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么。

    大哥哥的喜歡是真的，她動心也是真的，但不配就是不配，天上的鳥，水里的魚，身份難越，恩情難還。

    捏在掌心的指甲“啪嗒”一聲斷了，云黛抬眼定定看向端王妃，認真道，“是，我決定了。”

    也許，她本質(zhì)是個自私的人，喜歡大哥哥，卻更喜歡自己。

    若她真的很愛他，義無反顧，豁出去一切，哪管外頭洪水滔天，哪管那規(guī)矩身份，她就是鐵了心要跟他在一塊?？蓮男〉酱蟮牧曅钥淘谒亲永铮兴嗨级鄳]，瞻前顧后，循規(guī)蹈矩，不可踏錯。

    端王妃想起這女孩曾乖順的坐在她手邊，說信任她，一切旦憑她做主。如今見她心意已定，為著這一份信任，又權衡利弊一番，她出聲道，“你既喚我一聲姑母，那我就幫你這一回?！?/br>
    云黛眼前一亮，本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沒想到王妃真的答應下來。有端王妃的幫忙，定比她勢單力薄的逃走要好。

    “云黛拜謝姑母?！?/br>
    “起來吧，別多禮了。我在洛陽有些莊子，原是老太太的嫁妝，后又給了我，你先去那邊安頓，我會給你派兩個可靠得力的丫鬟……”端王妃細細將她的打算說出，云黛靜靜聽著。

    兩個女人坐在廳堂事無巨細地商討著，聊了足有一個時辰，那緊閉的大門才打開。

    端王妃臨走前，用力地握住了云黛的手，精明的鳳眸深深盯著她，用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道，“我再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三日之后，你再想反悔，我定不饒你。”

    云黛鄭重應下，“多謝姑母。”

    望著眼前這張青澀未褪的嬌美臉龐，端王妃心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也不知是怪這小丫頭狠心，還是夸她明事理，最后幽幽嘆了口氣，說了句“自求多?！?，便松開她的手，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端王府的馬車緩緩離開，云黛轉(zhuǎn)身回去，心頭有些輕松，也有種淡淡的落寞。

    走了沒多久，又在之前遇到的地方再次見著謝仲宣，這回還有謝叔南，雖還有些別扭，但那股關心勁兒是藏不住的。

    謝叔南沒說話，只從背后推了下謝仲宣。

    于是謝仲宣上前，溫和地打量了云黛一遍，才問，“姑母走了？”

    云黛輕道，“嗯?！?/br>
    謝仲宣道，“她可有為難你？”

    云黛緩緩搖頭，“沒有，姑母她很寬容?！?/br>
    這下謝叔南有點不淡定了，睜大眼睛道，“姑母她知道你和大哥……她、她……她能接受？她沒怪你們？”

    謝仲宣扭頭輕斥他一聲，“三郎?！?/br>
    謝叔南悻悻地耷拉腦袋，嘟囔道，“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有些驚訝姑母這么好說話?！?/br>
    云黛輕描淡寫道，“我都解釋清楚了，姑母雖有些生氣，但事已至此，她再責備也無益。”

    謝仲宣和謝叔南見她神色自若，再想到奴仆們傳話，說廳內(nèi)并無爭吵之聲，也都信了她這話。

    云黛看向跟前的兩位兄長，斟酌片刻，恭敬的行了個禮，“二哥哥，三哥哥，這些年你們對我照顧良多，我心里很是感激。無論如何，我都會記著這份兄妹情誼，你們永遠是我的親人……”

    她這突然的話語叫謝仲宣和謝叔南皆是一怔，等回過神來，只當她是為了昨夜那事。

    兄弟倆互相對視一眼，再看跟前的云黛，神色微妙起來。

    到底是從小相伴長大的，彼此之間的感情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摧毀的，何況她和大哥之間的事也不是什么傷天害理、令人發(fā)指的行徑，他們自己不也產(chǎn)生了那不該有的心思，又有何立場來怪她和大哥呢？最多是心有不甘罷了。

    謝仲宣輕聲道，“你既選擇了大哥，那我尊重你的選擇?！?/br>
    謝叔南心里還是難受的，甕聲甕氣道，“反正、反正我是不會叫你嫂子的，你年紀本就比我小，我還是習慣叫你meimei……”

    聽到他們諒解寬容的話，云黛心頭微暖，眼眶發(fā)熱。

    她的哥哥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啊。

    拜別謝仲宣和謝叔南后，云黛回到自己院里，坐在窗邊發(fā)了一會兒呆，她將屋內(nèi)丫鬟都屏退，開始收羅起她手邊現(xiàn)有的銀錢首飾。

    傍晚時分，謝伯縉回府。

    聽說端王妃來到之事，直接到了月德院，卻不想一進院子，就見橘紅色夕陽之下，云黛若無其事般坐在秋千上，兩只腿輕松的蕩來蕩去，淺粉色裙擺上的織金小葡萄紋隨風搖曳。

    見著他過來，她眼中迸出歡喜，朝他招手，“大哥哥回來了?！?/br>
    謝伯縉心頭微動，多久沒見到她笑得這般自在暢快了。

    他抬步朝她走去，仔細凝視著她的神色，“meimei今日心情很好？”

