順，能吃苦耐勞。

    顧侯下了朝，只要無事，便帶著顧清蕪在府內(nèi)的空地上學(xué)習(xí)騎馬。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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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學(xué)了幾日，顧清蕪已經(jīng)可以自己騎著馬在園子里小跑。顧清枚望著她，冬日的陽光照在她如雪一般白皙明凈的面龐上，浮現(xiàn)出一層淡淡的微光，她笑著輕輕一夾馬腹，那匹高大的黑馬跳過面前特意立起的柵欄，引的旁邊圍著的丫鬟們一陣歡呼。

    不遠(yuǎn)處，顧老夫人皺眉頭看了許久，終究沒有多說什么，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沒多會兒，卻見她屋子里的溫茹走到曉月身邊耳語了幾句。

    曉月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去了，一會兒，又捧著顧清蕪的雀羽大氅回來。

    如今外面都什么樣了，怎么一個個的還是寵著她。

    顧清枚的心里一陣翻騰，想了一會兒，又覺得沒意思。

    就算外面把顧清蕪評的一文不值，旁人也不會多看自己一眼，她垂下眸子，近幾日府里請了不少人來做客，她明白那是為了自己婚事來的，汪氏每日里忙前忙后的，一天能喊她換兩回衣裳去待客。

    總算是輪到她了，可她還是不快樂，總?cè)滩蛔∪タ催@個大jiejie在做什么，她知道再過幾日她就要離開京城了，汪氏說其實還不是為了躲開流言蜚語。

    “你大jiejie也就在府里開心這兩天?！蓖羰系纳裆鑵柕睦湫α藥茁暎骸八膊豢赡芤惠呑悠丛谕猓植皇悄袃荷?，趕明還不是得回來？你等著瞧吧，不說幾年，過幾個月她就受不了這個苦，到那個時候，京城上下，再沒有哪家敢要她！”

    顧清枚的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那又怎么樣呢？她此時此刻，看起來是如此快樂，而這樣的快樂，哪怕一瞬間，她都沒有過。

    看見她瑟縮在樹影之下，顧清蕪一笑，打馬跑了過來，她身上穿著男裝，也不需旁人攙扶，一個翻身，利落的跳下馬背，走到顧清枚面前笑道：“三meimei，要不要我?guī)闩苌蟽扇Γ俊?/br>
    她擠了擠眼睛，放低了聲音，道：“我在馬上瞅見二伯母往福壽堂去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來的?！?/br>
    顧清枚本來心中憤憤，但望著這樣明媚的笑臉，卻鬼使神差的伸出手，道：“大jiejie，你可護(hù)好了我，我……我從沒騎過馬。”

    顧清蕪笑著應(yīng)了，撐起手幫顧清枚上馬，然后叫她扶好鞍頭，放松身體，她自己則踩上腳蹬穩(wěn)穩(wěn)的坐在了顧清枚身后，雙手從背后圈住她。

    身旁的丫鬟們又是陣陣叫好，曉月在一旁喊道：“姑娘，等下也帶我騎上兩圈罷?！?/br>
    “好！”

    顧清蕪笑著答應(yīng)了，旁邊接二連三的，有人提出同樣的請求。

    她一一應(yīng)了，又輕聲在顧清枚身后道：“別怕，我?guī)懵??！?/br>
    口中“駕”的一聲指令發(fā)出，黑色的駿馬便顛著腳步，繞著圈兒慢跑起來。

    風(fēng)中帶著幾許寒意，熄滅了顧清枚心中的憤恨不平，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不由自主的帶著委屈之意道：“大jiejie，你莫要離家游歷，好不好？我……我舍不得你！”

    爭執(zhí)也好，嫉妒也罷，她們是一起長大的，彼此都知道對方的每一件事情，知道對方每一年是如何變化，如何長大的，就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如今這部分要去到一個看不見，不在身邊的地方，顧清枚才覺出她不止有嫉妒，她心里還覺得有些說不清的疼。

