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氣_分節(jié)閱讀_30
我不知道是什么擋在我嗓子里。是林老板,是我和桐子多年的哥們兒友誼,還是桐子一直想要的“家”? 又過了一會兒,他微微一笑道:“沒什么。我隨便說說?!?/br> 我說:“你再好好想想吧!” 他點點頭說:“我知道。” 他微笑。 他把煙頭兒在護欄上按滅了,隨手一彈。 這動作不像他該做的,倒像是我該做的。如果我從那間遠近聞名的流氓中學畢業(yè),并且跟著誰練攤兒的話。 煙霧散去,加州秋夜特殊的氣息又飄進我鼻子里來了。 4 第二天早上九點整,我們坐上我的本田車,向著賭城Las Vegas出發(fā)。 不到七點我就爬起來了。不是硬起的,一直就沒怎么睡。不知是沙發(fā)太軟還是怎么著,反正一整夜我就沒怎么合眼,桐子那句話一直在我腦子里繞滕——他說:我要是不回去了,你說會怎么樣? 回想起昨夜的涼臺,好像是場夢,不大真切似的,因為印象中四周過于安靜,而月光又過于皎潔??晌倚睦锏拇_還殘留著點兒什么,好像是朵小火苗子,忽明忽暗,卻足以令我不安了。 桐子比我起得晚,可不到八點也起了。大概是為了這趟行程,又或者心里也惦記著什么事情。 桐子本來提議開他的小跑車,我堅持說出門在外開輛破車更安全。他繼而要求把方向盤,也被我制止了。我說你還沒睡夠呢,繼續(xù)睡吧,等我累了你再換我。結果車沒開出硅谷,他果然頭倚著靠背睡著了。 我把車緩緩地停在高速公路邊兒上的臨時停車帶,輕輕把他的座椅放倒了,好讓他睡得舒服點兒,他睜了睜眼可立刻又睡了回去,好像腦子根本就沒醒過來??磥硭@段日子是習慣睡懶覺了,一下子早起還真不習慣。 說也怪了,我昨夜也沒怎么睡,可現(xiàn)在一點兒也不困,心臟反倒比平時跳得歡快,腦子像水洗的一樣清亮。 今天天氣好得不得了。不是那種萬里無云的藍天,那在加州的旱季一點兒也不稀罕。天上確實晴得透亮,可同時又飄著許多蓬松的云,不像棉花,因為棉花沒那么松,沒那么白??梢膊荒苷f成是棉花糖,因為棉花糖沒那么純,沒那么淡。如果這云彩也能取下一朵來嘗嘗,那它一準兒是涼涼的,爽爽的,不帶一絲其他的雜味兒。就在這些白云的襯托下,遠處的山,近處的桃林,桃林邊上開闊的草原,還有那些正在草原上遛彎兒的牛,全都顯得那么悠閑自得,清清爽爽得仿佛水粉畫畫在半透明的絲絹上。 我扭頭看看桐子,他正斜著腦袋睡得不省人事。這有點兒可惜,可我不忍心把他叫醒了。讓他好好睡吧,這只不過是小小的一點兒美中不足。畢竟他就在我身邊兒,或者說,我就在他身邊兒,而且這車里再無他人了,就連這高速公路上也看不見幾輛車子,我們正以每小時一百五十公里的時速飛馳呢,超速四十公里,可這一點兒不讓我擔心,只讓我覺得自己自由,自由得好像一只身心健康的鳥兒,在這青山綠水中翱翔著??晌乙膬猴w呢?Las Vegas!那可是一座紙醉金迷的城市,一座腐敗得不能再腐敗的城市。可腐敗是什么意思?用公家的定義,那是營私舞弊;可用我區(qū)區(qū)小老百姓的定義,那不就是浪漫么? 所以我干脆就隨他在我身邊兒睡得不省人事。我自己開我的車,保持著我的良好心情,看太陽慢慢兒地爬高,看白云也慢慢兒地跟著升高,這是一幅絕佳的周末美景,發(fā)生之前令人向往,發(fā)生以后令人懷念,發(fā)生時則令人希望它永遠不要結束。 然而這幅美景并沒持續(xù)多久,桐子手機急促的鈴聲兒很快就把他從夢里吵醒,也把我從這夏末秋初的自由里吵醒了。 這回我沒當那是我的手機。因為我的手機還關著機,從昨天早上就關機,一直關到現(xiàn)在。其實不是一直,臨出門兒的時候我偷偷開了一次機,小心翼翼地好像手機正在睡覺,若是不小心把它驚醒了,弄不好會被它咬一口。 我發(fā)現(xiàn)手機上多了一條兒留言。 可我沒來得及聽。因為當時桐子正背著書包從屋里走出來。 桐子從椅子上坐起來,抓跳蚤似的把手機從衣兜里掏出來,可鈴聲比跳蚤跑得還快,這會兒已經(jīng)沒影兒了。 我問他是不是林老板打來的,他點點頭,然后就舉著手機發(fā)了會兒呆。 他是不是在猶豫是否打回去呢? 他是個喜歡猶豫的人,以前我常替他做主,可現(xiàn)在我沒法兒替他拿主意,我就好像等待著法官宣判的罪犯,想為自己辯解,又怕說多了反而不利。