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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實際上,他是在心里數(shù)數(shù),一年一年地數(shù)。 他認識虞隙多久了呢? 從上高一到現(xiàn)在,滿打滿算居然有八年了。 景陸沉幾乎是無意識地低聲呢喃:“八年......了嗎?” 這是讓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一個數(shù)字。 景陸洲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低頭去看他輕微蜷縮的手指,五指挨個收一遍,還不夠數(shù),又伸出三根,勁瘦修長。 景陸洲從沒見過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堂弟露出過這樣的神色。 那是一種不帶情緒底色的悵惘,近乎無助的迷茫。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么,卻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用詞。 反而是監(jiān)考人景陸沉先恢復(fù)了神色,敏捷抽身,退開一步距離,無情拒絕了勾肩搭背還亂用成語的套近乎行為,鐵面無私地宣布收卷: “我還趕時間,走了?!?/br> 留下搭了個空的景陸洲,在原地嘀咕:“嘴上說著趕時間,還不是擱這磨蹭半天?!?/br> 心寬的考生從來不在交卷以后復(fù)盤對答案,晃悠著長腿回了竹檐館的席上繼續(xù)營業(yè)。 可是收走全錯試卷的人就無法如此虛心平意了。 景陸沉來時,也臨時把車停在了街對面。 他依舊重復(fù)剛才走過一遍的路線,繞去斑馬線,再橫過馬路。 胸口的燥火卻越燒越旺。 景陸洲自以為過了腦子的張口就來,對他說,虞隙一看就是想泡他。 還說他斗榫合縫。 不能細想,因為細想下來,其實哪一句都不準確。 不知道景陸洲的成語是不是雙語幼兒園的外教教的,簡直可笑。 斗榫合縫那是形容匠人技藝高超,而他區(qū)區(qū)俗徒,在虞隙面前哪里來的什么技藝? 一點風(fēng)吹草動,他便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虞隙是不是真想泡他,他不確定。 也許以前是,但現(xiàn)在如果再來一次,他能招架得比上次好么? 大概不能。 月光下無知的獵物,居然苦心孤詣地替早已熟練殺戮的獵手評估自己的追逐強度,景陸沉壓著火在心里暗諷一聲,自己真是咸吃蘿卜淡cao心。 可自諷完,又忍不住自困。 她要是真的愿意來,他該怎么應(yīng)對?還像上次那樣,人家勾勾手指頭他就跟著走嗎? 景陸沉原本以為,他和虞隙之間的關(guān)系,就只是一場冬日限定的云煙際遇。 黃粱米飯在灶上蒸熟煮透,參天槐木南邊的樹枝顯露出來,這場際遇也就隨著夢醒徹底結(jié)束了。 可是今晚不設(shè)防地兜頭一撞,教他原本就沒有計劃的思緒像天女散花,被撞得魂飛魄散。 教他不管朝哪個方向想,都是多想空想,癡心妄想。 他頹然地搭著方向盤,平日里永遠挺直的脊背,此刻也像被抽空了力氣似的微微彎曲,連帶著腰際的襯衣布料也被折出走勢低迷的褶。 今晚景俞徽夫婦都在外應(yīng)酬,景陸沉回到空無一人的家里,無聲無息地進臥室拿上他的證件。 這趟出差來得臨時,索性景陸沉也沒那么多講究,不用勞神收拾,說要動身立馬就可以走。 帶上門出來時,路過空寂的書房。 有月無燈,書桌上空有一扇筆架,在朦朧月影中靜臥沉思。 無端想起以前還沒分家的時候,那時景陸沉只怕還在念小學(xué),爺爺大伯一大家子還住在一起。 景爺爺平時除了喝茶,就愛練字。自己寫得一手龍蛇遒勁的好字不說,時不時也抓著他們兄弟倆一起練。 景陸洲虛長幾歲,反而靜不下心來,總是研著墨就開始想法子溜號。 景陸沉其實也沒多愛好,只是并不反感,索性就跟著爺爺坐一坐,抄一抄。 他依稀記得有陣子,爺爺帶著他焚香抄經(jīng),抄到某個禪師的一篇唯心訣。 里頭說,若敲冰而索火,類緣木而求魚。* 爺爺指著他的字一句句點評,說他是典型的腕力不足,所以起筆尚能渾厚有力,收筆時回鋒就裹得不夠緊了。 指評到這一句時,還點著厚夾宣紙告訴他,這是在說,一個人不管要做什么,都不能違背事物的本質(zhì),否則不識“迷宗”,“學(xué)而未成”,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 然而任憑禪師再怎么列舉種種迷宗,那時候也頂多只覺得對仗工整,并不懂其中滋味。 現(xiàn)在想來才惘然發(fā)覺,唯心唯心,若要唯論他的心跡,他那種種念想何嘗不是敲冰索火,緣木求魚。 而他面對虞隙,又何嘗不是學(xué)而未成,不識迷宗。 倒不如一切客觀世界都大大方方存在,風(fēng)也喧囂,幡也狂亂。 至于他,便可以照舊鬼祟地,徒勞地,在不見天光處為她長久心動。 作者有話說: *佛經(jīng)內(nèi)容引用自《永明智覺禪師唯心訣》第四卷 。 后面的解讀只是個人理解,僅供參考~ 第49章 第四十九頭 虞隙回到家, 剛出電梯就看到門口有個高度折疊的人影。 一件單薄的短袖t恤,本該顯得人越發(fā)清瘦高峻。 可那人修長的手臂抱著膝,蹲在門邊的角落彎兒里, 樓道里的聲控?zé)裘翡J亮起,卻沒把那團可憐兮兮的黑影囊括進來。 影子察覺到亮光,抬頭看見她,立馬撐著墻根站起身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