    云黛抿唇輕笑，透著幾分狡黠，“還好吧?！?/br>
    謝伯縉將她從秋千牽下來，帶著進了屋，斟酌一陣才道，“管家與我說，上午姑母來過了。”

    “是啊?！痹器旌敛徽谘?，“姑母來找我，問你我之事?！?/br>
    “你怎么說的？”謝伯縉掀袍坐下。

    “我與她解釋了?！痹器煲贿吔o他沏茶，一邊云淡風輕地說，“將事情原原本本與她說了一遍，姑母是個心善仁厚的，想怪我又不好怪我。唔，聽說是你逼問我，而且是丹陽公主放出的流言，姑母更怪你一些，大哥哥不會生我的氣吧？”

    “meimei盡管推到我身上便是?！?/br>
    男人好看的眉輕蹙起，語帶自責，“我本打算明日休沐親自去向姑母賠罪的，沒想到姑母來得這么快，叫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云黛搖頭，自顧自的端起茶杯，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水，朝他微微一笑，“話說開了就好了。”

    接著她又一派天真的說，“姑母還說現(xiàn)在不請旨是對的，她叫我們循序漸進，慢慢來，遲早有一日能打動國公爺和夫人，叫他們接受我的。經(jīng)過姑母一番開導，我覺著豁然開朗，想到回隴西也沒那么多顧慮了?！?/br>
    雖不知她們倆到底說了些什么，但見云黛眉目舒展的輕快模樣，謝伯縉自是歡喜的。

    他心里也念著端王妃這份開導之情，翌日就帶了厚禮前去端王府拜見。

    端王妃見了他，先是責怪他沉不住氣，后又好言相勸，依舊是那副循序漸進的說辭。

    謝伯縉虛心聆聽，鄭重拜謝。

    這般又過了兩日，長安城里突然出了一樁熱鬧——

    一大清早，坊市門剛開，一個身著宮裝的女子披頭散發(fā)，瘋瘋癲癲地在朱雀大街上喊道，“不是我，不是我，都是公主的安排……公主的安排……”

    百姓們還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女子就被著急忙慌趕來的金吾衛(wèi)押走了。

    沒多久，街頭巷尾就傳起一個說法，那大喊大叫的女子是丹陽公主身邊的大宮女，替公主做了壞事，要被公主殺人滅口，逃了出來，人卻瘋了。

    這個說法越傳越廣，越廣也越雜，百姓們發(fā)揚著勞動人民的智慧，在那無形的推波助瀾的力量下，漸漸衍生出許多個丹陽公主壞事干盡的版本，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而在長安百姓熱火朝天談論著今早那瘋掉的宮女時，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悄悄從端王府的后門駛向了長安城門。

    第75章 接旨

    皇城, 未央宮。

    春柳依依，各色鮮妍嬌艷的花兒朵兒爭相競發(fā)，正午陽光透過長龍般的廊廡, 細碎微光綴滿深朱色宮墻，美若畫卷。

    “啪——”

    一道清脆巴掌聲在殿內(nèi)響起，打破這愜意靜謐的午后, 金絲籠中的畫眉鳥也嚇得胡亂撲棱翅膀。

    “母妃，你打我？”

    一襲水紅彩繡撒花錦長裙的丹陽單手捂著臉頰, 不可思議地看向悠閑坐在美人榻上的雍容宮裝女子, 臉上火辣辣的疼, 眼中瞬間盈滿了淚水, “我被人欺負了, 您非但不給我做主，還打我？母妃, 我到底是不是您的親生骨rou？”

    麗妃輕輕揮了揮手掌，斜乜了她一眼, “你還別說，我有時候都懷疑你是不是我親生的, 怎么個賽個得沉不住氣, 個頂個得愚蠢！好好的一個公主，為了個男人爭風吃醋, 連自個兒的名聲和體面都不要了？真是笑死人了。”

    這話實在刻薄，丹陽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心頭萬般委屈，抽泣道，“我、我只是想出口氣罷了?！?/br>
    麗妃嗤笑道，“你什么身份, 那個小養(yǎng)女什么身份，你跟她計較，都是辱沒了你自個兒的身份！現(xiàn)下好了，事鬧大了，謝伯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倒把你的名聲給糟蹋了?！?/br>
    “他一個人哪有那樣大的本事，敢將手伸到后宮里，一定是宮里的人幫他的…”丹陽眼底閃過一抹恨意，咬牙道，“母妃，是不是皇后和裴青玄？”

    “是又怎么樣？”

