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花月輕笑,走近他兩步,一雙眼清澈地望進他的紫瞳里:“那我便問了,沈大人,您當年穿這一身袍子在這野味居里投敵賣國、親手弒主,如今隨著新主富貴,卻還是這一身打扮,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不會做噩夢嗎?” 沈知落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喉結上下動了動。 “不會?!彼?。 笑意一點點褪去,花月的眼神逐漸冰冷,她伸手撫了撫他衣襟上的符咒,手指突然一收,掐住了他的脖子。 喉間一窒,沈知落頓了頓,不但沒掙扎,反而是笑了。俊美得過分的一張臉驟然笑開,擊玉碎珠,風華動人。 “我還以為你變了,怎么那么溫順乖巧?!彼呅吥ㄑ劢?,欣慰地道,“原來還是這樣?!?/br> 花月笑不出來,她心里窩著火,恨不得拿刀架在這人脖子上??上У氖撬龥]有刀,只能硬掐,面前這人太高,她哪怕是雙手掐著人家的脖子,看起來也沒什么氣勢。 尤其是從背后看過去,頗像情人私會投懷送抱。 李景允等得不耐煩出來尋人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么一幅場景。 幽靜隱秘的樹林里微風習習、花香四溢,他養(yǎng)的狗撲在別人懷里,水色的羅裙像一朵初綻的花,親昵地覆在人家黑紫色的衣袍上。 第20章 我沒生氣,沒有 樹影搖曳,鳥飛葉落,李景允安靜地看著,臉上半分表情也沒有。 他試圖說服自己人有相似狗有相同,今日未必只有殷花月一人穿水色羅裙??墒?,目光往上一掃,他看見了那條淺青色的腰帶。 軟柳葉子似的綢帶,他解了許多回,再熟悉不過了。 盯了一會兒,李景允冷笑出聲。 防他跟防賊似的,眼下對別人倒是熱情萬分,瞧那腳尖踮得,怎么不踩個凳子呢?還有那手,本來就短,摟哪兒不好要去摟人家脖子,不是矮子摸象么? 喲,男的還笑起來了,真是情真意切滿心歡喜,這二位哪該在樹林里啊,就該抬去那戲臺上,活脫脫就是一出《西廂記》。 李景允情不自禁地給他們鼓了鼓掌。 啪啪啪。 寂靜的林子里,這聲音如同響雷,花月霎時回頭,瞇眼打量。等看清來人是誰,她神色一變,立馬收回手往旁邊退了兩步。 這反應太過惶恐,沈知落覺得奇怪,收斂了笑意,跟著她抬眼。 一身花青折松錦絲袍,頭戴祥云銜月紫金冠,李景允懶散地倚在老樹旁,眼角眉梢盡是譏誚。 “挺好的興致啊。”他道。 身旁的人不知為何抖了抖,沈知落皺眉,下意識地將她護到身后,抬眼道:“三公子怎么在這里?!?/br> “這話不是該我問沈大人?”瞥一眼他這動作,李景允眼神更涼,“您身后這個,似乎是我的丫鬟?!?/br> 語氣里像是帶了倒鉤刺,聽得人渾身刺撓,花月皺了臉,腦海里將所有借口飛快地過了一遍,努力找尋能糊弄住這位爺?shù)摹?/br> 然而,不等她想明白,沈知落就直接開口了:“既然是三公子的丫鬟,那便好說。在下與她是舊識,經(jīng)年不見,可否向三公子借些時辰敘舊?” 李景允慢慢悠悠地走過來,站在他跟前,視線與他齊平,然后大方地朝他笑了笑:“一個丫鬟而已,沈大人都開口了,那我必定……” 笑容瞬間消失,他伸手拽出他身后的人,冷漠地道:“不借?!?/br> 花月腳下一個踉蹌,被他拉著往林外走,她“哎”了一聲,剛想說話,另一只手也突然一緊。 沈知落沉默地抓住了她,寬大的袖口被風吹得微微翻起,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腕。 花月很是意外地回頭,無聲地朝他挑眉。 做什么? 沈知落回視她,淺紫的眸子里蒙著一層霧,茫然又固執(zhí)?;ㄔ掠X得好笑,掙了掙手,輕輕搖頭。 兩處一拉扯,《西廂記》登時換了《鵲橋會》,而他在這兒一站,就是那個棒打鴛鴦的王母。 李景允看著殷花月秀眉輕挑,眼波橫陳,這個素來朝他掛著假笑的人,對別的男人可是生動得很,再不見那討人厭的清冷模樣。 眼里墨色翻涌,手指也收得更緊,李景允皮笑rou不笑地看向沈知落,問:“怎么,借人不成,還想強搶?” 指尖僵了僵,沈知落微惱地垂眸。人還活著就是好事,只要還活著,以后有的是機會,何必急在這一時。 手垂落下來,被紫棠色的袖口掩蓋了去,他別開頭,淡聲道:“冒犯了?!?/br> 李景允冷笑,拉著人就走,他步子很大,走得又快,沒一會兒就將沈知落甩得看不見影子了。 花月一路跟著,活像個被扯著線的風箏。 “公子。”踉蹌之中,她試圖解釋,“那位沈大人以前……” “他以前是宮里的人,你也是,你們認識再尋常不過?!崩罹霸暑^也不回地打斷她,“爺知道?!?/br> 花月賠笑:“那……奴婢這算犯錯了嗎?” 