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她的是戴了面具的側(cè)臉，看不清面容神色，他穿了件不合身的外衫，空蕩蕩地罩著。

    沈應(yīng)川早已舉著酒杯去轉(zhuǎn)悠了，沈放沒認(rèn)識的人，方才又鬧了笑話，更沒人愿意與他說話，便安靜地坐著，偶爾抬一抬筷子，與周圍的喧鬧聲格格不入。

    林湘珺看過去時(shí)，正好沈放身邊的人笑鬧著，不小心碰到他的手。

    那人笑著轉(zhuǎn)身與他致歉，卻看到了他臉上半明半暗的丑陋面具，立即收起笑臉，皺眉嫌惡地又轉(zhuǎn)回身去，還悄悄地將椅子往外挪了挪。

    沈放像是習(xí)慣了般，對此沒絲毫反應(yīng)，只是在被人碰過的衣袖上，輕輕地拂了拂，而后繼續(xù)吃喝。

    反倒把林湘珺這個(gè)偷看的，給氣得半死。

    若是有人膽敢對她這般無禮，被她爹爹知道了，定要將他打服，跪著與她道歉才好。

    春喜見她一會笑一會嘟嘴，還不安分地四下張望，怕她亂動(dòng)又傷著，趕緊小聲哄著她：“娘子這是要尋什么？奴婢給您去取?！?/br>
    她自然是要去找沈放，可話到嘴邊又頓住了。

    是了，她以什么理由尋沈放，去替他出頭？他們不過是沾親帶故的關(guān)系，平日連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若非宴席，甚至連見一面的機(jī)會都沒有。

    更別提想與他接觸交好，還要叫他心甘情愿的獻(xiàn)出心頭血。

    一想到這，林湘珺嘴里的椰蓉酥都不香甜了。

    她不過是想取個(gè)血，怎么會如此曲折，簡直比話本里的圣僧取經(jīng)還要難。

    看著眼前還在等她開口的春喜，頓時(shí)沒了興致，把銀筷一擱，也不管額頭還發(fā)紅，便蔫蔫地伏到桌上蓋住了臉。

    “不必了，我有些乏了，別管我，讓我靜靜?！?/br>
    除了真龍之血，這會便是將天上的月兒摘下來，她也沒心思看一眼。

    林老夫人在一旁，孫女的反應(yīng)自然是都看在了眼里，知道她的臉皮薄，見她耍小性子，只當(dāng)她是因?yàn)榉讲诺氖?，還在鬧別扭，失笑地?fù)u了搖頭。

    “這孩子，真是被我給寵壞了，叫宋夫人看笑話了。”

    方才一直在與林老夫人說話的，便是宋溫期的母親宋夫人。

    宋夫人連著生了兩個(gè)兒子，就是想要個(gè)女兒，可惜第三個(gè)依舊是兒子，見了林湘珺如此可人，自然是歡喜。

    更何況林家的家世身份擺在這，便是她真的身患頑疾，想娶她的人依舊能繞京都三圈，也就是她兒子走了好運(yùn)，八字合上了，真乃求都求不來的姻緣。

    故而馮氏找上門來說項(xiàng)時(shí)，她滿口就答應(yīng)了，只這林家后面提的入贅條件，讓他們有些猶豫。

    入贅可都是些不入流的破落戶干得事，他們宋家雖比不上林家位高權(quán)重，可在京都也是有頭有臉的門戶。

    這事若傳出去，豈不是要被說賣兒求榮，叫人笑掉大牙，往后他們家還如何抬得起頭來。

    但就這般推了這門親事，又很可惜，宋夫人思來想去，特意選了今日上門，既不打眼，也能試探一下林老夫人的口風(fēng)。

    就算最后不成，也不會惹來非議，把兩家的關(guān)系鬧僵。

    方才與林老夫人談過后，她能感覺到對方的態(tài)度不算十分強(qiáng)硬，隱隱還有松動(dòng)的跡象。

    等見了林湘珺，宋夫人就能理解兒子了，為何從林家回去后茶飯不思。心中便更是滿意，成親后病能治好自然是最好的，若實(shí)在是治不好，就當(dāng)是請尊菩薩回去供著。

    對他們宋家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想著便笑盈盈地道：“老夫人說笑了，我若能有七娘子這般天仙似的閨女，我都恨不得捧在手心，哪舍得說半句重話。況且七娘子年歲尚小，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jì)，這樣正好。”

    林老夫人那話自然是謙虛的，她的寶貝孫兒，怎么寵都不過分。

    聽到宋夫人這般妥帖的話，頓覺心中舒暢，臉上的笑意也更深了。

    “二郎今日怎么沒來？”

