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巷 第93節(jié)
他一直在回想著蔣黎說的那些話。 她說她從未想過要與他走到這一步。 她說,風(fēng)霜雨雪雖苦,可再苦也沒有聽?wèi){他人決定自己的命運苦。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來,蔣黎說“機會再好,不也是給人做妾么”那句話時,眼中的不以為然。 他伸手拿起了那卷畫,緊緊握著。 陶宜閉了閉眼,極力忽視著心中的挫敗感。 “三郎,”陶宣觀察著弟弟的神色,試探地問道,“那要不,我們直接讓人去蔣家說說?雖然她是嫠婦再嫁,不用聽娘家安排,但家里的意思她也不可能不放在心上?!?/br> “不必了?!碧找说_口說道,“無謂強人所難。既然她不愿意,那就算了?!?/br> 說完這話,他便拿著畫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陶宣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微感愕然。 楊大娘子晚來一步,詫異地問丈夫:“叔叔怎么這么快就走了?” 陶宣望著門口方向,搖搖頭,嘆了口氣:“他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種挫折?面上定是掛不住。此女當(dāng)真是頭個能讓他動心,又能把他給氣著的。” “我看啊,他以后也不會再往人家面前湊了?!?/br> …… 陶宜越走越快。 張破石跟在他身邊這么久,還是第二次見他沉著臉把生氣的情緒表現(xiàn)得這么外露,而上一次,還是和新政有關(guān)。 這是第二次。 陶宜還沒出大門口,就順手把攥著的畫給摔到了地上。 張破石不敢去撿,更不敢問,只加快了腳步跟著。 然而剛走過不遠,陶宜又驀地站住了。 張破石小心地打量著他的神色,只見對方像是緩了緩氣,須臾,語聲冷靜地吩咐道:“撿回來?!?/br> 張破石立刻轉(zhuǎn)身跑回去撿了起來。 陶宜面無表情地拿過畫,便徑自出門登上了馬車。 他坐在車廂里,聽著街上人來人往的喧嚷聲,目光直直盯著手里的畫卷,越看,越覺得不順眼。 他不由地回想起了那日在清源山郊游的情景,又想起了往日蔣黎與他相處時的樣子。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誤會了他們可以走到這一步。 他可以感覺到蔣黎對自己的好感,那種眼神他太熟悉了。 所以他原本以為,他們可以再進一步。 他從沒有遇到過可以讓自己不排斥與之朝夕相處的女人,他也沒有一時沖動,而是深思熟慮后覺得可以納她為妾,即便將來續(xù)弦,他也想好了要更看重性情和善,不會讓她受欺負。 但她竟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 陶宜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不能用普通的挫敗來形容的感覺。 那里面甚至有些酸澀,還有……心動。 這讓他更感生氣。 她拒絕了他,而他卻因為她拒絕的那些話感到心動! 他覺得自己可以想象出她那副驕傲又不拿他當(dāng)回事的樣子,不屑于做他的妾,更不屑于當(dāng)任何人的妾,她就像他剛認識她時那樣,挺直了背脊,用一身的硬骨在抗拒那些雨雪風(fēng)霜。 他在她面前好像落了下乘。 她竟拿篤定他不會以勢壓人的話來故意激他放棄。 陶宜閉上眼,負氣地想:好,那我便如你所愿。 第102章 愿否 苗南風(fēng)自回家以來,便一直處于被禁足中。 這天上午,她照舊還是先在院子里活動了會兒手腳,把蔣修從前在信里教她的那套拳給打了三遍,直到身上出了一層薄汗,她才又返回屋里慢條斯理地擦了擦臉。 接著就是要做女紅了,這也是不錯的消磨時間的方式。 眼見著屋外日頭漸盛,她心想:很好,距離今天過去又近了一些。 她被罰了兩個月禁足。 不止如此,她爹甚至已經(jīng)決定必須立刻重新考慮她的婚事了。 至于她弟弟東陽,回來后也狠狠挨了頓罵,但因是男孩子,加上他本也是陪著她去的汴京,所以并沒被罰禁足,只是被他們父親差遣來差遣去,美其名曰:反正你跑得。 苗南風(fēng)有點同情她弟,也有點內(nèi)疚,當(dāng)然,還有點羨慕。 若要讓她選,她寧愿去跑腿也不愿被禁足,更不想因此被打發(fā)了嫁人。也不知她爹這回又要給她挑個什么牛頭馬臉的,就算是招個上門婿,她也很難安穩(wěn)。 雖說隨著年紀漸長,對于成親這件事她早已面對現(xiàn)實地有了準(zhǔn)備,但真到了這時候,她還是難免覺得心灰。 苗南風(fēng)正趴在案幾上出神,她弟苗東陽忽然頂著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 “jiejie。”他笑著沖她說道,“快出來,家里來客人了。” 她保持趴著的姿勢,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意興闌珊地說道:“怎么,爹爹終于給我找好人家,要讓我相親了?” “不是,爹爹還沒回來?!泵鐤|陽說完,又跟著補了個重點,“是善之哥哥來了?!?/br> 苗南風(fēng)一頓,旋即忽地彈身坐起,不可置信地問道:“誰?” “蔣善之,蔣家哥哥?!泵鐤|陽道,“他來渠縣了,說是有事要辦,便特意來探望我們,這會子正在婆婆那里說話呢。