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兒家夫婿誰知道?減卻腰圍剩幾多? 只見太平公主也呈上來,卻是“美人影”: 何事追隨不暫離?慣將肥瘦與人知。 日中斜傍花陰出,月下橫移草色技。 避雨莫窺眉曲曲,搖風多見袖垂垂。 堪憐臨水萍開處,白小吹波亂唼伊。 第二題乃“美人步”: 款蹴香塵冉冉移,畏行多露滑春泥。 花陰點破來無跡,月影沖開去有期。 覓句推敲何黨懶?尋芳搖曳故教遲。 玉奴步步蓮花地,應(yīng)為東風異往時。 太后未及品題,張易之也完了呈上,卻是“美人立”: 凝睬中天顧影明,遲回卻望最合情。 斜抱琵琶空占影,穩(wěn)垂環(huán)珮不聞聲。 閑將衣帶和衫整,懶為花枝繞砌行。 露濕弓鞋猶待月,小鬟頻喚未將迎。 第二題是“美人歌”: 雍門三日有余聲,不為驪駒唱渭城。 子夜言情能婉轉(zhuǎn),羅敷訴怨最分明。 朱唇午啟千人靜,皓齒才分百媚生。 譜盡香山長恨句,聽來真與燕鶯爭。 太后看了笑道:“你四人的詩,不但僅得香奩之體,如出一人之手。”正說時,只見宮奴捧著蓮花三四枝進來,三思把一枝置于昌宗耳邊戲道:“六郎面似蓮花。”太后笑說道:“還是蓮花似六郎耳。”飲酒笑說了一回,三思、昌宗、易之等散出,太后著內(nèi)監(jiān)牛晉卿去召懷義。那曉得懷義自做了鄂國公之后,積蓄多金,倚勢驕蹇,私藏著極美的婦人,日夜取樂。這日正吃得大醉,忽見牛晉卿傳太后有旨宣召,懷義怒道:“這里嬌花嫩蕊,尚不暇攀折;況老樹枯藤乎?你且回去,我當自來?!睍x卿無奈,只得回宮,以懷義之言實告。太后聽了,不覺大怒道:“禿子恁般無禮!前者火燒天堂,延及明堂,都因此禿;今又如此可惡!”正在大怒之際,恰好太平公主進來,見太后大怒,忙問其故。晉卿將懷義之言說知。公主道:“禿奴無禮極矣!母后不須發(fā)怒,待兒明日處死他便了?!碧蟮溃骸绊毺幍勉粺o跡?!碧焦黝I(lǐng)命而出。 明日絕早起身,選了二三十個壯健宮娥去苑中伏著;又叫兩個太監(jiān),往召懷義,哄他進苑來。那懷義因宵來酒醉失言,懊悔無及。又聞差人來召他,正要粉飾前非,即同二太監(jiān)從后宰門進宮。太平公主先令官娥于半路傳諭道:“太后在苑中等著,可快進去?!睉蚜x并不疑心,忙進苑來,宮娥引到幽僻之處,只見太平公主坐著,將一紙叫他看。懷義拿來一看,卻是王求禮請閹懷義的疏。兩個內(nèi)監(jiān),即時動手割閹,又加痛打,不消半刻,懷義氣絕身亡,將尸首裝入蒲包內(nèi),送到白馬寺中,放火燒了,回奏太后不題。 且說太后因明堂火災(zāi),天堂中所供佛像,都已損壞;又四方水旱頻仍,各處奏報災(zāi)異,遂下詔著百官修省。禁止民間屠宰,甚至魚蝦之類,亦不許捕捉。這禁屠之令一下,軍民士庶,無不凜遵。其時翼國公秦叔寶,致仕家居,尚有老母在堂,叔寶極盡孝養(yǎng)。其子秦懷玉,蒙高祖賜婚單雄信之女,生二子,長名秦琮,次名秦(王禹)。(王禹)娶拾遺張德之女,一胎雙生二子,叔寶與叔寶之母,俱甚歡喜。到滿月時,為湯餅之會,朝中各官,都往稱賀。叔寶父子開筵宴客,張德亦在座,傅游藝與杜肅也隨眾往賀,一同飲宴。只見杯盤羅列,水陸畢具,極其豐腆。張德對著眾官道:“若論奉詔禁屠,今日本不該有此陳設(shè)。只因敝親翁老年得這曾孫,不勝欣喜,又承諸公枉顧,不敢褻慢,故有此席,違禁之愆,仰祈容庇?!笔鍖毟缸右惨积R拱手道:“總求諸兄見原。”眾官懼唯唯,只有傅游藝、杜肅這兩個小人,口雖答應(yīng),心里不然。要想去太后面前出首獻功。游藝日視杜肅而笑,杜肅會意,乘著眾人酌酒酬酢之時,暗將盤中rou餡包子一枚,藏于袖內(nèi),至晚散席,各自別去。 次日早朝已罷,百官俱退,游藝、杜肅獨留身奏事,隨太后至便殿。