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少年入監(jiān), 在牢里呆了十幾年, 體力活干得順溜但對于做家務(wù)這一塊……實在很不上手。

    一鍋粥，本意是想熱一熱的, 但卻被他給煮糊了。

    武向東有些郁悶。

    可武媛卻不以為意。

    糊了的粥底給虎子吃就是, 她挑著鍋面上沒糊的粥……雖然也帶著糊味兒，但唏哩呼嚕吃了一大碗以后, 身上好歹有了些力氣。

    武向東咯嚓咯嚓吃了倆涼薯，當是早飯了。

    父女倆吃完, 武向東就去了六太婆家送份子錢、磕頭去了。

    武媛就留在家里……

    昨天她是覺得萬分難受的。

    今天么……

    依舊有些頭暈難受。

    但跟昨天相比，已經(jīng)算是好了很多。

    武媛慢慢起了身, 適應(yīng)了好一會兒以后, 開始做些收收撿撿的簡單事情。

    狗子在她腳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

    武媛慢慢地蹲了下來，摸了摸狗頭，低聲說道，“虎子，這回……我們先不帶你去了。一來是我頭不舒服，爹要照顧我。二來是……也不曉得那邊的廠子里讓不讓養(yǎng)狗……”

    “到時候你去孝忠叔家呆段時間，等我好點了，又打聽到了那邊的廠子里讓不讓養(yǎng)狗，爹再回來接了你去……虎子，到了別人家里，你可要乖乖的, 好好聽嬸娘和晴妞的話，知道嗎？”

    狗子不知道她在說什么，只是因為被她撫著頭，那肥肥短短的尾巴就一直不停的搖。

    武媛嘆了一口氣。

    沒過一會兒，武向東就和劉孝忠、劉晴妞說著話兒回來了。

    武媛連忙向劉孝忠打招呼。

    也不知怎么的……

    以前見了她、一口一個賠錢貨的劉孝忠，這次見了她，態(tài)度卻極好。武媛向他打招呼，他不但應(yīng)了一聲，還和顏悅色地說道，“身上不好就不要動了，放著，我送你倆爺女去鎮(zhèn)上?！?/br>
    武媛有些受寵若驚。

    這次父女倆從西灣沖回來，本來就沒準備在村里呆很久，所以沒開伙、甚至連行李也沒怎么動。

    武向東三下兩下就收拾好了，又交代劉孝忠哪些是可以拿走的，哪些是要托劉孝忠看管，等以后他回來了還要上劉家去拿的……

    這邊武向東在和劉孝忠整理行李，那邊武媛和劉晴妞就聊起了天。

    劉晴妞對武媛馬上就能上學而充滿了艷羨，武媛又答應(yīng)了過年回來的時候教她識字兒還給她帶文具……看著差不多了，劉晴妞就抱著狗子離開了。

    狗子還以為是去玩兒，乖乖地窩在劉晴妞的懷里，走了。

    武向東終于把行李打包好，教劉孝忠扛著。武向東找出了長長的麻繩，把繩子套成結(jié)，又把小板凳綁好，再把帶著繩結(jié)的小板凳給背在了背上。這么一來，他就像背書包那樣把小板凳背了起來，又蹲在了地上。

    武媛也沒矯情。

    她現(xiàn)在頭還暈得厲害呢！

    所以她就慢慢挪了過去，先是坐在了小板凳上，又將自己的兩條胳膊套進了她爹編好的繩結(jié)當中——這繩結(jié)的作用其實就是起個固定的作用，免得她因為爹走路的顛簸而被甩了下來。

    三人做好了準備……

    武向東背起了女兒，劉孝忠背上了那父女倆的行李……然后就準備離開。

    武媛趴在父親的身上，低聲哀求道，“爹，再回去看一眼哩！”

    ——昨天戚善珍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說要跟她一起走……

    雖然說，出于對母親的了解，武媛很清楚，其實戚善珍只是口頭敷衍一下而已。但要是萬一……她真的愿意和她一塊兒離開呢？她也真的想要離開這個火坑呢？

    武向東“嗯”了一聲，果然帶著她往武家走去。

    魚塘邊距離武家不遠。

    不過走上三五分鐘走到了。

    武向東停下了腳步，扭頭問道，“……進屋么？”

    武媛側(cè)頭看著那個……曾經(jīng)被她視為龍?zhí)痘ue的地方。

    武家破舊、殘敗，大門緊鎖。

    安靜得就像屋里、院子里一個人也沒有似的。

    然而——

    “吱呀”一聲，突然有人從里頭推門而出。

    是挑著兩個空木桶的引娣！

    武媛一喜，朝著引娣招了招手！

    然而引娣一見到武向東與武媛，面上卻露出了驚恐之色？

    她先是扭過頭朝院子里看了一眼，然后又拼命地朝著武媛打出了“你快走吧”的手勢……

    院子里似乎有人說了句什么……

    隔得老遠，武媛隱約聽出，那似乎是武二狗的聲音？

    武媛皺起了眉頭。

    引娣“哎”了一聲，大聲應(yīng)道，“曉得了，曉得了！我就去……”說著，她關(guān)上了院子門，又重新挑起了擔子，朝著水井的方向走去。

    一邊朝著遠處走，引娣還一邊無聲地朝著武媛、武向東打著“你們快走”的手勢，又不時地用袖子擦擦眼角……

    “走么？”武向東低聲問道。

    武媛的淚水已經(jīng)淌滿了面龐。

    都這個點兒了武二狗還在家里，想必在短時間內(nèi)……他也不會離開了。剛才大姐的意思，應(yīng)該是說“你們走吧至少現(xiàn)在是沒機會和娘見上一面了”的意思。

