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巷 第92節(jié)
她自然不會說自己其實心里還有另一個想法,那就是若日后有人拿他們今日的交往說事,她只需坦坦蕩蕩道一聲她來給他做了回廚娘就是。 陶宜見她連行灶和炊具都帶了,不由失笑,說道:“那看來我沒有收獲也是不行了。” 說罷,他拿起旁邊的一頂笠帽遞了過來:“待會日頭盛了就戴上,免得曬著。” 蔣黎伸手接過,順便又往桌上的畫看了一眼。 陶宜瞧見了,就道:“你若喜歡,我裱好了給你。” 蔣黎的確挺喜歡的,她覺得掛在自己的茶室里正好,于是也不客氣,大方地道了謝。 兩人并行著步出涼亭,朝河邊走去。 陶宜垂眸看見她戴在發(fā)間的山茶花,白中透粉,很襯她今日這身清麗的打扮。說來,好像自從他認識她那天起,她就一直挺合他眼緣。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收回了目光。 交椅和釣具已經(jīng)都準(zhǔn)備好了,陶宜邀著蔣黎入了座,然后問她:“你會么?” 蔣黎知道他是在問自己會不會垂釣,于是點了點頭,說道:“但我總釣不著,所以容易打瞌睡?!?/br> 她覺得釣魚最難的就是收線的時機,以前試過好幾次都沒能趕上趟,坐地人累,還沒成就感,她索性就懶得較勁了。 陶宜聞言莞爾,說道:“那今天我再幫著你試試?!?/br> 河風(fēng)拂面,他覺得這陣清風(fēng)像是也吹進了心里,讓他感到舒適。 他很喜歡蔣黎和自己相處的態(tài)度,不失分寸,卻又從不在他面前刻意迎合和偽裝自己。 他既不會因她覺得煩惱,也不用去花心思猜她,她就像是他看書作畫時手邊一盞恰恰好的香茶,沁人心脾。 陶宜指點著她下了餌,并道:“這是磨煉心性的好辦法,你只當(dāng)自己是姜太公,別想著要使多大力氣去追逐它?!?/br> 蔣黎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好奇道:“那相公經(jīng)常用這法子磨練心性么?” “小時候跟我爹常來,”陶宜道,“讀書先練心性?,F(xiàn)在太忙,很少了。” 蔣黎笑道:“那我現(xiàn)在才練是不是晚了?人說本性難移呢?!?/br> 陶宜道:“你才多大年紀?往后還有幾十年呢。” “人生七十古來稀?!笔Y黎想象著自己以后的樣子,說道,“我那時候大約走路都走不動了,估計不慢也不行?!?/br> 陶宜淺笑著搖了搖頭,順口回道:“那是不是連拉車的馬也要給你換了?不然走快了怕驚著蔣老太太。” 蔣黎還是頭回聽他說笑話,一時不妨,突地便笑出了聲。 陶宜也有些詫異。 但他早已察覺自己在她面前的放松,所以也沒有太過驚訝,微怔過后,便陪著彎了彎唇角。 “鄭家的人,最近沒有再來擾你吧?”他看著河面,用一種自然的,仿佛隨意寒暄的語氣,如是問道。 蔣黎拿不準(zhǔn)他在想什么,索性也就不去多想了。 于是她平常地一笑,回道:“沒有了,大約總算是一別兩寬了吧?!?/br> “嗯?!碧找宋⑽㈩h首,又道,“似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shù),你也不要因此失了希望?!?/br> 蔣黎怔了一下,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勸她不要因噎廢食。 “我才不會呢?!彼α诵?,用一種爽朗的語氣說道,“我來這世上走一遭不容易,只想盡力讓自己過得快活,若非如此,我當(dāng)年也不會決意與鄭家斬斷關(guān)系。