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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島來信 第16節(jié)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就這樣算達成了協(xié)議。

    到了仲夏,微微又去了一趟北島。

    本來已經(jīng)打算放棄的事情,沒想到死而復生又出現(xiàn)轉(zhuǎn)機,看起來也是她命中注定放不下這北島奇緣。

    那個曾經(jīng)把她帶去見傅秀燕老人的陳晨又同她聯(lián)系,說許是老人看到了微微公號上南島的照片,近來常常拿出一個木盒子來翻看。陳晨發(fā)現(xiàn),那木盒子里裝的是一沓陳年舊信。現(xiàn)在連陳晨都對這些信背后的傳奇充滿了好奇,慫恿微微說:“你有沒有北島的照片?太奶奶常常嘮叨,很想看看北島她外婆家的房子變成了什么樣子。如果咱們能讓她多回憶些當年的事,說不定她就愿意把那盒子信拿出來給我看?!?/br>
    于是微微又踏上出海的渡輪,到東海中的那片小島去。

    海上的風很大,吹散她從h城帶來的那點郁結(jié)滯悶。北島那座叫“思惠居”的小樓還和印象中一樣,古舊質(zhì)樸,寂靜無聲,只有那窗沿上掛的海螺迎風吟唱。她第一次來北島時不過是大半年之前,現(xiàn)在又站在樓前,倒好像恍如隔世。樓里似乎沒有人,她也不想讓管房子的人知道她來過,在門外前后拍了幾張照片就匆匆離開。

    北島上能留宿的地方不多,她在南島找了一間民宿過夜,下午在傅宅后門曾經(jīng)是傅氏私塾的地方多拍了幾張照片,又去碼頭旁邊的大戲院看了一出戲。

    大戲院唱的一年到頭一個樣,仍舊是那出《梁山伯與祝英臺》,唱詞婉轉(zhuǎn)悲涼:樓臺一別成永訣,人世無緣難到老,不能同生求同死,死后同碑又同墳。

    戲院樓下的展覽櫥窗里還存著些民國時代的戲服,她仔細一一拍了照。和上一趟北島之旅的波瀾起伏比,這一趟旅行可以說平靜無波,沒有在民宿的地板里挖到舊信,也沒有遇見傅修遠。

    一路無事,她回到家,趕緊把相機里的照片搗騰到電腦上一一整理修改,卻在其中一張照片前面停了許久。

    那天她在南島的集市上曾經(jīng)遇見過那位南島會所接待過她的公關部袁經(jīng)理。公關經(jīng)理們無一不記憶力過人,又巧舌如簧。那位袁經(jīng)理正陪同著兩位外國友人逛集市,仍舊在人群里一眼就認出了她,過來熱情地同她打招呼:“跟傅先生一起來度周末?。坑惺裁词滦枰才诺?,盡管打電話給我哈。”

    那時候她想,也不知傅修遠說了什么,看起來消息跑得飛快,連這個袁經(jīng)理都以為她同傅修遠關系親密?,F(xiàn)在回想,袁經(jīng)理一定以為她同傅修遠一起來的南島,只怕是因為知道傅修遠那時候也正在南島上。

    她正盯著那張照片發(fā)愣,沈琳正好從她肩膀后面探頭過來,她趕緊點鼠標把照片換去下一張,沒想到還是被沈琳逮了個正著。沈琳立刻神色曖昧地笑:“喲!我說呢,上次去南島我看你十萬個不愿意,這次倒去得歡天喜地,原來是同帥哥去共度良宵啊?!?/br>
    沒想到她每次在南島拍照都有驚喜,上一次無意間拍到晏小勤同傅維賢在南島會所門口依依惜別,這一次她想拍戲院櫥窗里的民國戲服,卻拍到櫥窗玻璃上自己舉著相機的影子,還有她身后站著的高個男子。

    櫥窗里的影子模模糊糊,看不清傅修遠的神色,只看得清他的眉眼和輪廓,以及他微微低頭站在她身后的樣子。她在櫥窗前拍了好幾張照片,只有這一張里有他的影子,想來他只在她背后站了一刻,連招呼也沒有打,立即就走開了。