太后問道:“二卿欲奏何事?”杜肅奏道:“陛下遇災(zāi)修省,禁止屠宰,人皆奉法,不敢有犯。大臣之家,尤宜凜遵詔旨。乃翼國公之子秦懷玉,因次子秦(王禹)生男宴客,臣與傅游藝俱往赴宴,見其珍羞畢備,干犯明禁。臣已竊懷其一物為證,乞陛下治其違旨之罪,庶臣民知畏,詔令必行?!弊嗔T,將昨日所袖的rou餡包子獻上。傅游藝亦奏道:“拾遺張德徇庇姻私,囑托眾官使相容隱,殊屬不法,亦宜加罪?!碧舐勛?,微微而笑,即傳旨召秦懷玉、張德。少頃,二人宣至。太后問秦懷玉道:“聞卿次子秦(王禹)之妻張氏,連舉二雄;秦家得子,張家得甥,大是喜事?!睉延衽c張德,俱頓首稱謝。太后道:“昨日在家宴客乎?”懷玉奏道:“臣父因祖母年高,欲弄孫以娛之,偶召親故小飲,不識陛下何以聞知?”太后命左右將那rou餡包子與他看,笑道:“此非卿家筵上之物耶,張拾遺雖欲為卿隱蔽,其如有懷rou出首之人何?”懷玉與張德俱大驚,叩頭道:“臣等干犯明禁,罪當萬死?!碧蟮溃骸半藿雇涝?,為小民無端聚飲,殘害物命故耳。至于吉兇慶吊之所需,原不在禁內(nèi)。卿父為開國功臣,且又年老,況有老母在堂,今喜連得二曾孫,湯餅嘉會,擊鮮烹肥,理固宜然,豈朕所禁;但卿自今請客,亦須擇人。”因指著傅游藝、杜肅道:“如此等輩,不必再請也。”懷玉、張德叩頭謝恩而退。傅游藝、杜肅羞慚無地,太后揮之使出。二人出得朝門,眾官無不唾罵。正是: 莫道老妖作怪,有時卻甚通情。 犯禁不準出首,小人枉作小人。 太后思念昔日功臣,死亡殆盡。又聞程知節(jié)亦謝世,凌煙閣上二十四人,惟秦叔室一人尚在。喜其得了曾孫,特命以彩緞二十端,金錢二貫,賜與新生的二小兒。又賜二名,一名思孝,一名克孝。叔寶父子,俱入朝謝恩。不及一月,叔寶之母身故,叔寶因哭母致病,未幾亦亡。太后聞訃,為之輟朝三日,賜祭賜謚。正是: 開國元勛都物故,空留畫像在凌煙。 第七十五回 釋情癡夫婦感恩 伸義討兄弟被戮 詞曰: 有意多緣,豈必盡朱繩牽接。只看那紅拂才高,藥師情熱。司 馬臨鄧琴媚也,文君志向何真切。乍相逢,眼底識英雄,堪恰悅。 有一種,天緣結(jié)。有一種,萍蹤合。嘆芳情未斷,癡魂未絕。不韋 西秦曾斬首,牛金東晉亦誅滅。這其間,史冊最分明,何須說? 調(diào)寄“滿江紅” 天下治亂嘗相承,久治或可不至于亂,而亂極則必至于復(fù)治。雖無問世首出之王者,亦必有撥亂反正之英主,挺生于其間。有英主,即有一二持正不阿之元宰,遇事敢言之侍從,應(yīng)運而興,足以挽回天意,維持世道,其關(guān)系豈淺鮮哉!今且不說中宗到京,尚在東宮。太后依舊執(zhí)掌朝政,年齒雖高,yin心愈熾。又以張昌宗為奉宸令,每內(nèi)延曲宴,輒引諸武、二張飲博嘲謔,又多選美少年,為奉宸內(nèi)供奉,品其妍媸,日夜戲弄。魏元忠為相,奏道:“臣承乏宰相,使小人在側(cè),臣之罪也。”元忠秉性忠直,不畏權(quán)勢,由是諸武、二張深怨,太后亦不悅元忠。昌宗乃譖元忠私議道:“太后年老,且yin亂如此;不若挾太子為久長,東宮奮興,則狎邪小人,皆為避位矣!”太后知之大怒,欲治元忠。昌宗恐怕事不能妥,乃密引鳳閣舍人張說,賂以多金,許以美官,使證元忠。張說思量要推不管,他就變起臉來,不好意思。倘若再尋了別個,在元忠宰相身上,有些不妥。我且許之,且到臨期再商,只得唯唯而別。 太后明日臨朝,諸臣盡退,止留魏元忠與張昌宗廷問。太后道:“張昌宗,你幾時聞得魏元忠私議的?卻與何人說之?”昌宗道:“元忠與凰鳳閣舍人張說相好,前言是對張說說的,乞陛下召張說問之,便知臣言不謬?!碧蠹疵鼉?nèi)監(jiān)去召張說。是時大臣尚在朝房探聽未歸,聞太后來召,張說知為元忠事。