他們當(dāng)初影響不了我什么,以后也不會,與其在意從前的糟心事,不如在乎自己往后的心意?!?/br> 陶宜轉(zhuǎn)頭朝她看去。 恰在此時,魚線被扯動了一下,蔣黎忙道:“來了來了!” 陶宜回過神,即伸手去幫她。 蔣黎還是第一次有機會親手釣著魚,霎時整個人都興奮了,像個沒經(jīng)過事的孩子一樣,等陶宜幫著她把魚給扯上來的時候,她立刻迫不及待地松開了竿子,直接傾身上去用兩只手把魚給抱住了。 “釣到了釣到了,好肥??!”她回眸沖他直樂,笑眼彎彎,全沒在意那條魚撲騰著甩了她一臉的水珠子。 陽光照在她身上,星星點點,晶瑩剔透。 陶宜看著她,手里握著剛才她順勢丟給自己的魚竿,不由緊了緊。 “自己釣的魚,瞧著好像魚臉也要俊俏幾分?!笔Y黎笑著,又沖那魚挑了下眉,“不過再俊俏,你也要被我們吃掉了?!?/br> 陶宜垂眸而笑。 是啊,他想,的確很俊俏。 第101章 說項 日子進入五月,天氣已開始有些熱了。 這天,蔣黎正在茶室里讀陶宜給她的書,上面記載著一些香飲的古方,她打算試試能不能改良一下,作為夏日冷飲也可適口。 琥珀走了進來,說是有位娘子想見她,自稱是替人來送畫的。 蔣黎起先還沒反應(yīng)過來,剛想說自己沒有買畫,突然想起那日在清源山時陶宜說會把畫裱好了給她,于是忙道:“請她進來吧。” 不多時,一個姿容端雅的中年婦人便走進了茶室,蓮步輕移間笑意溫和,身上的衣裳首飾從用料到樣式俱都十分講究,蔣黎見對方瞧著像是個大戶人家的娘子,不由微感納悶。 “請問娘子如何稱呼?”她已起身迎了上去。 中年婦人微微笑道:“我娘家姓楊,之前聽我家官人和叔叔盛贊蔣老板的手藝,所以便想借送畫之機來向蔣老板討一碗酒釀元子嘗嘗?!?/br> 蔣黎一聽,立刻意識到了對方的身份,旋即重新禮道:“原來是楊大娘子?!?/br> 她沒想到陶宜竟然會請他嫂嫂來送畫,而且也沒提前打聲招呼,這多少讓她覺得有些慢待人家了。 蔣黎熱情地邀了楊氏入座,一邊問對方喝不喝冷飲,一邊說道:“不知楊大娘子要來,我也沒什么準(zhǔn)備的,大娘子若不嫌棄,待會我便做幾個小菜給你嘗嘗吧?” 楊大娘子笑道:“冷飲就不必了,我要一盞湯綻梅吧?!?/br> 蔣黎便吩咐珊瑚去了。 此時她才忽然發(fā)現(xiàn),楊大娘子并沒有帶著女使一道進來。 但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對方已笑著將裱好的畫遞了過來,說道:“我已許久不見若谷有這樣的好心情了?!?/br> 蔣黎接過畫,出于禮貌,還是當(dāng)面打開看了一下,正打算說些贊美之言,卻忽瞄到畫上多了個人影。 她一眼認出了是自己。 畫中倩影婀娜,盈盈立于水邊,似于微風(fēng)中遠眺著河上那條小船。 蔣黎正自有些出神,便又聽楊大娘子含笑說道:“渡河需船,這渡人么,卻是需人。” 蔣黎抬眸朝對方看去。 “只要蔣娘子點頭,”楊大娘子道,“便有人愿意渡你過河,去對岸見遠處風(fēng)景,護你雨雪不侵?!?/br> 蔣黎攥了攥掌心。 “敢問大娘子,何為雨雪不侵?”她淺淺彎起唇角,直視著對方,如是問道。 楊大娘子不料她竟還有疑問,微頓,方回笑道:“自然是讓蔣娘子心無掛礙,不必再獨自辛苦地支撐這日子?!?/br> 蔣黎笑了一笑,說道:“可是我以為,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大娘子覺得呢?” 楊氏怔了怔。 “相公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笔Y黎也不再轉(zhuǎn)彎抹角,直截了當(dāng)?shù)鼗氐?,“但我從未想過要與他走到這一步,況且我想,他應(yīng)該也不缺妾室吧?倘相公不是打算以勢壓人的話,我想他也會尊重我的決定——還請楊大娘子代我轉(zhuǎn)達,風(fēng)霜雨雪雖苦,可再苦,也沒有聽?wèi){他人決定自己的命運苦。” “我在意與相公這份相交的情誼,”她說,“所以更不愿讓它落了俗氣。” 楊大娘子大感詫異地道:“你既然并沒有絕嫁之心,為何要拒絕這么好的機會呢?” 蔣黎平靜地笑道:“機會再好,不也是給人做妾么?” 若陶宜是想娶她,就不會是讓他嫂嫂來了。 他根本沒有送求婚啟的意思,她看得明白,自然也想得明白。要說失望,大約不是沒有,但她也很清楚這才是現(xiàn)實,她本不可能是他繼室的人選。 或許她也該為他給自己的一點真心覺得欣慰,因他沒有直接遣媒戶上門說要納她,但那又如何呢? 她不可能去給他做妾室,也不可能去等著將來看他和新夫人是如何的琴瑟和諧,旁人提到陶若谷的伴侶,永遠都不會想到她。 楊大娘子沒有否認她試探的那句“他應(yīng)該也不缺妾室”,她就知道,以后自己只會成為那些妾室的其中一人。 而她必須一面在他們夫婦面前規(guī)行矩步,小心翼翼不違背妾室本分;一面還要與其他妾室共存,維護后宅和諧。無論說話做事,都得先看規(guī)矩和別人的臉色。 她又不是沒有自己的自由日子過,作什么要偏偏去給人當(dāng)妾室呢? 她再喜歡陶宜,也不可能這樣上趕著作踐自己。 所以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她甚至忍不住有些怪陶宜,怪他不應(yīng)該把這層窗戶紙?zhí)羝频眠@么快,讓她沒有辦法再“順其自然”。 楊大娘子似是被她的回答給驚到了,看了她半晌,方神色復(fù)雜地一笑,說道:“蔣娘子有這份心氣,令人敬佩。那我就不打擾了,告辭?!?/br> 蔣黎沒有留她,只是將陶宜送的畫又重新遞了回去,并道:“此畫心意貴重,蔣黎愧不敢受,還請大娘子代還。” 楊大娘子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么,接過畫便離開了。 申時末,陶宜從官署出來,便直接去了他二哥哥的家里。 陶宣見他今日倒來得早,也知這人是為了什么,于是放下手中的魚食,努了努下巴,示意道:“她沒收?!?/br> 陶宜下意識順著對方的視線看去,只見那卷本該已送到蔣黎手里的畫此時卻正靜靜地躺在石桌上,他不由一愣,半晌沒有反應(yīng)過來。 陶宣走過來瞧了他一眼,說道:“你可知她怎么回你嫂嫂的?” 陶宜抬眸朝他看去。 “人家說,不肯做妾。”陶宣笑著,搖了搖頭,“她倒是也不想想,做你的妾室,與做尋常人的妾室能一樣么?” 說罷,他就把蔣黎對自己妻子說的那番話轉(zhuǎn)述了一遍,末了,勸道:“她說這些話就是為了激你不去強求,既是如此,我看你也不必在她身上浪費心思了。天涯何處無芳草?!?/br> 陶宣其實覺得蔣黎有些不識好歹。 他還是第一次見他家三弟愿意對個女子上心,憑若谷的條件,要什么女人不好得?可他還肯花時間和心思去討蔣黎的心意,沒想到人家竟然不肯答應(yīng)。 他勸弟弟納蔣黎,也無非是想給對方找個體己人,若她根本就不愿意把這份心放在三郎身上,那又何必? 他三弟又不是找不到女人。 陶宜許久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