    “他們?nèi)缃窬垢覍ξ疑磉叺膶m女下手，實在狂妄至極。自從裴青玄回來，慈明宮那位越發(fā)得勢了，我聽說父皇這陣子時不時去看她……母妃，你就這樣放任不管么？”丹陽憤懣道。

    麗妃艷麗的臉龐笑意稍稍凝結(jié)，有一下沒一下?lián)芘箝g璀璨奪目的寶鐲，不緊不慢道，“你倒是膽子大，來我跟前進讒言，想激我替你出氣？”

    丹陽略顯慌張，“沒，女兒沒這個意思，女兒只是見不慣裴青玄母子得寵，還有那謝伯縉，他與裴青玄是一條繩上的螞蚱?！?/br>
    麗妃聞言，眉間浮起一絲燥郁，她這一雙兒女都是討債鬼。

    女兒為個男人爭風吃醋，敗壞名聲。兒子為個小小養(yǎng)女，膽大到在溫泉行宮行那種不入流的手段，偷雞不成蝕把米——

    自春日回長安之后，暗中尋醫(yī)問藥，還進了不少鹿鞭、虎鞭、蛇酒、海狗丸之類的玩意，她初聽到太監(jiān)來稟這些，只當是五皇子后院那群鶯鶯燕燕又纏著他貪歡，弄得他要吃這些補藥。

    等五皇子妃進宮請安時，她還敲打了五皇子妃一頓，叫其勸勉約束五皇子，將心思放在正途上。

    五皇子妃聽后，神色異樣，答話也含含糊糊。麗妃眼光毒辣，瞧出不對，將人單獨留下盤問。

    一開始五皇子妃還支支吾吾，語焉不詳，待麗妃發(fā)了脾氣，才跪在地上淚流滿面說出五皇子得了怪病，吃了無數(shù)補藥，換了各色美人，依舊是毫無起勢，夫綱不振。

    而這一切的起因，皆是在溫泉行宮的那夜——

    不知是那養(yǎng)女使了什么陰損手段，還是自那一回五皇子產(chǎn)生了心理障礙。

    一個有隱疾的皇子，便是本事通天，也注定與皇位無緣。

    當時聽到這消息，不啻于一道驚雷兜頭劈下。震怒過后，她很快冷靜下來，嚴厲吩咐五皇子妃捂著這個秘密，又命人尋來五皇子，命令他立刻停下一切尋醫(yī)問藥、進補藥酒的行為。

    五皇子羞愧難當又大為不解，麗妃只與他道，“等你當上皇帝再治不遲，若叫外人知道你這毛病，捅了出去，皇位就再也與你無關。”

    有一句話她擱在心里沒說，兒子雖沒用，但她還有個小孫子。若小孫子養(yǎng)不大，等大權得握，從宗室里抱一個養(yǎng)著也成。

    她要的從來都是至高無上的權力和榮華。

    就連五皇子和丹陽，也不過是她從小小婕妤晉升到一品貴妃的踏腳石罷了。

    思緒漸漸冷靜下來，麗妃抬手扶了扶鬢邊的泥金絹花，慢悠悠看向丹陽，“這些日子你最好給我安分些，等外頭的流言消停些，你就準備嫁人吧?！?/br>
    丹陽驚愕，“嫁人？”

    麗妃道，“嗯，左相賀家的第三子賀裕，今年十九，經(jīng)科進士?！?/br>
    丹陽擰起眉頭，對這號人沒什么印象，等再仔細想了想，才模模糊糊想起一張平平無奇的大方臉來，當即緊張起來，“母妃為何要我嫁他？他模樣一般，才華一般，在長安才俊中都排不上號！我不嫁，我怎么能嫁給這種男人？”

    麗妃冷冷地看向她，“你以為我這是在跟你商量嗎？”

    丹陽被這目光看得渾身發(fā)冷。

    麗妃坐直身子，緩聲道，“從前是我太嬌慣你了，才叫你不知天高地厚，暗地里跟你皇兄做出那些蠢事?，F(xiàn)下我想明白了，姑娘家大了還是早些嫁出去的好，繼續(xù)留著反倒成了禍害。丹陽，你也別怨我，如今到這一步，你能嫁去左相家已是我對你最后的慈愛。你就算不喜歡那賀裕也沒關系，先將就過個一年半載的，若實在過不下去，分府別居，我送他幾個美妾，你自己養(yǎng)幾個可心可意的面首，你照樣過得快活自在，這有何不好呢？”

    “不好不好就不好！”

    丹陽一想到自己駙馬的標準從謝伯縉那樣豐神俊朗的兒郎變成一個平庸無奇的人，真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她郁氣難消，再看麗妃半闔著眼不為所動的冷漠樣子，捂著臉哭跑了出去。

    麗妃身旁的宮女看得唏噓，小心翼翼給麗妃捏肩，“娘娘，您方才的話是不是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