說將入,吏部尚書宋璟謂說道:“張老先生,名義至重,鬼神難期,不可徇情行止,以求茍免。獲罪流竄,其榮多矣。倘事有不測,璟等叩閽力爭,與子同生死,努力為之,萬代瞻仰,在此一舉也!”又有左史劉知幾道:“張先生無汗青史,為子孫累?!睆堈f點頭唯唯,遂入內(nèi)庭。太后問之,張說默然無語。昌宗從旁促使張說言之。張說便道:“臣實不聞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使臣證之耳?!碧笈溃骸皬堈f反復(fù)小人,宜一并治之!”于是退朝。 隔了幾日,太后叫張說又問,說對如前。太后大怒,元忠貶高要尉,說流嶺表。昌宗因張說不肯誣證元忠,挾太后之勢,連夜要促他起身。卻說張說有愛妾姓寧,名懷棠,字醒花。生時母夢人授海棠一枝,因而得孕,其諸母戲道:“海棠睡未足耶!”其母道:“名花宜醒不宜睡?!惫侍栃鸦?。及歸張說,時年十七,姿容艷麗,文才敏捷。張說所有機密事故,俱他掌管。一日有個同年之子,姓賈名全虛,父親賈格,官拜禮部尚書。全虛年方弱冠,應(yīng)試來京,特來拜望張說。因見全虛年少多才,留為書記。凡書札來往,皆彼代筆。住在家中,忽忽過了一夏,秋來風景,甚是可人:殘梧落葉,早桂飄香。全虛偶至園中綠玉亭前閑玩,劈面撞見了醒花。全虛色膽如天,竟上前深深作揖道:“小生蘇州賈全虛,偶爾游行,失于回避,望娘子恕罪?!蹦切鸦ㄒ膊换匮?,答了一禮,竟望里邊進去了。醒花心上思想起來:“吾家老爺,只說賈相公文學富贍、家世貴顯,并不題起他豐姿秀雅,性格溫和??此e止安靜,決不像個落薄之人,吾今在此,雖然享用,終無出頭之日?!钡接袔追挚瓷纤囊馑?。全虛雖然一見,并不知此是何人,又無從那里訪問,胸中時刻想念,只索付之無可如何。 過了一日,正直張說有事,全虛出去打聽了回家,獨坐書齋。月色如晝,聽見窗外有人嗽聲。全虛出來一看,見一女郎緩步而至,全虛驚問。女郎答道:“吾乃醒娘侍女碧蓮。曩日醒娘亭前一見,偶爾垂情,至今不忘。茲因老爺在寓,即日起行,醒娘欲見郎君一面,特命妾先容?!闭Z未完,只見醒花移步而來,滿身香氣氳氳。全虛迎上一揖道:“綠玉亭前,瞥然相遇,度娘子決不是凡人,所以敢于直通款曲。今幸娘子降臨,天遣奇緣;若是娘子不棄,便好結(jié)下百年姻眷了?!蹦切鸦▍s也安雅,徐徐的答道:“我在府中一二年,所見往來貴人多矣,未有如君者。君若不以妾為殘花敗絮,請長侍巾櫛。承此多故之際,如李衛(wèi)公之挾張出塵,飄然長往,未識君以為可否?”全由道:“承娘子謬愛,全虛有何不可。只是年伯面上不好意思?!毙鸦ǖ溃骸澳阄医K身大事,那里顧得,須自為主張?!北躺彅y著酒肴,二人對酌。全虛道:“卿字醒花,只恐夜深花睡去奈何?”醒花笑道:“共君今夜不須睡,否則恐全虛此一刻千金也?!毕嗯c大笑。碧蓮道:“隔墻有耳,為今之計,三十六著,走為上著?!奔裁κ帐埃B夜逃遁。正是: 婚姻到底皆前定,但得多情自有緣。 早已有人將此事報知張說,張說差人四下緝獲住了,來見張說。張說要把全虛置之死地,全虛厲聲道:“睹色不能禁,亦人之常情。男子漢死何足惜,只是明公如此名望素著,如此爵祿尊榮,今雖暫謫,不久自當遷擢。安知后日寧無復(fù)有意外之虞,緩急欲用人乎?何靳一女子而置大丈夫于死地,竊謂明公不取也。且楚莊王不究絕纓之事,袁盎不追竊姬之書生,楊素亦不窮李靖之去向,后來皆獲其報,豈明公因一女子,而欲殺國士乎?”張說奇其語,遂回嗔作喜道:“汝言似亦有理,今以醒花贈汝,并命家人厚具奩資贈之。”全虛也不推辭,攜之而去。太后聞知,以張說能順人情,不獨不究前事,且命以原官兼為睿宗第三子隆基之傅。這隆基即后來中興之主玄宗皇帝也。但那時節(jié)正未得時,太后亦等閑視之。其時太后所寵愛的人,自諸武而外,只有太平公主與安樂公主。