    顧清蕪在她身后沉默了一下，才道：“三meimei，咱們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不能再讓別人推著我走了?！?/br>
    顧清枚聽不太懂，不知不覺間這個溫柔的大jiejie似乎和以前已經(jīng)不同了。

    “大jiejie，你不怕嗎？”

    “怕？”

    “對呀，你一開春就十七了，出門游歷回來怎么也得快十八歲了，再加上這次蕭家的事情過后，京城里那些不堪的話更多了，到時候你可怎么辦呢？總不能去做姑子罷？只有姑子才能一輩子不成親，不嫁人?！?/br>
    顧清蕪輕聲道：“你說這個呀，我不怕，比起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些都不重要?！?/br>
    顧清枚轉(zhuǎn)頭去看她，她的眼睫根根分明，那之下的眸子更是亮眼的驚人，以往的柔順和端整似乎漸漸不見了，代之以一個更加明晰，更加亮眼的人，美的令人心驚，而這個人對她而言竟是陌生的。

    “大家閨秀嫁得良婿，生兒育女，jiejie竟認(rèn)為不重要？”

    顧清蕪笑了笑，道：“常聽說男子成家立業(yè)，可見這成家和立業(yè)對于一個人來說是同等的，可從沒有人把這個詞用在女人身上，似乎女子是不需要立業(yè)的，只要在后宅中相夫教子便可，即便有那么幾個出名的女子，往往也是因為對家族有益才得了賢良的美名，如齊繡將軍那般，因才能聞名的少之又少。有自己的家庭很重要，可是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很重要啊，我不知道自己這樣想對不對，這半年多發(fā)生了好多事情，我猶豫糾結(jié)，都是因為覺得自己的人生，不該定親嫁人之后就可稱圓滿，在我能學(xué)好畫之前，我是沒法下定決心安于家室的。”

    “jiejie就這么喜歡畫畫？”

    “喜歡?！鳖櫱迨忺c頭，“哪怕付出一切代價我都愿意?！?/br>
    顧清枚無法理解，但是她看見顧清蕪的眼中閃著的光芒，她知道那無法偽裝。

    時間慢慢過去，十二月，大勝南夷的消息終于傳入京城，而蕭遠(yuǎn)林率領(lǐng)大軍也將在幾日后進(jìn)京。

    數(shù)年前少年將軍在京城留給人們驚鴻一瞥，而今再度得勝歸來，他已然成了傳奇。

    更何況，聽說永寧郡主在南夷戰(zhàn)場上被他所救，如今也一道歸來，這樣英雄的故事里，又多了一份令人遐想的旖旎。

    此時蕭遠(yuǎn)林騎在鞍上，有些思慮沉重，他身后的大軍綿延數(shù)里，卻不聞人聲噪雜，沉沉的腳步整齊的踏上冰冷堅硬的驛道上，隊伍中偶爾可聞一聲馬嘶。

    眼看天色漸暗，不遠(yuǎn)處綿延的山脊染上了一層墨蘭的顏色，他抬起手，身后的軍隊霎時止住腳步。

    “傳令下去，就在此地扎營?！?/br>
    “是！”扈從應(yīng)聲而去，馬蹄聲得得，“扎營——”

    “扎營——”

    號令在隊伍里一層層的傳遞下去。

    他的親衛(wèi)也迅速的取出營帳等物，去尋找合適的地點。

    “將軍，附近沒有驛站或是村鎮(zhèn)，永寧郡主今晚安置在何處？”親衛(wèi)上前詢問道。

    蕭遠(yuǎn)林沒有遲疑，道：“把我的營帳讓給她，我去和副將擠一晚便是?！?/br>
    親衛(wèi)領(lǐng)命去了，不多時，山谷中營火點點，炊煙升起，飯菜的香味也隨之蔓延開來，其間不時可聞兵士們笑鬧的聲音。

    蕭遠(yuǎn)林帶人將四周營防皆巡查了一遍，又囑咐手下不可因為接近京城就失了規(guī)矩，讓兵士亂跑，然后才回到帳中。

    帳中已經(jīng)布好了飯菜，副將們簇?fù)碇?，蕭遠(yuǎn)林道：“大家不必拘禮，都用飯罷。明日再趕一天的路就到京城了。”