    沈琳還不肯罷休,搶過她手里的鼠標又點回到那張照片,喟嘆了一句:“嘖嘖,這顏值,太危險了?!闭f完了還笑話她:“怎么了?最近進展不順利?看你最近那個魂不守舍的樣子,我看你那個結(jié)婚對象危矣?!?/br>
    那一夜她輾轉(zhuǎn)反側(cè)了許久,半夜從床上爬起來翻箱倒柜,翻出那只壓箱底的藍色鞋盒子,試了試盒子里的白色舊皮鞋,看了看一同藏在鞋盒子里的不會響的音樂賀卡,又躺回床上,睡不著,拿出手機查了好幾遍銀行賬號里存款的數(shù)額,最后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第二天一大早她約了和平在市中心見面。h城的夏天如火如荼,還沒過八點已經(jīng)艷陽高照。她在醫(yī)院門口的人群里找到和平,一把拉住他往醫(yī)院樓里跑。

    天氣無論多熱,和平始終戴著黑色口罩。他在身后著急地問了一句:“一大早找我來,怎么了?你生病了嗎?”

    她趕時間,回答的時候都沒來得及回頭:“不是我,是你。這個專家的號很難掛到的,今天特別巧,正好有人取消,我托了沈琳的朋友才拿到號。時間快到了,咱們別遲到?!?/br>
    和平不解地問:“我?我看什么專家?”

    她說:“整形外科的專家啊……”

    她話還沒說完,和平在她身后突然停下了腳步,手臂重重掙脫了她拉著他的手。她回頭問:“怎么了……”她一回頭,立刻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不太對,話沒說完就停下來。他們正站在醫(yī)院樓梯的拐角處,人流不斷擦著和平的肩膀過。他戴著口罩,也看不見多少表情,只是目光已經(jīng)暗下來,眼里蘊含怒氣。她還從來沒見過和平這幅陰暗灰冷的樣子。

    “和平……”她想解釋,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語句。和平卻忽然轉(zhuǎn)身拔腿就走,背著包的背影都顯得怒氣沖沖。

    她愣了一愣,回過神來立刻追上去。醫(yī)院向來是最兵荒馬亂的地方,不斷有人擋住她的去路,她開始還能看到和平在人群中起伏的背影,等她追下樓梯又拐過一個彎,和平的背影已經(jīng)在嘈雜人群里不見了蹤影。

    她想了一想,此時此刻和平能去什么地方?她猜想他一定是回了福利院,所以她一邊給和平打電話發(fā)消息,一邊去趕開往郊區(qū)的公共汽車。和平不接她的電話,發(fā)出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時間還是早高峰,公共汽車里擠得像沙丁魚罐頭,一直到出了市區(qū)她才坐上窗邊的一個座位。

    這時候她才有時間反省自己。是她太想當然了,沒考慮到和平的感受。一直以來,她省吃儉用努力工作,一門心思為的是實現(xiàn)當初的諾言,給和平攢醫(yī)藥費,給和平買房,給和平不拮據(jù)的生活。和平為她失去了多少,她想一點一滴都補償回來。可她并沒問過和平的想法,他在意自己的缺陷,恐怖更在意她在意他的缺陷。

    天氣太熱,公共汽車一站又一站地停,每一站都有來來回回的人下車又上車,每一站都慢吞吞地停下又慢吞吞地出發(fā),把她急得滿頭大汗。終于到快下車的時候,和平給她發(fā)了一條消息:“對不起,還有點事,我先回福利院了。”

    和平的語氣倒是十分平靜,只要他確實是回了福利院就好。

    下了公車她狂奔回福利院,一邊疾走一邊回和平的消息說:“我馬上就到福利院了,你等我?!钡人蜷_福利院的院門,看見和平已經(jīng)在院子里等著她。

    剛到了盛夏,院子里那棵大梧桐樹枝繁葉茂。和平低著頭,坐在樹下的花壇邊上,聽見門口的響動,目光一閃,站起來,眼里神色深沉,辨不出喜怒。

    那花壇是他們小時候經(jīng)常坐的地方。那時候物資比現(xiàn)在更匱乏,大冬天她坐在光禿禿的梧桐樹底下喊餓,和平總能在口袋里變出點零食來哄她開心。開始她不知道,后來也漸漸懂了,零食哪里變得出來,都是和平平時舍不得吃節(jié)省下來的。后來到了少女時代,她只知道美麗喜歡的是和平,再長大一些,她總算回過味來,和平對她那么好,為她付出那么多,因為他心里一直喜歡的是她。