那安樂公主乃中宗之女,下嫁于太后之侄武崇訓。太后從武氏一脈推愛,故亦愛之。他倚了夫家之勢,又會諂媚太后,得其歡心,因便驕奢yin佚,與太平公主一樣的橫行無忌。 一日,兩個公主同在宮中閑坐,偶見壁上掛著一軸美人斗百草的畫圖,且是畫得有趣,有《西江月》詞道得好: 春草春來交茂,春閨春興方濃。爭教小婢向國中,偏覓芳菲種 種。各出多般多品,爭看誰異誰同。因何一笑展歡容,斗著宜男心 動。 太平公主看了畫圖,對安樂公主說道:“美人斗草,春閨韻事。今方二月,百草未備。待春深草茂之時,我和你做個斗草會,大家賭些什么如何?”安樂公主欣然應(yīng)諾。到得三月初旬,正欲預(yù)遣宮女們?nèi)ビ分胁梢捀鞣N異草,適上官婉兒來閑話,聞知其事,因說道:“公主若但使人覓草,只怕你會覓,他也會覓,何能取勝?必須覓得一件他人所必無之物方好。”公主道:“你道那一件是他人所無的?”婉地道:“這倒不必拘定是草不是草,只要與草相類的便了?!惫鞯溃骸澳闱艺f何物與草相類?”婉兒道:“草為地之毛,人身有五毛,亦如地之有草,五毛之中須為貴。吾聞南海祗洹寺塑的維摩詰之像,其須乃晉朝名公謝靈運面上的,此真世間有一無二的東西,得此一物,定可取勝?!卑矘饭髀勓源笙?。原來晉時謝靈運,一代名人,官封康樂郡公,生得一部美髯,不但人人欣羨,自己亦甚愛惜。后因犯罪罹刑,臨死之時,不忍埋沒此須,親自剪付眾人。其時適當南海祗洹寺內(nèi)裝塑維摩詰像,遺命將此須舍為維摩詰法像之須。后世因相傳為此寺中一件勝跡。那維摩詰是釋迦牟尼佛同時的人,他與文殊菩薩最相善,其往來問答之語,載在內(nèi)典。今藏經(jīng)中有維摩詰所說經(jīng)。此乃西天一個未出家不落發(fā)的居士,所以塑其像者,要用須髯。 閑話少說。且說安樂公主聽了上官婉兒之言,立即密遣內(nèi)傳林茂飛騎往南海祗洹寺,將維摩詰之須,剪取一半,以備斗草之用。林茂即行之后,公主又想:“我若取須之半,倘太平公主知道,也遣人去剪了那一半來,卻不大家扯直了。不如一并剪取,一則斗草必勝,二則留此一部全須,以為奇事,卻不甚妙?”遂令遣內(nèi)侍陽春景,星夜前往。比及到半途,已見林茂轉(zhuǎn)來了。陽春景一面自去剪取余須,林茂自將先剪之須,回宮復(fù)命。原來太平公主,正約定這一日與安樂公主,各出珍奇寶玩,在長春宮內(nèi)滿綠軒中斗草賭勝,請上官婉兒監(jiān)局。卻好正值見林茂到了,料道須已取得,心中歡喜。且不說破,便先將各樣異草相比,只見他多的,我也不少;我有的,他也不無,兩家賭個持平。安樂公主道:“地上的草,不如人身上的草。我有一種草,是古人身上遺留下來的,豈非世上無雙之物?”太平公主問是何物。安樂公主道:“是晉人謝靈運之須?!碧焦鞯溃骸拔崧勚x靈運死時,已將此須舍與祗洹寺裝塑在維摩誥面上了,你何從得之?”安樂公主笑道:“靈運能舍,我能取,今已取得在此了?!北憬辛置彀褋砜?。 林茂捧過一個錦囊,于中取出須來,放在桌上,果然好須,卻像在生人頦下剪下來的,極其光潤。 正看間,可煞作怪,忽地軒前起一陣香風,把須兒吹向空中,悠悠揚揚的飄散了。林茂不知高低,趕著風,向空捉搦,指望搶得幾莖。卻被階石絆了一跌,把右臂跌壞,臥地不能起。眾內(nèi)侍扶之出宮,太平公主道:“佛面上的須,原不該去剪他,今此報應(yīng),必是佛心不喜?!鄙瞎偻駜郝勓?,自想:“這件事,是我說起的?!毙纳虾蒙@駭不安,默然無語。安樂公主還強爭道:“且莫閑講,斗草要算我勝了?!碧焦餍Φ溃骸澳f須原當不得草,只今須在那里哩!正好大家不算輸贏罷了。當時嬉笑宴飲而散。安樂公主雖然未贏,卻也不輸,只可惜須兒被風吹去,不曾留得;還想那一半,即日取到,好留為珍秘。 又過了好幾日,陽春景方取得余須回報。