    眾將領(lǐng)命，又有人搬出了前幾日在驛站買的酒，笑道：“將軍，到了京城皇上替您設(shè)宴慶功，百官也要都要請您吃酒，我們要這些人還不知排到何時才能跟您喝上一杯，不如今日在這帳中，借這薄酒，慶賀咱們大勝南夷！也謝將軍帶我們兄弟掙下功業(yè)！”

    蕭遠(yuǎn)林一笑，道：“好！只是這并非我一人之功，還是靠大伙的鼎力相助，靠兵士們出生入死！”說罷吩咐親衛(wèi)將酒斟上，和眾人一一碰碗喝了一輪。

    眾人見他如此豪邁，也都放開來，喝過幾巡后，有人道：“將軍近些日子頗為郁郁不樂，可是因為永寧郡主之事？”

    蕭遠(yuǎn)林還未來得及開口，一人笑道：“你是喝傻了罷？這有何可郁郁不樂的？英雄美人自古就是佳話，多娶一個又有何妨？”

    這些副將們多是出身京城貴胄人家的子弟，自然對蕭家的事情有所耳聞，而永寧郡主隨軍之后，她帶的兩個下人，又把退親之事影影綽綽的傳了出去，雖未說死，眾人卻都知道蕭將軍定好的那門親事恐怕有些變故，而眼前這位嬌滴滴的郡主，卻是不遠(yuǎn)萬里為他而來。

    蕭遠(yuǎn)林道：“不可胡言，姑娘家不比咱們這些大老爺們，名聲要緊……”他口中發(fā)澀，不覺扶上了右手的腕子，鐵甲之下，端午時顧清蕪給他的那根五彩的絲索正系在腕上。

    夏天第一場雨來的時候，他就該把它丟到河里去的?？墒撬胫?，特意出去扔這個，未免有些可笑，只是每每沐浴，他仍舊是把它系回腕上。

    “……我尚未定親。也并未與任何人有過婚約，以后不要再胡說。”

    眾人靜了一靜，見他不愿意提，便轉(zhuǎn)了話題去聊別的。

    “將軍?！睅ね庥H衛(wèi)進(jìn)來通傳道，“永寧郡主的下人說今日的飯食實在粗糙，難以下咽，郡主鬧脾氣了，請您過去看看?！?/br>
    前些日子趕路都是盡量照顧永寧郡主，讓她宿在驛站，愈是臨近京城，兵士們腳程愈快，這幾日都是在野地里扎營，吃的也是軍糧，她那樣嬌養(yǎng)的人，的確難以下咽。

    蕭遠(yuǎn)林讓眾人自便，起身跟著來人去了永寧郡主那邊。

    一撩開帳簾，就見飯菜灑了一地，永寧郡主指著斥責(zé)婢女道：“你看看這端來的都是什么？是人吃的嗎？”

    婢女瑟縮在地上不敢出聲。她帶了兩個仆婦一道出來，一人在南夷時不慎染病死了，這才又買了一個伺候她，只是不比王府調(diào)/教出來的貼心合意。

    蕭遠(yuǎn)林的目光冷冷的掃過眼前，吩咐身后親衛(wèi)道：“去收拾了?！?/br>
    見他突然進(jìn)來，永寧郡主有些不好意思，上前道：“蕭哥哥，我也不是故意的，其實我能吃這些，可是她們煮飯前連篩都不篩一下，石子把我牙都咯了，這才發(fā)了脾氣?！?/br>
    蕭遠(yuǎn)林道：“明天就能到京城了，明日一早我會吩咐人送你輕裝前行，不必跟著大軍，這樣你也能早點到家里，讓王爺王妃放心?！?/br>
    永寧郡主撅著嘴，道：“我不去，我要和你一起進(jìn)城。蕭哥哥我跟你說過的，我小時候見過你帶兵進(jìn)城的樣子，那時候我就覺得你英武的仿佛是天上的神仙一般，這回我好不容易能有機會站在你身邊，我要和你一起進(jìn)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