哦,對了,他還當(dāng)面給了我一封信,這人都到跟前了,還怪講究的——這信還是你來回吧。” 苗南風(fēng)把信接過來的時候仍有些怔怔的,不太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么。 蔣修來了。 他怎么會突然過來呢?難不成軍中又出什么事了?還是說,渠縣這邊要有什么事發(fā)生? 這么想著,她趕緊把信給打開了。 然而當(dāng)目光落在信中所寫的內(nèi)容時,苗南風(fēng)卻忽地愣住了。 …… 蔣修正在向苗老太太轉(zhuǎn)達自家長輩的問候之意,兩人你來我往地寒暄著,聊得其樂融融。 苗老太太道:“我當(dāng)初見你這孩子就覺得不一般,卻沒想到你會去從了軍,如今看來,這條路也是很適合你的?!?/br> 蔣修少不得又謙虛了兩句,臉上卻笑得跟朵向陽花似的。 苗南風(fēng)在這時走了進來。 苗老太太見了自家孫女便道:“快來見過你蔣哥哥?!?/br> 蔣修眼中含笑地看著她,喚了聲:“南風(fēng)meimei。” 苗南風(fēng)按捺著心中波動,盡量裝作淡定地回避了與他目光對視,然后回了禮,又對自己祖母說道:“婆婆,我領(lǐng)善之哥哥去果林那邊逛逛。” 苗老太太也沒多想,只當(dāng)是孫女這些日子被禁足得難受,正好趁機會出去放個風(fēng),便笑著應(yīng)了。 蔣修不著痕跡地抿了抹笑,辭別長輩后便跟在苗南風(fēng)身后出去了。 她一路領(lǐng)著他出了院門,三彎兩拐地去到后山坡,然后在一塊樹蔭下停住了腳步。 蔣修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背影,笑了一笑,說道:“你既要帶我玩兒,怎么始終不看我?” 少頃,苗南風(fēng)回過了身。 她臉上有些發(fā)紅,手里拿著一張紙,問他:“你這是什么意思?” 蔣修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佯作不知的樣子伸手接過,展開后看了眼,訝道:“這怎么在你手里?我明明是問東陽的?!?/br> 苗南風(fēng)有些磕巴地道:“你、你別管那些,我就問你這信上什么意思?” “那還能是什么意思。”蔣修收起信紙,一臉坦然地道,“我想娶你??!” 苗南風(fēng)只覺一顆心瞬間跳得飛快。 蔣修在信里只寫了一句話:東陽,我想娶你jiejie當(dāng)媳婦,你說她會不會答應(yīng)? 她那時乍然看到,幾乎連呼吸都忘了。 蔣修此時卻已收起玩笑之色,又再走近了兩步,凝眸看著她,說道:“南風(fēng),我這次是特意為你來的。我同我上司說,我要請假來渠縣相親,要是這回不成,我怕是這輩子都要打光棍了。” 苗南風(fēng)低著頭,沒有應(yīng)聲。 蔣修見她這樣,其實心里也有點發(fā)虛,但他想起謝暎的話,索性決定一鼓作氣地繼續(xù)“丟臉”到底。 “我這人你也知道,心思挺糙的?!彼f,“就連我喜歡你這件事,我也是很晚才明白?;蛟S以后我們在一起了,我也總會有猜不著你心思讓你氣惱的時候,但只要你愿意給我機會,告訴我該怎么對你好,我都會盡力去做?!?/br> “我想你知道你在我心里和其他女孩子是不一樣的?!笔Y修鄭重地說道,“除了你,我也不會再有別人?!?/br> “所以,你若不嫌棄我以后可能陪你的時間會比較少,”他小心地探眸去瞧她的神色,問道,“你的終身大事,能不能考慮一下我?” 話音落下,蔣修忽然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竟然在哭。 “你怎么了?”他不免有些慌張,“哭什么呢?我,我也沒恐嚇你啊?!?/br> 蔣修一邊忙著從身上搜巾子出來要給她擦眼淚,一邊極是不擅長地安撫道:“你別哭,我不逼你?!?/br> 他想象過自己這番表白被順利接受的情景,也想象過如果被拒絕了,自己要如何做出副瀟灑的樣子來祝福她,可萬萬沒有想到卻竟會把她給惹哭了。 他有些手足無措,更覺得有些心疼。 苗南風(fēng)也沒想到自己會哭得這么慘,她起先還想忍,后來實在忍不住,她也就不忍了,于是抓著巾子在臉上胡亂揩了一把后,便淚眼婆娑地沖著蔣修說道:“你真的特別特別特別遲鈍!我寫了這么多信給你,你就沒有一次想過東陽根本就不喜歡讀書寫字,他哪有那個耐性給你寫這么多閑話?你要是再不來,我就要嫁給別人了,你也要去娶別人,我們以后就會慢慢疏遠,慢慢忘記對方,就像、就像餿掉的飯菜只能倒掉!” 蔣修猝不及防地失笑出了聲:“哪有人說自己是餿飯的……”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她盯了過來。 蔣修立刻改口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br> 苗南風(fēng)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怪他,可卻還是覺得一肚子委屈:“你上回來信,特意問了我?guī)拙溆袥]有打算嫁人,我是個傻子,看了就再在家里待不住。想到你從了軍,就此要做個真正的大人,立業(yè)、成家,可能下次再得到你的消息就是你告訴我你要定親了,也可能,是我比你先?!?/br> “我就想去汴京看看你,只當(dāng)是給自己一個交代,我同自己說,我就看你一眼,然后回來就忘了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