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引路下，顧云箏與章嫣穿廊過院，到了寺廟中的一個小院兒。

    隨行的人打點了留在院中的侍衛(wèi)，侍衛(wèi)得了銀子，先前又得了清君的吩咐，知道來者是誰，便無言退到院外。兩名丫鬟搬來兩把椅子，放在院中的花樹下，“里面臟亂不堪，就在這兒坐坐吧，人這就帶出來了?！?/br>
    顧云箏與章嫣俱是頷首落座。

    片刻后，兩名跟車的護衛(wèi)將一個人架了出來。

    五月明晃晃的陽光照耀下，那個人像是一塊破麻布片?？菔莸貌怀扇诵?，周身上下的衣衫血跡斑斑，散發(fā)著難聞的氣味。

    章嫣難掩驚訝，低呼一聲。

    顧云箏微瞇了眸子，示意護衛(wèi)將那人的頭托起來，細(xì)細(xì)辨認(rèn)他的樣貌。

    另一名護衛(wèi)看出她意圖，去打了一盆水，給那人擦去臉上的污垢、血跡。

    那人低低的申荶一聲，眼睛因著不能適應(yīng)明亮的光線，睜開眼又急忙闔了眼瞼，反復(fù)幾次之后，才緩緩轉(zhuǎn)動著眼珠，打量著周圍環(huán)境。

    亂發(fā)如稻草一般堆在頭上，高高凸起的顴骨，干癟的嘴唇，發(fā)青的臉色，四肢已然不能動了。

    顧云箏與章嫣審視好一會兒，才能確定他是云文淵無疑。當(dāng)年風(fēng)流倜儻的云文淵，竟變成了這個樣子。

    顧云箏起身，趨近他兩步，“這兩年不好過吧？”出聲時才發(fā)現(xiàn)語聲變得沙啞。

    云文淵睜著那雙渾濁呆滯的眼睛看著她。

    她眸子里似有兩團火苗在燃燒，“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讓皇上恨之入骨，讓整個云氏因你覆滅？”

    “我……”云文淵語聲低啞，微不可聞，“我什么都沒做過……什么都沒做過?！狈捶磸?fù)復(fù)重復(fù)著。

    顧云箏腳尖踏在他干枯如柴的手上，施力碾動，“除了哄得你娘愚蠢無知，除了教的你女兒認(rèn)賊為夫，你還做過什么？”

    云文淵吃痛，驟然間歇斯底里起來，“我沒有！我沒有！我沒存反心，只是要凝兒嫁給最得寵的權(quán)臣，我沒與太后藕斷絲連，我只是想位極人臣光耀門楣……我沒有那么貪得無厭……”

    顧云箏移開了腳。一番話已點出一些原委。祁連城說，事關(guān)云家的家丑，原來如此。

    章嫣意識到了不對，拉著顧云箏后退兩步，“他、他已經(jīng)神志不清醒了，怕是問不出個所以然?！?/br>
    一名丫鬟打扮的秀麗女子上前來，低聲道：“夫人見到他就罷了，若是想得知原委，查閱他這兩年來的口供，宮中那位貴人可以讓您如愿?！?/br>
    其實云文淵說的已不少了。皇上懷疑他與太后有染，為了抹去皇家那點可能存在的污點，不惜除掉整個云氏。一個人的錯，要牽連那么多無辜之人陪葬，要讓一個幾朝盡忠的家族覆滅。

    從來就明白，是那昏君殘暴，可在此刻，她仍是恨不得將云文淵凌遲。就因為這個人，她失去親人，形只影單。

    最殘酷的報復(fù)，絕不是讓憎惡之人當(dāng)場斃命?？梢滔履欠輾⒅罂斓臎_動，竟是那么難。

    顧云箏深深呼吸著，別轉(zhuǎn)臉，極力控制著情緒。他不配她動手，他合該受盡折磨。半晌，她再看了云文淵一眼，快步離開。

    回程中，顧云箏倚著大迎枕閉目養(yǎng)神。馬車也不再急于趕路，不急不緩地返回城里。不知過了多久，忽而馬車停下來，她聽到奔騰的馬蹄聲趨近。感覺不到敵意，會是誰呢？

    這時候，有人策馬趨近，聲音輕微地落到地面，恭聲道：“屬下袁江，奉命前來，聽?wèi){調(diào)遣?！?/br>
    袁江，蕭讓最得力的死士頭領(lǐng)，云家覆滅那晚，除了云太夫人，他是陪伴她到最后的人。顧云箏心頭大喜，隨即便是蹙眉。蕭讓這是在做什么？怎的將他最得力的人派來給她用？

    不知為何，心頭忽然升起前世身死之前的悲涼感覺。

    “你怎么來了？”顧云箏下了馬車，來不及細(xì)細(xì)打量袁江，盡量讓自己的語聲平靜一些地問道，“蕭讓呢？他在何處？”之后才發(fā)現(xiàn)已是霞光漫天的時辰。

    袁江沉吟片刻，“他去了艷雪居。侯爺——不，王爺?shù)娜藗髟?，要他去艷雪居一敘?！?/br>
    “王爺？”顧云箏先是一頭霧水，隨即明白過來，“皇上的旨意下來了？”

    “是。”袁江答道，“日落之前，皇上的親筆旨意下來了，冊封王爺為攝政王，內(nèi)閣協(xié)理王爺輔政?！庇纸忉屪约呵皝淼脑颍笆挻笕艘疫^來也是對您有所求，盼您、安姨娘、清君姑娘安好?！?/br>
    蕭讓已經(jīng)得知安姨娘離開了霍府，已經(jīng)知道她將得力之人全部打發(fā)出府，更知道清君留在宮里的日子不會久了。他記掛著她們，可他呢？他現(xiàn)在處于險境，他明知如此，還是將手中死士留給了她，要她自保的同時，保護安姨娘和清君。

    安姨娘有燕襲保護，不會有事。清君的下落是日后的事。而她自身安危，不是她所在意的，也可以說，她已沒了可以在意的權(quán)利。

    顧云箏清亮的眸子定定凝視著袁江，“我們?nèi)齻€沒事，也沒到早做打算的時候。我還可以幫他，告訴我他的處境。你不想他死的話，就告訴我?！?/br>
    袁江本來就不愿意前來，此刻只想確定一點：“王妃所言當(dāng)真？”

    她知道他要確定的是什么，點一點頭，“你看我像是有事有危機的樣子？王爺不會對我怎樣?！?/br>
    袁江沉吟片刻，“蕭大人在來京路上便已負(fù)傷。他本不需來，可是他要給你們、給王爺一個說法，他擔(dān)心事態(tài)發(fā)展到王爺疑心您與安姨娘的地步，擔(dān)心王爺會為難你們這些弱女子，后來在途中聽聞種種，恰如他所料。所以趨近京城時，便要屬下前來護助您。進京之后，蔣晨東的死士的確是愈發(fā)窮兇極惡，決意要除掉他。他要去艷雪居，有了固定的地方，那些人若要下手，怕是更容易。屬下不想前來，卻不可違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