原來那陽春景,也于路上跌壞了右臂,故而歸遲。公主既得了須,十分歡喜。正拿在手中細看,卻又作怪,一霎時香風又起,又把須兒吹人空中去了。香風過后,繼以狂風,將庭前樹上開的花卉,盡皆吹落,不留一朵,眾俱大駭。有詞為證: 靈運面,維摩詰,何妨佛面如人面。此須借作彼須留,怎因嬉 戲輕相剪?才喜見,吹不見,不許妖yin女子見。誰將金剪向慈容, 剪得須時兩臂斷。當下安樂公主,驚懼之極,合掌向空懺悔。太平公主與上官婉兒聞知,更加駭異。于是三個女子各捐帑千金,給與祗洹寺,增修殿宇,重整金身,不在話下。 且說那時朝中大臣,自狄仁杰死后,只有宋璟極其正直,豐采可畏。太后亦敬禮之,諸武都不敢怠慢他。至于張易之、張昌宗兩個,其畏憚宋璟,與向日畏憚狄仁杰一般。當初狄仁杰存日,適海國進貢一裘,名曰集翠裘,乃集翠鳥身上軟毛做成的,最輕暖鮮麗,是一件奇珍難得之物。張昌宗見而欲之,恃愛乞恩求賜,太后便把來賜與他。昌宗謝了恩,便就御前穿著起來,太后看了笑道:“你著了此裘,越覺嫵媚了。”昌宗欣欣得意。適狄仁杰入宮奏事,太后既準其所奏之事,意欲引仁杰與昌宗親昵,因見幾案之上,有棋局棋子,遂命二人對坐弈棋。二人領(lǐng)旨,彼此坐定。太后道:“棋高者用白棋,昌宗棋頗高。”仁杰起身奏道:“臣自信是精白一心,涅而不淄之人,弈雖小數(shù),愿從其類,請用白者?!碧蟮溃骸叭吻淙∮每梢?,但你二人,須各賭一物,今所賭何物?”仁杰道:“請即賭昌宗身所穿之裘。”太后道:“卿以何物為對?”仁杰道:“臣亦即以身所穿紫袍為對?!碧笮Φ溃骸按思漪?,價逾千金,卿袍安能與相抵?”仁杰道:“此袍乃大臣朝見奏對之衣;昌宗此裘,乃嬖佞寵幸之服。以袍對裘,臣猶不屑也?!碧舐勓?,笑而不答,昌宗心赧氣沮,遂累局連北。仁杰即對御褫其裘,披于身上,謝恩而出,至光范門,便脫下來,付家奴服之而歸。太后知之,亦置不問。因此群小都畏憚他。在廷正人,如張柬之、桓彥范、敬暉、袁恕己、崔元(日韋)等,又皆仁杰所薦引,與宋璟共矢忠心,誓除逆賊。 一日同中宗南山出獵,張柬之五人隨騎而行。到了山中幽僻之處,五人下馬奏道:“臣等幽懷向欲面奏,因耳目眾多,不敢啟齒。今事勢已迫,不能再隱。臣思陛下年德皆備,太后惑二張言語,貪位不還。近聞二張寵幸太過,太后欲將寶位讓與六郎,萬一即真,則置陛下于何地?臣等情急,只得奏聞。陛下籌之。”中宗聞言大驚道:“為今奈何?”柬之道:“直須殺卻張武亂臣,方得陛下復(fù)位?!敝凶诘溃骸疤笊性?,怎生殺得?”柬之道:“臣定計已久,無煩圣慮,但恐驚動圣情,故先與聞?!敝凶诘溃骸岸埧蓺?;武氏之族,系我中表之親,望看太后之面留之。”柬之道:“臣兵至宮闈,不遇則已,如或遇著,恐刀劍無情,不能自主。”中宗道:“孤若得位,反周為唐,當封汝等為王?!奔碇Q謝。遂草草獵畢而回,歸至朝門,各各散去。 中宗回至宮中,恰好武三思那日曉得中宗出獵,正與韋后在宮玩耍,見左右報說王爺回來,三思驚得身子戰(zhàn)栗。韋后道:“不須害怕,我同你在外頭書室里去打一盤雙陸,他進來看見了,包你不說一聲,還要替我們指點?!比紱]奈何,只得隨韋后出來,坐了對局。中宗走進來,看見笑道:“你兩個好自在,在此打雙陸?!比济ο聛硪娏恕V凶诘溃骸澳銈兛少€什么?”韋后道:“賭一件王東西?!敝凶谧谂赃叺溃骸按尹c籌,看你們誰贏。”下了兩局,大家一勝一北,第三盤卻是三思輸了。中宗道:“什么玉東西,拿出來?!比嫉溃骸按执乐?,陛下看不得的,改日還要與娘娘復(fù)局。天已昏黑,臣要回去了?!敝凶诘溃骸敖褚骨以诖擞昧艘寡?,然后回去何妨?” 三思同中宗到內(nèi)書房里,只見燈燭輝湟,宴已齊備,二人坐了。三思道:“我們怎么樣吃酒?”中宗想道:“我且卜一卦,看外延之事如何?”