我偷看法官的表情,可又一點兒猜不出他心里想些什么了。 于是我鼓足了勇氣,問道:“昨晚上睡得好嗎?” “挺好的?!彼f。 “是嗎?可你丫夜游來著?!蔽疫o了方向盤,手心兒微微地出汗。 “我游到哪兒了?” “涼臺上。” “噢,呵呵。我不記得了。” 他嘿嘿一笑。輕描淡寫的,將一切一筆勾銷。 我突然有點兒后悔,昨夜沒說出憋在肚子里的話。 他手里的手機突然又響,像顆定時炸彈,震得我心里一哆嗦。 他沖著手機說:“你不用管我要去哪兒。我挺好的。你放心?!彼恼Z氣很平靜,不能說生氣也不能說開心。 過了片刻,他又說:“你別解釋了,我知道你忙。你忙的都是正事,我不是為了這些生氣?!?/br> 電話里隱約傳出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嗓門兒不小,可我一點兒聽不清楚說了些什么。 桐子也稍微提高了嗓門兒,可絕不能算是生氣,或者即便有點兒生氣,他也努力克制著。他說:“我肯定她是一心一意為了你好。我從來沒懷疑過這個。不過你不必把我也拉進來。她不可能一心一意為了我好。我猜我要立刻消失了,她肯定覺得更好!” 手機又聒噪了半天,嗓門兒好像比剛才又高了幾分。 “你別替她解釋!她到底生沒生病我一點也不關心。我現(xiàn)在挺開心的,你盡管放心好了。” 說罷,他合上手機,喘了幾口氣。然后一甩手,把手機扔到座椅靠背后面去了。 我心頭隱隱的有點兒不舒服,我也說不清是為了什么。我問他:“誰不是一心一意為你好?” “他飯館的領班?!?/br> “噢……領班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又開口道: “你相信嗎?一個快四十歲的未婚老女人,死心塌地地跟他干了二十年,洗衣服擦鞋的活都干,對他能沒別的意思嗎?” “領班兒是女的?” 他點點頭。 “那她知道你跟林老板的事嗎?” “她能看不出來么?不然也不會處處跟我過不去了?!?/br> “那她不是白費勁兒嗎?” “那可不一定。館子里的幾個老伙計,都在背地里叫她老板娘?!蓖┳油蝗恍?,但笑容只在嘴角兒上,絕不在眼睛里。他的口氣好像是在說笑話,一個與他無關的笑話??伤难凵駞s沒法兒讓人相信這與他無關。 認識他多少年了,他心里有多不痛快我肯定看得出來。不過這回不是因為有人靠著作弊超過了他,也不是因為醫(yī)生不讓他繼續(xù)上課和做實驗。這回為的是一個暗戀著林老板的女領班,還為了林老板一個勁兒地幫著女領班開脫。 我原本忐忑的心,這會兒突然有點兒發(fā)涼。我說:“你這么一拍屁股跑出來,別人不是更要乘虛而入了?” “讓她乘虛而入好了。我無所謂。正好我就解放了。大不了回國,有什么了不起?” 有什么了不起?我看了不起得很,只不過,那不再是為了能不能留在S大,或者留在美國!可他吃了那么多苦,難道不就是為了能留在美國么?這會兒卻竟然為了一個女領班,而覺得回國反而一身輕了? “我回了國,她肯定高興死了,”桐子突然又從牙縫里擠出一句,“不能那么便宜了她!” 可他干嗎這么狠?如果他真的打算“不回去”,就像昨晚在涼臺上說的那樣。 是他真的變了,還是我本來就不了解他? 前方的高速公路空蕩蕩的,我抽空扭頭看了他一眼。 他繃著臉,眼睛里閃爍著一些讓我感到陌生的光芒,好像寒冷的冬季,坐著飛機飛過西伯利亞時,從機艙的小窗戶里看到的茫茫雪原上閃爍的光一樣,讓人覺得冷,冷得恨不得要打寒顫。 我心里突然有個奇怪的想法。我想:多年以前在Q大,那次校警偷襲我們的麻將局,到底是不是他告的密呢? 我一下子又不舒坦起來。 我脫口而出:“回吧,都他媽回吧!這鬼地方有什么好呆的?” 第二十章 賭城的宿命 1 Las Vegas的確是一座神奇的城市。 不論是街道,還是飯店,都豪華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這里每座賭館都有個主題。比如艾菲爾鐵塔下面的Paris賭館,算是賭城里規(guī)模最大的。飯店的大堂就像好萊塢的攝影棚,搭出了巴黎的街景,地面鋪著古老的青磚,頭頂還有一片人造的藍天,打著背光,雖藍卻不很亮,看上去有點兒像清晨四五點的光景。 不過別以為我會訂這家飯店,我沒那么多錢。人都說Las Vegas住宿便宜,但絕不是在周末,即便周末也有便宜的,也絕不是提前一天能預定得到的。 