    所有人都知道和平的心意,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同和平相互依賴,所以所有人都覺得她同和平最終會在一起。她雖然后知后覺,但在意識到和平心意的那一天,也覺得他們最終應該在一起,畢竟和平對她那么好,為她付出那么多,她怎么能辜負和平。她如果能讓和平幸福,那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更何況她向來希望能在福利院這個大家庭里長長久久地生活下去。

    她早已經(jīng)在公車上打好了腹稿,見到和平,急急忙忙都說出來:“對不起,今天是我不對,應該提前同你商量的。是我太著急了,就是突然拿到一個號,所以……”和平沉默著沒有說話,她又忙說:“錢我是攢夠了,但其實你做不做手術我是不在乎的,由你決定。不做手術也挺好的,這樣攢下來的錢可以用在別處。如果你想繼續(xù)自考,可以付學費,買學習資料……”說到這里她又發(fā)現(xiàn)不妥,連忙又改口:“其實有沒有大學文憑也沒什么區(qū)別。如果你不想考了,我們可以存錢買房……或捐給福利院,怎么樣都行……”

    和平仍舊戴著黑色口罩。不知道從哪一天起,他在她面前也常常戴著口罩,即使是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炎熱早上。他的目光還是平靜的,沒了先前的怒氣,在陽光下微微閃著光。

    她按計劃繼續(xù)說:“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事想同你說。你看,我現(xiàn)在大學畢業(yè)也好幾年了,工作也穩(wěn)定下來,雖說搬出去住后只有周末能回來,但你是知道的,這里就是我的家。我一直只打算同你和美麗一起生活,我們?nèi)齻€人是一家人,將來可以永遠也是一家人。這些天我想了很多將來,我的工資多少可以補貼福利院一些,我如果住在福利院可能通勤時間太長,但一周多回來一兩天還是可行的。所以我想同你說,和平,要不要咱們兩個……”

    要不要他們兩個還是結(jié)婚吧,這是她昨天躺在床上最后做的決定,也是她想了一路要說的話。既然她一早就知道他們終將要在一起,那不如就現(xiàn)在。

    “微微,我也有話同你說?!边@時候和平突然打斷她。

    “哦?!彼f了一半的話戛然而止,和平卻說得語調(diào)堅定:“我想告訴你,我和美麗決定在一起?!?/br>
    她一瞬間愣住。

    和平頓了頓,繼續(xù)說下去:“這些年你不住在福利院,恐怕對我們的生活了解得少一些。美麗同我是最好的伙伴,她性格開朗,擅長組織小朋友活動,我細心些,正好負責照顧小朋友的生活起居。我比較內(nèi)向,美麗外向活潑,早就習慣了在一起的生活,現(xiàn)在要在一起,其實對日常起居都沒什么影響。至于你,這里還是你的家,隨時歡迎你回來……”

    和平一口氣說出這話,她卻還沉浸在震驚之中,震驚之余蹦出一句“真的嗎?”她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想要找美麗去證實一下,再一想,反應過來她怎么能這么想,半天才磕磕絆絆說:“真的嗎?太好了,那要恭喜你們?!?/br>
    夏天的熱風令人窒息,頭頂?shù)年柟鉄崃异拍浚词拐驹跇涫a下,她還是有點不知所措的頭暈。對面的和平似乎在黑色口罩后面平靜地笑了笑,說:“這些日子來我也想了很多將來 。微微,婚姻和戀愛都是兩個人的事,對不起,不是你說的三個人在一起?!?/br>
    她錯愕地站在那里,發(fā)現(xiàn)她也許說錯了話,想辯解也想道歉,可是最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和平默默看她的掙扎,不再說什么,只把手里的什么東西交到她手上,她這才發(fā)現(xiàn)和平一直拿著一個牛皮大信封。和平嘆息說:“這是我從張院長的舊文件里找出來的,早就應該給你了。對不起,也許是我藏了私心,所以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現(xiàn)在。”