便道:“擲個狀元罷!”三思道:“狀元雖好,只是兩個人有何意味?”中宗道:“你與我總是親戚,我請娘娘與上官昭儀出來,四人共擲,豈不有趣?!比家娬f,心中大喜,道:“妙。”中宗吩咐左右。只見韋后與上官昭儀,俱素凈打扮,另有一種裊娜韻致,大家坐了擲起,不多幾擲,中宗就是一個么渾純,三人鼓掌笑道:“妙呀!狀元還是殿下占著。”中宗道:“好便好,只是么色;若是純六,再無人奪去。”三思道:“說甚話來,一是數(shù)之始,絕妙的了,所謂一元復(fù)始,萬像更新,快奉一巨觴與殿下?!敝凶陲嬘冢擞謹S。上官昭儀擲了四個四,說道:“好了,我是榜眼。”韋后道:“不要管榜眼探花,也該吃一杯;等我擲六個四出來,連殿下都扯下來?!眱蓚€在那里擲,中宗心上想:“此時初更時分,怎么還不見動靜。若是他們做不來,不如且放三思回家去,我今叫人去打聽一回。”就叫婉兒道:“你看他兩個再擲,有了探花,我就要考了。我去一回就來?!?/br> 三思見中宗去了,把椅子移近了韋后,名雖擲色,免不得捏手捏腳。昭儀知趣,笑道:“娘娘,妾去看看王爺來?!表f后恨不得昭儀起身去了。韋后連侍女們也都遣開,正待與三思做些勾當,只見昭儀嚷將進來道:“娘娘不好了!”二人聽見,忙走開坐了,問道:“有什么不好?”話未說完,只見中宗已在面前叫道:“武大哥,我叫婉兒陪你,暫且后邊閣中坐一回兒?!比嫉溃骸按藭r為甚人聲鼎沸?”中宗便把張柬之等五人,要斬絕張、武二氏,我再三勸他,不要加害于你,二張想已誅矣!三思聽見,忙雙膝跪下道?!叭f歲爺救臣之命!”只見身上戰(zhàn)栗不已。韋后道:“皇爺留你在此,自有主意,何必驚懼?”說時只見許多宮奴,跑進來稟道:“眾臣在外,請皇爺出去?!敝凶诿型駜?,推三思到閣中去了,即便來到外面。 原來張柬之等統(tǒng)兵已到中宮,恰好二張正與武后酣寢,躲避不及,被軍士們一刀一個,雙雙殺了。太后大驚,柬之等請?zhí)蠹慈者w入上陽宮,取了璽綬,來見中宗奏道:“太后已遷,玉璽已在此,眾臣都在殿上,請陛下速登寶位?!敝凶谏?,柬之等先獻上璽綬,又將張昌宗、張易之首級呈驗,然后各官朝賀,復(fù)國號曰唐,仍立韋后為皇后,封后父元貞為上洛王,母楊氏為榮國夫人。張柬之等五人,俱封為王。柬之道:“武三思一門,必欲如二張之罪誅之。前蒙陛下吩咐,只得姑免,今若仍居王位,臣等實難與為僚。”中宗聽了,不得已削三思王位為司空。眾人謝恩出朝。洛州長史薛季昶對五王說道:“二兇雖除,產(chǎn)、祿猶存,去草不除根,終當復(fù)生?!蔽逋醯溃骸按笫乱讯?,彼猶幾rou耳,何復(fù)能為?”季昶嘆道:“三思不死,我輩不知死所矣!”中宗改元神龍,尊武后號曰則天大圣皇帝,封弟旦為湘王,大赦天下,萬民歡悅。 太后被柬之等遷到上陽宮去,思想前事,如同一夢,時常流淚,患病起來,日加沉重。三思心上不好意思,只得進宮去問候,見太后睡臥,顏色黃瘦,不勝駭嘆道:“臣因多故,不便時常進宮,不意圣容消瘦如此?!北惆咽謥碇w撫摩。太后對三思道:“我的兒呀,你許久不進來,可知我病已入膏盲,只在旦夕要長別了,不知我宗族可能保全否?”三思道:“不必陛下憂煩,圣上已面許生全武氏,尊體還當著意調(diào)攝,自然痊愈?!比加衷V張柬之等兇惡,所以不能時進宮來,說罷大哭。太后嘆一聲道:“兒呀,近聞得韋后與你私通,甚是歡愛,你去訴與他知,叫他設(shè)計,除此五惡,我屬可高枕矣?!比键c首,太后道:“你去請皇上來,我有話吩咐他?!比汲鋈ィc中宗說知;中宗忙到上陽宮,太后叮嚀了一回。過了兩日,太后駕崩,中宗頒詔天下,整治喪禮不題。 且說三思門下,兵部尚書宗楚客、御史中丞周利用、侍御史冉祖雍、太仆李俊、光祿丞宋之遜、監(jiān)察御史姚紹之,為之耳目,是為五狗。