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李景允嗤之以鼻:“你以為爺為什么膩了?那么多人,沒一個能與爺爭高下的?!?/br> 花月驚訝:“公子竟如此厲害?!?/br> “哼?!?/br> 想了想,花月低聲道:“不進(jìn)去獵物也成,獵場旁邊還有一處溫泉,公子去賞景休憩也不錯的?!?/br> “不去?!?/br> “那,半山腰上的酒肆呢?聽說有極為好吃的野味?!?/br> “不去?!崩罹霸什荒蜔┝?,“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今兒說不去就不去,君子一言九鼎?!?/br> 軟了眉眼,花月吸了吸鼻尖:“奴婢沒去過獵場。” “……” 李景允頓了頓,沒回頭。 她又笑,眼眸里泛起光:“聽聞打獵也許能打到白色的鹿,還有什么狐貍山雞,野豬犲狼,奴婢統(tǒng)統(tǒng)沒見過?!?/br> 她看著他的背影,語氣里帶了些討好:“公子能不能帶奴婢去見識見識?” 背脊僵硬,李景允微惱:“你沒見過的東西多了去,難道還非得……” 話沒說完,袖子就被人拉了拉。 身后這人離他很近,他能聽見她雙手合攏的聲響,溫?zé)岬臍庀暮箢^傳來,連語調(diào)都溫軟得不像話: “求求了?!?/br> 聰明的小旺福學(xué)會了他教的求人辦法,并且運用得爐火純青。 李景允轉(zhuǎn)過頭來,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爺教你這個是讓你學(xué)會服軟,不是拿來當(dāng)萬靈丹?!?/br> 花月賠笑,合著的爪子又朝他拜了拜。 李景允覺得,養(yǎng)狗是不能太縱容寵溺的,不然養(yǎng)出來的狗會得寸進(jìn)尺,應(yīng)該恩威并施,給一次甜頭之后,下一次就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yīng)她的要求。 想是想得透徹,但不知道為什么,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馬車已經(jīng)行在了去東郊的路上。 第19章 舊人 是日,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京華貴門悉數(shù)出行,寶蓋華車的長龍從城東一路逶迤到了羅華街,駿馬昂昂,奴仆如云。 花月按照規(guī)矩跟在馬車之后,她身邊有其他府上的奴婢小廝,都與她一樣交疊著手,低頭前行。 路邊看熱鬧的百姓七嘴八舌地起著哄,四處沸騰喧嘩,沒人會注意到馬車后頭的奴婢在說什么。 “那位在頭一輛馬車上?!迸赃叺木G裙子丫鬟低聲道,“到半山腰的茶肆他們會歇腳,屆時你尋個借口出來便是?!?/br> 花月安靜地聽著,沒什么反應(yīng)。 綠裙子不安地扭頭看了她一眼,皺眉:“說好了的,你可別出什么岔子?!?/br> 琥珀色的眼眸微微動了動,花月側(cè)頭,突然問了她一句:“當(dāng)年死在那上頭的大皇子,尸骨是就扔在那兒了嗎?” 此話一出,綠裙子臉色一白,也顧不得什么儀態(tài)了,撲過來就捂住了她的嘴,眼睛睜得極大:“你瘋了?” 不安地左右看了看,她壓低聲音:“這話如今哪兒還能說出口?” 花月拿開她的手,頓了頓,朝她淡淡一笑:“隨口一問罷了?!?/br> “……”綠裙子更加惶恐了,她是聽吩咐做事的人,今日上頭只說有人會來幫忙,可沒說是這么個怪人啊,看著就不靠譜,當(dāng)真能成事嗎? 心里發(fā)虛,綠裙子慢了腳步,等到后頭上來兩個人,拉著她們又嘀咕了兩句。 “殷掌事?!鼻邦^行進(jìn)著的馬車?yán)锿蝗粋鱽硪宦曊賳尽?/br> 花月回神,立馬快步上前:“奴婢在。” 李景允掀開小窗的簾子,眼尾掃過來:“爺想吃京安堂的蜜餞?!?/br> 窗外麻利地遞上來了一個油紙包。 “公子請用?!?/br> 李景允接過,叼了一個在嘴里,含糊地道:“這玩意兒吃多了渴得很。” 花月會意,加快步子往前走,身影消失在了交錯的車馬中。 簾子落下,徐長逸直搖頭:“三爺這也太為難人了,人家只是個小姑娘。” 李景允斜他一眼:“爺院子里的小姑娘,爺愛怎么使喚怎么使喚。” “就是。”溫故知抬袖掩唇,“反正使喚壞了也是自個兒心疼?!?/br> “嗯?”徐長逸來了精神,“怎么回事?” 溫故知笑而不語,一雙眼滴溜溜地打轉(zhuǎn)。 李景允不耐煩地輕踹他一腳:“堂堂御醫(yī),怎么跟個碎嘴婦人似的?!?/br> “三爺,這可不是我碎嘴,有眼睛的誰看不見那?”溫故知倚著車壁笑,“你待這小姑娘不尋常得很,五年前的韓霜都沒她這么受寵?!?/br> “韓霜?”眼里泛上兩分譏誚,李景允扯了扯嘴角,“爺什么時候把她看在眼里過?” 車?yán)飵兹嗣婷嫦嘤U,知道是說錯了話,忙轉(zhuǎn)了話頭:“總之,這小姑娘咱們可得好生看看,若是個老實聽話的還好,若不是,也早些提防,免得咱們?nèi)隣敵蕴??!?