    “他呀，與平陽郡王世子交好，總是一塊胡鬧。今兒又說要陪著一道出城辦事，你說說才這么丁點(diǎn)大，能辦什么差事啊。”

    那日宋溫期帶著厚禮上門，瞧著文質(zhì)彬彬有禮有節(jié)，林老夫人便對這少年有些好感，當(dāng)然最難得的還是八字相合。

    聽到他不僅讀書好，還是個(gè)有上進(jìn)心的，不免又多了幾分好感，“宋夫人才真是過謙了，二郎文武雙全，將來定會有大出息?！?/br>
    宋夫人能看出來，這樁婚事的關(guān)鍵點(diǎn)在林湘珺身上，只要能說動(dòng)她，婚事便能成。

    可這林湘珺瞧著油鹽不進(jìn)的，自小更是千嬌百寵，要什么都有，等閑俗物根本打動(dòng)不了她的心，除非能有機(jī)會讓兩個(gè)孩子多相處。

    等她了解接觸溫期，知道他身上的優(yōu)點(diǎn)，自然就會同意了。

    兩人相談甚歡，等老壽星來請林老夫人過去說話時(shí)，已酒過三巡，宴席上的賓客也散得差不多了。

    若換做平時(shí)，林湘珺早早待不住要回去了，可今日知道對面坐著沈放，她是半刻也不舍得離開。

    她也懶得聽祖母與人聊些什么，自顧自趴在桌上，時(shí)不時(shí)偷偷瞄幾眼不遠(yuǎn)處的少年。

    此刻他就像唐僧rou般迷人，總感覺與他待在一個(gè)屋檐下，她的氣息都能舒緩些。

    想著，她又閉眼深吸了口氣，連祖母喊了她兩句，都沒聽見，直到對面的沈放起身要走，她眼巴巴地也想跟過去。

    “珺兒？珺兒，你在看什么呢？”

    “唐僧rou……”

    “什么rou？”

    林老夫人沒聽清她低聲的呢喃，皺著眉湊近了些，正好擋住了她的視線，林湘珺這才回過神來，她在這做白日夢呢。

    “祖母，怎么了？”

    “你還問我怎么了，該我問你才是，喊你這么多遍也聽不見，如此認(rèn)真地看什么呢？”

    林老夫人見她沒事，疑惑地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可什么也沒瞧見，便摸了摸她的額頭，“是不是起太早累著了？若是不舒服，我們便回府去?！?/br>
    “沒有不舒服，我就是瞧對面人有些面熟，想起爹爹和哥哥了。”

    自家兒子和孫兒這次離京都有大半年了，別說小姑娘想，她這個(gè)老人家也想。

    林老夫人感同身受，根本沒懷疑話的真假，可這到底是在別人家，大喜的日子，也沒法過多的說這些事，安撫了兩句。

    而后將宋夫人介紹了一番，等林湘珺見過禮，三人才一道回了后院，去與安老夫人辭行。

    林湘珺心情不大好，這真龍之血就在眼前，卻只能遠(yuǎn)觀不能取，沒有什么比這更叫人難過的事了。

    她垂頭喪氣地挪著小步子，可沒想到，剛踏進(jìn)屋內(nèi)，便聽見上頭傳來郎朗的笑聲。

    抬頭去看，便見安老夫人身邊坐著安妙語，不知說了什么，引得老壽星如此高興。

    “老嫂嫂這是在說什么熱鬧話，老遠(yuǎn)便聽見你們的笑聲了。”

    姑嫂二人感情好，安老夫人邊笑著讓人搬椅子，邊指著安妙語道：“這兒呢，妙語的一張巧嘴可了不得，樹上的鳥兒都要被她給哄下來?！?/br>
    “祖母又笑話孫兒了，孫兒不過是說句實(shí)話罷了，三弟弟最像您，以后定能光宗耀祖出人頭地?！?/br>
    這是在說府上的三郎君，也就是林湘珺的表弟，今年方十歲，自小早慧，教過的先生都夸他聰明，可就是有個(gè)缺點(diǎn)，坐不住。

    且極其好動(dòng)，鬼主意一個(gè)比有一個(gè)多，不是將書頁折了做燈籠，就是抓青蟲嚇先生，被他氣走的先生沒有七個(gè)也有八個(gè)。

    他這性子更不敢送去國子監(jiān)，只能留在家里，四處去尋合適的先生。

    這會安妙語說得就是這事，“這位文先生在江南可是出了名的，不僅教學(xué)問還連帶書畫樂理，教出的學(xué)生不乏高官大儒，若非郡王爺對其有恩，也說不動(dòng)他上京，應(yīng)程與宋三郎今早已經(jīng)出城去接了，您可得想好了，過了這村兒可沒這店兒了。”