    她打開信封一看,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封英文信,抬頭寫的是什么律師行的名字,地址寫的是美國舊金山的某一條街。她匆匆看過一遍,看明白個大概。和平解釋說:“當年那筆資助你讀大學的錢就是隨這封信一起寄來的。張院長看不懂英文,還費了好大功夫拿去找人翻譯。信里說捐款的事要匿名,所以張院長一直沒透露捐款人的信息?!?/br>
    她又在信里上上下下找了一遍,確實沒找到捐款人的姓名,除了那家舊金山的律師行是唯一的線索。和平笑了笑,眼里似乎都是無奈:“你一直以為是我替你交了學費。我也希望是我,可我確實沒那個能力?!?/br>
    她一時無言以對,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覺,有點酸澀有點苦,五味雜陳,感慨萬千。正好這時候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抬眼一望,看見美麗正在窗邊招手,朝她喊:“微微,我做了豆沙包,剛剛出爐,快進來吃。”

    想當年美麗也給和平做過豆沙包,那時候美麗的豆沙包做得歪歪扭扭不成形,如今她的手藝也頗能?;H肆?。今天的美麗目光明亮,笑容飛揚,一看就知道發(fā)生了大喜事。她連忙倉惶撤退:“不了,報社還有事,我得回去了?!?/br>
    回城的公車異??諘?,大概是因為過了早高峰。她坐在窗邊看窗外的景物更迭,心里忽然也空下來。傷心,失落,也許有,又好像沒有,更多的情緒是內(nèi)疚。她大概是傷了和平的自尊,可能這一輩子也挽回不了。還有她手里捏著的那個牛皮信封,也是沉甸甸的,不知讓她該作何想。正午的陽光熱辣辣照在她身上,讓她一片茫然。她一直堅信的方向忽然走不通了,似乎連這輛公車要開向何方她也不能確認。

    包里的手機連續(xù)響了幾次她都沒有聽見,等她最后注意到,是手機上連續(xù)收到幾條微信的提示。一直和她有聯(lián)系的陳晨給她發(fā)了一連串消息,告訴她傅秀燕老人看了她拍的照片十分感慨,終于同意讓她們借閱她珍藏了多年的東西。

    陳晨還一連給她發(fā)了不少圖片,她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那是孫惠貞當年寄給傅秀燕的幾封信。

    作者有話說:

    入v時沒來得及準備加更,今天終于有時間,補給大家。

    第27章 紅妝(1)

    民國二十六年春

    轉(zhuǎn)眼我在省城已經(jīng)住了三年, 冬生還沒有來。

    我同秀燕一直通著信,由于我跟著父親再三搬家,冬生又居無定所, 許多同冬生的通信也由秀燕轉(zhuǎn)寄。

    冬生并沒有像我希望的那樣來省城謀一個營生。他給父親寫了一封長信, 告訴他, 我們走之后,他去了山東。那里有他父親的朋友,一伙盤踞在山頭上劫富濟貧的草莽英雄。

    父親把信交給我看, 我讀了哭了一場, 父親也是沉默片刻, 最后說:“冬生說的亦有些道理。男子漢大丈夫自當以建功立業(yè)為重。竊鉤者誅, 竊國者侯,如今這世道,那些盤踞四方的軍閥也不比土匪強上多少?!?/br>
    哭過傷心過,我亦無法, 畢竟冬生說, 等他攢夠一些錢, 就來省城謀生, 或許能經(jīng)營些生意。我所能做的只是等著,大概不過是多等些時日而已。

    只是冬生還沒來, 父親卻過世了。

    父親經(jīng)人介紹, 在那間高中女校教了一陣書,他的咳疾卻越來越嚴重, 有一天昏倒被送進醫(yī)院,卻已經(jīng)藥食罔顧, 沒多久就撒手人寰。我在那間女校的學業(yè)也不得不終止, 搬去同舅舅同住。

    舅舅的經(jīng)濟狀況也不好。裁縫店本是小本買賣, 生逢亂世,家家戶戶都自感朝不保夕,過起節(jié)衣縮食的生活,自然沒有很多人出來裁衣,裁縫店的生意也只能是得過且過。我沒有書讀,也不能呆在家里吃閑飯,正好鄰居的姑娘金花在平海路的大戲院門口賣香煙,我便也置辦了一副賣煙的擔子,每天去大戲院門口賣煙。