與韋后、婉兒日夜游柬之等五王不已。三思陰令人疏皇后穢行,榜于天津橋,請加廢黜。中宗知之,不勝大怒,命監(jiān)察御史姚紹之,窮究其事。紹之奏言敬暉等五王使人為之,雖曰廢后,實謀大逆,請族誅張柬之等,以雪皇后之憤。中宗命法司結(jié)其罪案,將柬之等五名流邊遠各州。三思又遣人矯制于途中殺之。三思方得放心,于是權(quán)傾天下,誰不懼著他。中宗也沒了主意,每事反去問他,亦聽其節(jié)制。況韋后一心愛他,常對他說道:“我欲如你姑娘,自得登臨寶位,方遂我心?!?/br> 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結(jié)彩樓嬪御評詩 游燈市帝后行樂 詞曰: 試誦斯于訓女,無非還要無儀。炫才宮女漫評詩,大褻儒林文 字。帝后嬪妃公主,尊嚴那許輕窺。外臣陪侍已非宜,怎縱作 優(yōu)謔戲? 調(diào)寄“西江月” 人亦有言,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無才便是德,蓋以男子之有德者,或兼有才,而女子之有才者,未必有德也。雖然如此說,有才女子,豈反不如愚婦人?周之邑姜序于十亂,惟其才也。才何必為女子累,特患恃才妄作,使人嘆為有才無德,為可惜耳。夫男子面才勝于德,猶不足稱,乃若身為女子,穢德彰聞,雖夙具美才,創(chuàng)為韻事,傳作佳話,總無足取。故有才之女,而能不自炫其才,是即德也;然女子之炫才,皆男子縱之之故,縱之使炫才,便如縱之使炫色矣。此在士庶之家且不可;況皇家嬪御,宜何如尊重,豈可輕炫其才,以至褻士林而讀國體乎?無奈唐朝宮禁不嚴,朝臣俱得見后妃公主,侍宴賦詩,恬不為怪,又何有于嬪御之流?甚或宦官官妾與徘優(yōu)侏儒,雜聚諧謔,狂言浪語,不忌至尊,殊堪嗤笑。 如今且不說中宗昏暗,韋后弄權(quán),且說那時朝臣中有兩個有名的才子:一姓宋,名之問,字延清,汾州人氏,官為考功員外郎。一姓沈,名亻全期,字云卿,內(nèi)黃人氏,官為起居郎。若論此二人的文才,正是一個八兩,一個半斤。那末之問,更生得豐雅俊秀,兼之性格風流,于男女之事,亦甚有本領(lǐng)。他在武后時已為官,因見張易之、張昌宗輩,俱以美丈夫為武后所寵幸,富貴無比,遂動了個羨慕之心。又每于御前奏對之時,見武后秋波頻轉(zhuǎn),顧盼著他,似有相愛之意,卻只不見召他入內(nèi)。他心癢難忍,托一個極相契的內(nèi)監(jiān)于武后前從容薦引,說他內(nèi)才外才都妙。武后笑道:“朕非不受其才,但聞其人有口臭,故不便使之入侍耳?!痹瓉硭沃畣枺穗m俊雅,卻自小有口臭之疾,曾有人在武后前說及,故武后不欲與之親近。當時內(nèi)監(jiān)將武后所言,述與宋之問聽了,之問甚是慚恨,自此日常含雞舌香于口中,以希進幸。即此一端,可知是個有才無品行的人了。那沈亻全期亦與張易之輩交通,后又在安樂公主門下走動,曾因受贓被劾,長流歡州,夤緣安樂公主,復(fù)得召用。安樂公主強奪臨川長寧公主舊第,改為新宅,邀中宗御駕游幸,召沈亻全期陪往侍宴,因命賦詩,以紀其事,限韻天字。亻全期應(yīng)制,即成一律云: 皇家貴主好神仙,別業(yè)初開云漢邊。 山出盡如鳴鳳嶺,池成不讓飲龍川。 妝樓翠晃教春住,舞閣全鋪借日懸。 敬從乘輿來至此,稱觴獻壽樂鈞天。 中宗與公主見詩十分贊賞。公主道:“卿與宋之問齊名,外人競稱沈宋,今日賦詩,既有沈不可無宋。”遂遣內(nèi)侍,立宣之間到來,也要他作詩一首。先將檢期所詠,付與他看過。公主道:“沈卿已作七言律詩,卿可作五言排律罷。”宋之問道:“亻全期蒙皇上賜韻,臣今亦乞公主賜一韻。”公主笑道:“卿才空一世,便用空字為韻何如?”