    “能得文先生授課，我自是求之不得，但三郎的脾氣你也知道，我這不是怕他到時(shí)候又將文先生氣走了，可如何是好?！?/br>
    安妙語聞言也有些苦惱，三郎是她親弟弟，能有這樣的機(jī)會，她當(dāng)然是不想弟弟錯(cuò)過的。

    但祖母說得也有道理，別到時(shí)好事反成了壞事。

    在場林湘珺祖孫，是與這事最沒干系的，三弟弟她知道，平日見了她倒是挺乖的，沒想到還有如此叫人頭疼的一面。

    她偷偷地打了個(gè)哈欠，早知道會這般無聊，她就該在院子里逛逛，沒準(zhǔn)還能碰上沈放呢。

    可她哈欠還沒打完，就見安妙語像是想到了什么，沖著她的方向驚喜地道：“三弟弟最聽七meimei的話了，可以讓七meimei一道去啊?！?/br>
    林湘珺：“……”

    “這，先生講學(xué)，珺兒也聽不懂，況且男女有別，還是別影響了世子讀書?！?/br>
    林老夫人也沒想到，這說著說著能把自家孫兒摻和進(jìn)去，想也沒想立即拒絕了，就林湘珺這個(gè)身子，可不敢讓她出門。

    安妙語知道她的擔(dān)憂，趕緊解釋道：“姑祖母誤會了，文先生其人灑脫不拘泥與禮教，講學(xué)生動(dòng)有趣，不僅是應(yīng)程還有府上的郎君娘子都會去，就連宋家三郎也去，七meimei總悶在屋里也不好，與同齡人多接觸接觸，心情好了，沒準(zhǔn)病好得快呢?！?/br>
    不等林老夫人拒絕，一旁的宋夫人心思也活絡(luò)了，這不正是瞌睡了送枕頭，她正愁沒法子讓兒子和林湘珺相處，機(jī)會就送上門來了。

    “世子妃說得有理，有她照看七娘子，您還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而且，我們二郎也在，他定能好好照顧七娘子?！?/br>
    “姑祖母，我們府上新來了個(gè)神醫(yī)，精通心疾之癥，七meimei若是去了，正好還能叫大夫看診。”

    理是這么個(gè)理，林老夫人也想讓林湘珺和宋溫期多接觸?？伤龔男〉酱螅紱]和這么多人相處過，擔(dān)心會有不懂事的人沖撞了她。

    但人家話都說到這個(gè)份上了，若不同意，好像顯得她自視甚高，不愿與人來往似的。

    “珺兒，你想不想去？祖母都聽你的意思?！?/br>
    林老夫人思來想去，只能看向林湘珺，以她對孫女的了解，她肯定不會答應(yīng)去的，只要她拒絕，她們也不好意思再勉強(qiáng)。

    話音落下，眾人的目光都朝她看去。

    方才她們說了這么多，林湘珺其余的都沒聽進(jìn)去，只聽到一句，沈家兄弟都會去上課，那豈不是代表沈放也會去？

    她的雙眼瞬間亮起，像是怕會反悔似的，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祖母，我想去?！?/br>
    林老夫人：“……？？？”

    第7章

    坐在回府的馬車?yán)?，林老夫人眉頭緊鎖，“珺兒，你若是想讀書，祖母給你去請宮里的先生，琴棋書畫你想學(xué)什么都行，這郡王府咱們還是不要去湊熱鬧了?！?/br>
    即便方才安妙語和宋夫人都保證，一定會把林湘珺照顧好，可林老夫人還是越想越后悔。

    “祖母，您不是都答應(yīng)了，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誰讓那文先生脾氣如此古怪，非要晨起讀書，你得住在那，這一待便是十天半個(gè)月的，我不放心?！?/br>
    “也沒說不能回家住，是您又擔(dān)心我早起趕路凍著，表姐才好心讓我住下的?！?/br>
    林老夫人也是為了孫女著想，她在家時(shí)可都是睡到舒服了再起，突然讓她早起，這哪受得住。

    “你表姐自然是好心，可其他都是不認(rèn)識的人，若是哪個(gè)不長眼的，沖撞了你可怎么辦？”

    林湘珺聽得是既想笑又有些無奈，從小到大祖母與父親都是這般小心，恨不得將她含在嘴里捧在手心，可也是這份關(guān)切，令她偶爾酸澀。

    她幾乎沒什么閨友，難得有幾個(gè)玩得好的姐妹，也只能來她家玩，見著她都是捧著讓著。

    因著她的病，家中規(guī)矩也多，這樣不能做那樣不許吃，連去院里放個(gè)紙鳶都得家里人點(diǎn)頭，時(shí)間一長，漸漸也沒人愿意來找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