    冬生偶有書信,還會由秀燕那里陸續(xù)轉(zhuǎn)來。他同一伙兄弟住在山上,每月下山采購的時候,也是他寄信來的時候,告訴我他在山上的生活。不僅他自己寫信,他也替山上不識字的兄弟寫信。直到第三年上,他的信便沒有再來。

    這一年北方戰(zhàn)事吃緊,終于波及華東。每天聽邊上報童喊的號外,一會兒說南京調(diào)軍死守上海,一會兒又說日本人的軍艦已經(jīng)開到東海海域。物價漲得離譜,一斤大米早上的價錢,到了晚上只能買到半斤。人心浮動,平海大戲院門口也越來越不太平,這種時節(jié),來看戲的人自然少,小偷小摸甚至當街搶了就跑的人倒多得很。

    早上拿出去多少香煙,晚上拿回來還是那些。掙不了幾個大洋,舅母的臉色自然不會太好,又開始罵罵咧咧地抱怨米越來越貴,家里吃飯的嘴卻不見少。表弟倒很高興,因為不必去學堂了,學堂已經(jīng)關門大吉。只是日子也愈發(fā)不好過,連掛在堂前的那塊臘rou也已經(jīng)拿下來充饑,雖說那點油水大部分進了表弟的肚子里,還是見他整天沒精打采,一坐下來攤開書本就喊餓。

    金花說東湖邊上的鑫鑫飯店生意尚好一些,畢竟北山街后面的山上不乏這個或那個的公館和別院,飯店隔壁的舞廳歌舞升平,照樣每天開到深夜。雖然那里離家遠,步行要一個鐘點,我還是試了幾天,但香煙卻并不好賣,那邊的來客看不上我這里的廉價香煙。幸好是早春,玉蘭花剛開,金花教給我的法子,拿玉蘭花苞穿了白線,姑娘喜歡別在胸前的扣子上,芳香馥郁。我拿去賣了賣,常常也能賣一些零錢。

    鑫鑫飯店門口依舊車馬繁忙,似乎沒人把打仗當回事。傍晚時分,穿洋裝的小姐挽著穿西裝戴禮帽的先生,一對一對地去吃飯喝咖啡,那時候生意還是不錯的。若不是我多管閑事,恐怕尚可以過幾日太平日子,而不是發(fā)生后面的那些事。

    春天里雨多,總是下得如煙似霧。那一天是一群年輕男女,似乎是大學生,在飯店門口會合。我躲在屋檐下,隱約聽到是有人過生辰。那個過生日的女孩子穿淺藍色上衣,玄色百褶裙,圓圓的臉,眼睛大而亮,有人叫她miss叢,也有人叫她阿瑾。

    一大群人熱熱鬧鬧,最后聚齊了往里走,不知誰的帕子飄到地上,正落在我面前。我撿起來看,見是一方繡了梅花的白色綢帕,角落上有一個“瑾”字,便料定是那位miss叢的,趕上去還給她。

    miss叢很驚訝,回頭說:“你識字,竟認得這個‘瑾‘字?”

    我難免心頭酸澀。若不是父親過世,或許此刻我也會是這般光景:淺藍上衣,玄色裙子,披著乳白色毛線開衫,兩支辮子掛在胸前,辮梢上用粉色緞帶打上蝴蝶結(jié)。

    眼下我更在乎的卻是今天能賣得幾塊錢,回家可要看舅母的臉色,于是連忙說:“小姐買一串玉蘭花吧,今天新摘的,還很香?!?/br>
    miss叢抿嘴一笑,果然拿了一串,在錢包里找了找,回身對已經(jīng)走過去的人群喊了一聲:“博延,有沒有零錢?”