/br> 又含了一個蜜餞,李景允抿唇:“她沒有問題?!?/br> “嗯?”徐長逸很意外,“這才多久啊,您就這么肯定了?” “爺?shù)娜?,爺自然清楚?!崩罹霸氏崎_車簾,看見那抹熟悉的影子提著一壺茶碎步回來,眼里墨色微泛,“再說了,只是個丫鬟而已,沒別的。” 溫故知咋舌:“這還叫沒別的?” “是你小題大做。”他一本正經(jīng)地抬眼,“主仆之間朝夕相對,難免比旁人親近,我眼里又是不能揉沙子的,倒給了你機會起哄?!?/br> 溫故知眉梢高挑,摸著下巴琢磨了好一會兒,覺得有哪里不對,可是又找不到話來反駁。 馬車行至山腰,前頭就是有名的野味居,隊列后頭的車?yán)^續(xù)上山,而前頭的這幾輛,便停下來歇息。 李景允下車的時候,殷花月正盯著遠(yuǎn)處的人群走神,他站在她身邊跟著看了片刻,沒好氣地問:“有熟人?” 肩膀一顫,花月飛快地收回目光,低頭答:“沒有。” “那還不跟爺進(jìn)去?” “是?!?/br> 花月跟著他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小聲道:“公子,奴婢可否暫離片刻?” 一路行進(jìn),奴仆也有三急,李景允沒多問,擺手道:“別走錯了地方。” 她低頭屈膝,轉(zhuǎn)身急匆匆地往林子里走。 正是用膳時分,林子里沒什么人,綠裙子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了她,黑著臉朝她走過來:“怎么這么慢?” 花月抿唇,剛開口想解釋,她便打斷道:“也無妨了,我思來想去,你這口無遮攔的極易得罪人,今日那位大人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一步踏錯,咱們都沒活路。與其指望你,不如我自己去。” 微微挑眉,花月道:“他們應(yīng)該同你說過,我與他是舊識。” 綠裙子上下打量她一眼,撇了撇嘴:“咱們這些通氣的,誰與誰不是舊識?今日本也該我去,你憑空冒出來,若是壞了事,還得我擔(dān)著?!?/br> 花月?lián)u頭,還待再說,就看見了這丫鬟頭上新添的兩個花鈿。她眨眼,仔細(xì)一打量,發(fā)現(xiàn)這人的妝容也比先前更精致了些。 微微一思忖,花月了然笑道:“他對女色沒什么興趣?!?/br> 藏著的小心思貿(mào)然被人揭露,綠裙子臉上漲紅,跺腳道:“你瞎說些什么,我可沒那樣的想法?!?/br> 說罷,將她往外一推:“你快些走,別留在這兒了?!?/br> 被她推得踉蹌兩步,花月站穩(wěn),頗為感慨地想,都這么多年了,怎么還有人惦記沈知落呢?分明已經(jīng)是污名滿身,受萬人唾罵了,可被小姑娘一提起來,還是會雙頰羞紅。 妖顏惑眾啊…… 嘆息著轉(zhuǎn)身,花月腦海里想起了那人的身影。 沈知落最常穿的似乎就是繡滿星辰的紫黑長袍,半攏在臂彎里,露出里頭以符咒為襟的中衣,黑色的發(fā)帶上繡著她看不懂的紋路,偶爾被風(fēng)一吹,會擋住他那雙惑人的眼。 那是一雙怎么樣的眼睛呢,花月想了想,下意識地用手比劃了一個弧度。 結(jié)果手指劃過的地方,有人朝她走了過來。 花月一怔,抬眼一看,瞳孔猛地一縮。 那人也在盯著她看,眼里同樣滿是震驚,身形一頓,然后快步走近,眼眸的弧度便與她手指比的分毫不差地合上。 “你……”他睫毛顫了顫,像是覺得自己眼花,閉眼再睜,微紫的眼瞳一動也不動地定在她臉上,“當(dāng)真活著?” 話出口,自己都不信,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側(cè)。 有溫度,不是他的幻覺。 指尖顫抖起來,沈知落深吸了一口氣。 面前這人迷茫了片刻,像是終于回過了神,他屏息看著她,想知道她會說些什么,會不會反省自己這么多年音信全無,亦或者好奇他的遭遇。 然而,這人沉默半晌,竟是屈膝朝他行了個禮:“沈大人,好久不見?!?/br> “……”一口氣沒緩上來,沈知落只覺得喉嚨腥甜,差點嘔出血。 后頭的綠裙子急匆匆追過來,看見他這難看的臉色,以為花月當(dāng)真闖禍了,連忙將兩人隔開道:“大人,奴婢才是奉命來接見大人的人,這丫鬟大人不必理會?!?/br> 沈知落閉眼,喘了口氣。 “大人您沒事吧?”綠裙子把花月往后推,然后上前扶住他,“奴婢先扶您去那邊休息?” “不必?!鄙蛑浞餍洌澳阆韧讼掳??!?/br> 綠裙子一怔,遲疑地道:“可是奴婢是奉常大人吩咐……” “退下?!?/br> 綠裙子茫然地看他一眼,又看看后頭不吭聲的花月,咬咬唇,不甘地退遠(yuǎn)。 林子里起風(fēng)了,樹葉沙沙作響,風(fēng)卷過這人黑色的發(fā)帶,上頭銀線繡的紋路像是活了一般,躍然于他眉眼之上。 花月安靜地看了片刻,突然問他:“你一直這樣穿著,不會做噩夢嗎?” 身子僵了僵,沈知落抬起衣袖,又慢慢將袖口捏緊。他沉默了半晌,再開口,聲音就有些低?。骸澳愫么跸葐栕?,再來定我的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