之問領(lǐng)命,即賦一律云: 英藩筑外館,愛主出皇宮。 賓至星搓落,仙來月宇空。 玳梁翻賀燕,金埒倚長虹。 簫奏秦臺里,書開魯壁中。 短歌能駐日,艷舞欲嬌風。 聞有淹留處,山阿花滿叢。 詩成,公主歡賞。中宗看了,亦極稱贊,命各喝彩幣二端,公主又加有賞賚。二人謝恩而出。那沈亻全期心甚怏怏,你道為何?蓋因當時沈宋齊名,不相上下,今見公主獨稱宋之問才空一世,為此心中不服。 至景龍三年,正月晦日,中宗欲游幸昆明池,大宴朝臣。這昆明池,乃是漢武帝所開鑿。當初漢武帝好大喜功,欲征伐昆明國,因其國有滇池,方三百里,極為險要。故特鑿此昆明池,以習水戰(zhàn)。此地闊大洪壯,池中有樓臺亭閣,以備登臨。當下中宗欲來游幸宴集,先兩日前,傳諭朝臣,是日各獻即事五言排律一篇,選取其中佳者,為新翻御制由。于是朝臣都爭華競勝的去做詩了。韋后對中宗道:“外庭諸臣,自負高才,不信我宮中嬪御,有才勝于男子者。依妾愚見,明日將這眾臣所作之詩,命上官昭容當?shù)钤u閱,使他們知宮庭中有才女子,以后應(yīng)制作詩,僅不敢不竭盡心思矣?!敝凶诖笙驳溃骸按搜哉衔嵋?。”上官婉兒啟奏道:“臣妾以宮婢而評品朝臣之詩,安得他們心眼?!敝凶谛Φ溃骸爸灰阍u品得公道確當,不怕他們不心眼?!蓖緜髦加诶ッ鞒嘏?,另設(shè)帳殿一座。帳殿之間,高結(jié)彩樓,聽候上官昭容登樓間詩。 此旨一下,眾朝臣紛紛竊議:也有不樂的,以為褻瀆朝臣。也有喜歡的,以為風流韻事。到那巴中宗與韋后及太平公主、安樂公主、長寧公主、上官昭容等,俱至昆明池游玩。大排筵宴,諸臣畢集朝拜畢,賜宴于池畔。帝后與公主輩,就帳殿中飲宴。酒行既罷,諸臣各獻上詩篇。中宗傳諭道:“卿等雖俱美才,然所作之詩,豈無高下。朕一時未暇披覽,昭容上官氏,才冠后宮,朕思卿等才子之詩,當使才女間之,可作千秋佳話,卿等勿以為褻也?!敝T臣頓首稱謝。中宗命諸臣俱于帳殿彩樓之前,左邊站立,其詩不中選者,逐一立向右邊去。少頃,只見上官婉兒,頭戴鳳冠,身穿繡服,飄輕裙,曳長袖,恍如仙子臨凡。先向中宗與韋后謝了恩,內(nèi)侍宮女們簇擁著上彩樓,臨樓檻而坐。樓前掛起一面朱書的大牌來,上寫道: 昭容上官氏奉詔評詩,只選其中最佳者一篇,進呈御覽;不中 選者,即發(fā)下樓,付還本官。 檻前供設(shè)書案,排列文房四寶,內(nèi)侍將眾官詩篇呈遞案上。婉兒舉筆評閱。眾官都仰望著樓上。須臾之間,只見那些不中選的詩,紛紛的飄下樓來。每一紙落下,眾人爭先搶看。見了自己名字,即便取來袖了,默默無言的立過右邊去。只有沈亻全期、宋之問二人,憑他落紙如飛,只是立著不動,更不去拾來看。他自信其詩,與眾不同,必然中選。不一時,眾詩盡皆飄落,果然只有沈宋二人之詩,不見落下。沈亻全期私語宋之問道:“奉旨史選一篇;這二詩之中,畢竟還要去其一。我二人向來才名相埒,莫分優(yōu)劣,只看今日選中那一個的詩,便以此定高下,以后匆得爭強?!彼沃畣桙c頭笑諾。良外,只看又飄飄的落下一紙,眾人競?cè)《^之,卻是沈亻全期的詩。其詩云: 法駕乘春轉(zhuǎn),神池像漢回。 雙星遺舊石,孤月隱殘灰。 戰(zhàn)蟻逢時去,恩魚望幸來。 山花緹綺繞,堤柳帳城開。 思逸橫汾唱,歌流宴鎬杯。 微臣彤朽質(zhì),差睹豫章才。 詩后有評語云: 玩沈、宋二詩,工力悉敵。但沈詩落句辭氣已竭,宋作猶陡然健舉,故去此取彼。 眾人方聚觀間,婉兒已下樓復(fù)命,將宋之問的詩呈上。中宗與韋后及諸公主傳觀,都稱贊好詩,并稱贊婉兒之才。中宗即召諸臣至御前,將宋之問的詩,傳與觀看。其詩云: 春豫靈池會,滄波帳殿開。 舟凌石鯨動,搓拂斗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