不過我們訂的旅館就在Paris飯店的旁邊兒。雖說是一家小汽車旅館,可每晚也要一百多美元。這是我在網(wǎng)上搜了好久才找到的。 我們停好車,把行李往房間里一丟,就急急忙忙地找地方賭博。 Las Vegas是個遍地是賭場的地方,只要是飯店,不論大小都有賭博設施,就連快餐店和超市也在門口兒放著老虎機,付款之后找回來的零錢立刻就能派上用場。 我們大老遠跑來的,當然不能屈尊于不起眼兒的小賭館。我們一頭鉆進Paris飯店。好家伙!眼前鋪天蓋地整個一賭博的海洋。 隨便往哪兒看,絕沒有看不見老虎機或者牌桌的地方;就算把耳朵堵上,也絕不會聽不見嘩啦啦拉的錢幣掉落的聲音。我活了快三十年,去過好萊塢也去過華爾街,可直到這一刻,我才真正理解,這紙醉金迷是什么意思。穿著超短裙的小姐們,捧著托盤兒在各種賭博設施中像魚一樣穿梭著,不是普通的魚,是光鮮耀眼的美人魚,臉上永遠都掛著甜蜜的微笑。這突然又讓我想起那海怪的故事了。不知為何,每次想起那個故事,我總有一種朦朦朧朧的真實感,就好像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或者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卻總覺得眼熟,在哪兒見過,好像是夢里,又比夢里更真切,更可靠似的。 這種感覺還真的有點兒不吉利。 所以那些穿梭的“美人魚”也讓我覺得有點兒不吉利。 桐子卻顯得有點兒迫不及待。 我說你丫真要賭?他說當然了,不然干嗎來了?我說你有多少錢呀就賭?他拍拍口袋說:“沒多少錢,不過管它呢,好好玩吧?!彼挍]說完,就加快了腳步,直奔一個圍滿人的輪盤賭的桌子走過去,把我丟在身后了。 我自己慢慢走著,看著他的背影迅速混進那團花花綠綠的人群里。我還真的越發(fā)的不認識他了。要擱半年前,他一準兒對賭博這種事嗤之以鼻。才短短半年而已!我和他認識八年了!怎么說變就變了?可不管變還是不變,他昨晚在涼臺上跟我說那些話,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邊看著他賭錢邊胡思亂想,時不時還得扼殺一些不著邊際的想法。這樣反反復復地扼殺來扼殺去,我越發(fā)覺得意興闌珊了。其實此刻,我早沒路上那種自由翱翔的感覺了,不知為什么,真到了Las Vegas,我反倒覺得自己是一只在沙漠上空迷了路的鳥兒,不知該往哪兒飛了。 突然之間,桐子狠命地一拍我肩膀兒,大叫著說中啦!我來不及看明白具體怎么中了,反正莊家正把一堆花花綠綠的籌碼推到他面前。我說你丫發(fā)財了,啥時候請我吃飯???他說再等等再等等,我手氣正旺呢,一會兒就去。我說那好,你丫繼續(xù)發(fā),我先到周圍轉轉。 我在Paris里四處轉了轉,除了賭場,還有不少名貴的專賣店,珠光寶氣的,可那更跟我沒什么關系。正好是晚飯時間,自助餐廳前排起了等座兒的長龍。這里的自助餐也是出了名的,三十美元一個人,免費的香檳酒,差不多能嘗盡各種法式大餐的名堂了。美食的香味兒正源源不斷地從隊伍的盡頭冒出來,這兒也不是我這種饑腸轆轆的人能久留的地方。 我扭頭走出飯店,在馬路上隨便蹓跶了蹓跶,不知不覺地,又走回自己的汽車旁邊兒了。 我索性打開車門,斜倒在后座兒上,打算閉目養(yǎng)會兒神??晌疫€沒合上眼睛呢,突然就聽見手機的鈴聲兒。我四處找了半天,終于從座椅底下把桐子的手機給撿出來。手機上顯示的號碼是舊金山的,我想了想,決定還是替他接。 林老板顯然有點兒吃驚。他問你是誰?我說我是高飛,林老板您不記得我啦?他立刻客氣起來,嘿嘿笑著說:“原來是你啊,記得記得!呵呵,我還以為是郝桐呢!” 林老板又繼續(xù)笑了笑,那笑聲有點兒像抒情歌的結尾,婉轉而憂郁,而且有點兒依依不舍,我連忙趕在那笑聲結束前說:“郝桐沒在我邊兒上,您有事嗎?” 林老板說:“我沒什么急事啦,就是那個荒(方)瑩,打電話來,說有急事找他?!?/br> 我驚訝道:“方瑩她已經(jīng)回美國來了?” “她不在美國么?”他反問。 “不在啊,她前一段兒回國探親了,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