光天化日之下一個奴婢不呆在主子身邊好生伺候反而跟一個與她八竿子打不到一處去的野男人在樹林里私會摟摟抱抱卿卿我我有傷風化不知廉恥還要問他算不算犯錯? 李景允深吸了一口氣,笑了:“不算?!?/br> 抬頭打量他一眼,花月有些遲疑:“可您看起來很生氣?!?/br> “有嗎?”他松開了她的手,繼續(xù)往前走,“爺從不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生氣?!?/br> 瞧著背影挺瀟灑的,花月揉了揉自個兒發(fā)紅的手腕,覺得應該是自己多想了,他當真生氣都是直接黑臉吼人的,哪能還沖她笑啊。 “三爺?!币拔毒永镆呀?jīng)開了宴,徐長逸和柳成和坐在一席之上,看見他就招了招手,“快來這邊。” 李景允垂著眼過去坐下,剛坐好,柳成和就聒噪開了:“三爺聽說了沒?沈知落也來了,他往年都不來這地方的,今年竟也要上山開獵?!?/br> “他又不是武將出身,獵個什么?不過是來湊熱鬧罷了。”徐長逸左右看了看,小聲道,“我倒是覺得,他應該有別的目的?!?/br> “他如今要風得風,來這破地方能有什么目的?” “你別忘了,前朝大皇子可是葬身于此的,誰知道有沒有什么機關寶貝落在這兒?!?/br> 花月站在后頭聽著,指節(jié)捏得泛白,她不敢抬眼,滿眸的慌亂被眼睫一蓋,就還是那個穩(wěn)重冷靜的殷掌事。 只是,身子還是控制不住地輕輕發(fā)顫。 “聽說他開了天眼,盡知命數(shù),待會兒要不要讓他給看看相?” “你當人家大司命是街上算命先生不成?沈知落那性子,除了殿下與誰也不肯親近,還算命呢,不被他咒就不錯了。” 嘰嘰喳喳,議論不休。 李景允抿了一口茶,心平氣和地舒了口氣,然后捏了茶盞,重重地砸在了茶托之上。 “咔啦”一聲銳響,杯壁碎裂,茶水四濺。 正說得熱鬧的兩個人立馬噤了聲,惶然地扭頭。 李景允淡聲問:“說完了嗎?” “說……說完了?!?/br> “那便用膳吧,之后還要上山?!?/br> “……好?!?/br> 溫故知不在,沒有心細的人幫襯,徐長逸和柳成和完全不明白自己觸了什么麟。這么生氣的三爺許久沒見過了,兩人皆是頭皮發(fā)麻,半個字也不敢再說。 身邊安靜了,李景允想收回手,可剛收到一半,身后的人就突然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 “公子?!被ㄔ掳櫭迹傲餮??!?/br> 虎口被碎瓷片劃了個口子,鮮紅的血珠爭先恐后地往外冒。她麻利地拿出手絹和隨身帶著的金創(chuàng)藥,想給他止血,可還沒碰著他的傷口,這人反手就是一甩。 “沒那么嬌氣。”他冷聲道,“當奴才的,別總替主子做主。” 微微一怔,花月退后兩步,低頭認真反省自己是不是僭越了??蛇€不等她反省出個什么來,李景允就又道:“上山打獵的東西還沒準備齊全,待會兒用完膳,你隨我去找些東西?!?/br> 花月看了看旁邊,他今日要用的弓箭護具一早就打包好了,還有什么沒齊全? 不過這位爺既然開口了,她也沒敢反駁,低頭應是。 “茶有些熱,你拿去扇涼些?!?/br> “是?!?/br> “太涼了怎么入口?去熱一熱。” “是?!?/br> “還是太熱了?!彼櫭?。 花月溫軟地笑著,將茶壺又收回去,輕聲問:“公子心情不好?” “沒有?!崩罹霸市α诵Γ盃斁褪呛炔粦T外頭的茶?!?/br> 愚笨如徐長逸,這回也終于察覺到了不對,他看看三爺又看看這小丫鬟,伸手拽了拽柳成和的衣袖,壓低嗓門問:“怎么回事?” 柳成和看得抹了把臉,硬著頭皮去問:“三爺,您這丫鬟,背上背得重物了?” 李景允側頭看過來,眼尾一片涼意:“奴才出來都是干活的,要是什么都做不得,還跟著爺干什么?回將軍府供著不好?” 柳成和閉嘴了,乖乖地啃著碗里的熊掌。 野宴休罷,各家奴仆都歡喜地去進食了,花月站在李景允身后,絲毫不敢懈怠。 雖然這位爺說自個兒沒生氣,但她總覺得哪里不對,還是稍微殷勤些來得好,說不定他就消氣了呢? 這么一想,花月扛著包袱的背都更挺直了些。 可是,李景允還是沒有要搭理她的意思,說是帶她一起去找東西,一離開野味居就走得飛快,她背著重物,使出吃奶的勁兒才能跟上他。 “公……公子?!?/br> 李景允不耐煩地回頭:“你走這么慢,爺什么時候才能找到想要的東西?” 花月喘了兩口氣,問他:“您想找什么?” 李景允一頓,別開眼:“反正就在這林子里。” 花月應了一聲,將背上的包袱顛了顛,微微齜牙。 這個重量落在她那剛愈合不久的傷口上,應該不是什么好受的事,但凡殷花月像對沈知落那樣,朝他撒撒嬌,他興許就狠不下這個心。 然而走了一路,這人絲毫沒服軟,甚至一臉小心翼翼的模樣,將那一包器具護得好好的。 李景允覺得更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