    我循聲望去,一個穿棕色呢子大衣的背影正要轉(zhuǎn)過頭來。

    “你等著,我不會輸,總有一天你會心甘情愿跟著我。”這句話驀然兜上心頭。

    ”不要錢,送給你?!拔以谛睦镆惑@,連忙回了miss叢一句,轉(zhuǎn)身就跑。

    天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全黑,雨還在下。我沿著湖畔的林蔭道往回走,細碎的雨絲茫茫落在臉上。其實心里是極后悔的,又未必是那個人,即使是他也未必記得年少荒唐的往事,跑得這么快作甚么,損失一串花,又錯過一天生意最好的時段,表弟明天大約又只好吃素了。

    這樣一想腳下不禁慢下來,這才覺出冷風兜面,已經(jīng)被打濕的上衣陰冷得徹骨。我打一個寒顫,抱緊胳膊。

    忽然背后有人輕笑一聲,在黑暗里說:“跑這么快作甚么?見鬼了?“

    我禁不住又打了一個寒顫,躊躇半晌也還是只好回頭。

    這一刻隔壁夜總會的燈忽然“刷“地亮起來,然后音樂聲綿綿響起。我在昏暗燈光中看見他的樣子,仿佛又長高了半頭,留了一個時髦的西式發(fā)型,還是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只是現(xiàn)在嘴角含著笑,減掉些年輕氣盛的咄咄逼人,多了兩分沉穩(wěn)。

    大約是習慣使然,我恭恭謹謹叫了一聲:“三少爺?!?/br>
    其實我是不必對他再恭謹?shù)?,父親不在了,傅家對我再沒什么可以拿捏,我是完全不必要再忍氣吞聲的。想到這一層,我忽地覺得膽子壯了十分,抬頭瞪他:“也沒有見什么鬼,只是不想見到三少爺而已?!?/br>
    他卻并沒有生氣,嘴角一扯,仿佛饒有興味地看我,從口袋里掏出火柴和煙盒,“唰“地一聲點亮跳躍的火苗。他抽一種寫滿英文字的洋煙,我不認得,但看起來很貴。

    長長吁一口氣,吐出煙圈,他問:“聽說孫先生病故了?上次在南島分手,我想著過幾天到北島去探你,不想你和孫先生竟不告而別,更想不到還能在這里遇到你。”他挑眉打量掛在我脖子上的香煙匣子:“是住在哪個窮親戚那里?當年不是很有骨氣的嗎?怎么沒再讀書了?竟然淪落到賣雜貨?……對了,冬生呢?他可還好?”

    我不禁又渾身一抖,他的言下之意我怎會不懂,當初若是跟了他,哪會落得這樣下場。我不自覺地抱緊香煙匣子,回他道:“我如今跟舅舅住,一切都安好,不勞三少爺掛心?!?/br>
    他又是低低一笑,指尖一顫,抖落一地煙灰:“我什么時候說過掛心了?”

    我咬嘴唇,心想何必與他費口舌,自管離開就好。不料他又拉住我,伸手脫下身上的呢子大衣,覆在我肩膀上:“現(xiàn)下時局不穩(wěn),女孩子家,總還是安全最重要?!?/br>
    我嚇得觸電一樣,立時把大衣脫下來還給他:“三少爺還是請自重,我先走了?!?/br>
    我拔開腳步掉頭走,雨夜茫茫,開始還擔心他追過來,幸好他沒有,只在背后笑,遠遠對我說:“過幾天我來看你?!?/br>
    他不曉得我舅舅家的住址,我猜想他也不過是隨便說說。但我再也不敢去鑫鑫飯店,只好回平海戲院門口去站崗。舅母的脾氣不好,那天吃飯時在飯桌下踢阿花:“看看人家金花家的貓,每天總拖幾只老鼠回來。你這只禿貓有什么用,只知道吃。”舅舅喝得醉醺醺,夾一顆花生米瞇著眼回話:“那是因為咱們家沒老鼠吧?!?/br>
    “啪“地一聲,舅母拍案而起,憤憤掉頭出去。我的飯于是也沒吃幾口,只好爬回自已的小閣樓去。

    我萬萬沒有想到,傅博延會找到石板巷舅舅家里來。

    那一天仍是雨夜,我等到平海大劇院的戲演完才回家,在石板巷的井邊見到金花。她坐在石板路旁的石頭凳子上,頭靠在膝蓋上,任由茫茫雨絲蒙在頭上。我知道她為什么不回家去,估計她家里的老爹又喝醉了酒要打人。我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輕聲說:“要不要去我的閣樓上坐一坐?”

    她抬起頭,眼窩濕潤,大概是哭過,看見我,立刻笑了:“你家里有客人,我看你還是快一點回去。”

    “客人?誰?”我不大相信,家里從來沒來過什么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