    “走吧……”武媛俯在父親背上，用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悶悶地說了一句。

    武向東轉(zhuǎn)身，帶著她大步流星地朝著村外走去。

    不曾想，三人才走到村口呢，劉孝忠的老婆和村長老婆已經(jīng)領(lǐng)著好幾個婦女站在路口了。

    婦女們的手里都拿著東西。

    村長老婆直接就將個手絹兒遞了過來，對武向東說道，“大東啊，你說你剛才跑那么快做什么啦！這些是你哥（村長是武向東的族兄）讓大家兒給湊的，一共三十五塊八毛！你拿著這錢，帶二丫上醫(yī)院看看哩！”

    “不要！講了不要就是不要！”武向東直截了當?shù)卣f道。

    “哎……你是有病吧！”村長老婆罵了起來，“你這個男子漢要是被人在夜里敲了悶棍、又捱了打，我還要罵你一句活該哩！但是被打的人又不是你！二丫才幾歲！”說著，村長老婆又撫了撫武媛的頭，嘆道，“……二丫可憐哦！”

    武向東愣了一下。

    村長老婆又道，“你哥（村長）說了，雖然他不承認、但全村就他一個受了傷、還栽進了魚塘去的！不是他又是哪個？”

    “但是這個事、不好鬧到上面去，畢竟二丫也是他的親女……鬧了上去，派出所也只會講這是家庭糾紛，你沒有好處、你哥（村長）也會被說處理不好村民糾紛……對大家都沒得好處！”

    “再說了，你們都要出去了，何必還跟那條瘋狗扯不清？”說著，村長老婆直接把卷著錢的手絹兒塞進了武媛的手里。

    “這錢啊，你倆非拿著不可！”村長老婆是村里有見識的女人，說出來的話也格外動聽，“……但是這個錢哩，大東你不要拿去買酒吃，也不準賭錢！要花用在二丫身上……二丫，要是你爹拿著這個錢去買了酒吃、或者拿去賭了，你就回來告訴嬸嬸啊！”

    武媛扭頭問道，“爹？”

    這回武向東爽快地答道，“拿起！”

    村長老婆這才笑了，“這就對了……她們還拿了些東西給你們咧！”

    劉孝忠的老婆連忙領(lǐng)著其他的婦女們過來了——

    “二丫，聽講你要去上學啊我給你做了個書包……”

    “我屋里有一對新的枕頭套子和兩塊新毛巾，二丫你拿起去！”

    “這件毛衣你拿著，線是舊線，把我鳳香的兩件舊毛衣拆了重打的……下半年天氣涼了你就拿著穿?！?/br>
    “嬸子，不要了……你們拿起自己用！”

    “要的要的，去了鎮(zhèn)上啊，你們又沒有地種，干什么都要錢，多帶點去、就可以少花錢買……”

    武媛的眼圈兒紅了。

    武氏父女還沒表態(tài)呢，劉孝忠先直接把裝行李的麻袋打開，讓眾婦女把東西都放進麻袋，然后一邊扎口袋一邊說道，“武大東你也是蠢……我要是你啊，哼，最好你們都拿起來！幾多都好！送我一幢屋才好咧！”

    婦女們一聽，都笑罵了起來。

    “你想得美啊你屋里這么有錢哪個還想拿給你”，“他就是想得美啊他老婆就是何四美不想得美還想哪個啊”，“呸！”，“哈哈哈哈哈”……

    武媛被叔叔嬸嬸們的插諢打科給逗得破涕為笑。

    村長老婆道，“好了班車到了，孝忠你要送起他倆父女去到汽配廠咧！”

    眾人一看，果然一輛班車緩緩地駛了過來。

    劉孝忠道，“曉得！我找王干吃了酒才回來哩！”

    他老婆急嚷，“在外面莫吃酒啊！吃了酒你又發(fā)酒瘋！莫要得罪人啊……”

    劉孝忠沒理他老婆，陪著武氏父女一塊兒上了班車。

    武媛坐在靠車窗的位置，含淚帶笑，向車下送行的嬸嬸、嫂嫂們揮手……

    班車緩緩徐行。

    坐在武媛身后的武向東和劉孝忠已經(jīng)侃起了大山

    武媛則聚精會神地看向窗外。

    要說她以前也不是沒有出過村子……

    但這一次的感覺格外不同。

    她下意識的，就想把這個地方牢牢記住。

    ——無論好與壞，這總是她的故鄉(xiāng)。

    然而，她卻突然發(fā)現(xiàn)……

    路邊的小矮坡上，似乎站著一高一矮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