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知道的很多啊?！敝x陵不愿戳破他的胡謅語，那階下的離人背影，他看得真切。只他想作壁上觀，不想深究，也不想管顧。就這般做他的江南二子，在這賢山畫他的畫，養(yǎng)他的花就好了。

只這世事不饒他。

第9章幽篁隨珠

幽篁一竹屋，屋旁一孤冢。

謝陵和陸岐帶著惠玄大師在一片翠碧里摸索著，至午間才堪堪看到孤冢上的魂幡。

陸岐回身正看見謝陵滿額頭的汗，想從他背上將惠玄大師接下來，謝陵本想堅(jiān)持著，但越來越虛浮的腳步證明了他的體力消耗殆盡，他可以摔倒，但惠玄……

他蹲下身，任由陸岐從他背上接過這人。起身后，扶住一旁的竹子，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邁步。

到底是鬼門關(guān)前走過一遭的人了，身體自是不如舊日，況他還是個讀書人，騎射都是趙祚后來教的，當(dāng)然他完全不記得這件事了。

他們漸漸近竹屋，陸岐見謝陵跟了上來，方欲推門，卻見有一婦人自竹屋里出來。那人見著陸岐也是一愣，她立馬回神，行了禮道：“見過小王爺?！?/br>
陸岐看她是有幾分面熟的，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夫人，多禮了?！?/br>
“叨擾夫人了，不知這冢葬的是何人？”謝陵側(cè)身看著屋外那冢，問于屋內(nèi)人。

夫人施施然放了裙裾，將這耳熟的聲音放于腦后，這幾年她每次覺得聲音耳熟時，回頭看到的都不是要替自己主子等的那個人，后來他們都說那人已故，就連后來見到從山郎君的時候也不曾見過那人，她也信以為真了。她以為這輩子不會再等到了，遂道：“是家姊。倒是小王爺背上的，可是僧人？”

“是家兄?！焙髞砭由系闹x陵替陸岐推開了圍院小門。

聞聲狐疑抬頭的娘子卻在見到謝陵的那一刻呆愣了，接下來眸光里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她抬手捂住了嘴，眼眶不爭氣地紅了，她甚至想舉把匕首就此扎在這人心頭，千頭萬緒涌上心頭，終匯成一聲嗚咽。

她邁上兩三步，至門前，抬手揚(yáng)之，本想如舊時賞他一巴掌，方卸下心頭恨。

“隨珠？”謝陵蹙眉，他還記得這事，對幼時的事，他仍記得清晰，但后來的記憶卻越來越模糊。

隨珠是妙法真人身邊的小婢子，不知是何時被妙法撿回來的野丫頭。妙法真人說，這世間人都道這和氏璧，隨侯珠為寶，她前些年身邊的那小婢子便叫阿璧，可惜福薄，這丫頭就指給她一個隨珠之名，是她妙法真人的寶，得替著那阿璧活得更好些。

隨珠素手高懸，卻在聽見這聲喚的那刻失了力氣，她回身用荊布衣袖拭了把淚，才回聲道：“陵哥兒。”

她心下準(zhǔn)備了千萬句惡毒的話對他，她記得是這個人最后一次回到玄觀，將一件木盒親手遞給了妙法真人；她記得妙法真人在讓她下山的時候，親口跟她說，竹屋所藏，是謝陵的命，讓她一定守著；她記得惠玄大師和那個從山郎君來的時候，說了同樣的話，甚至第二天竹屋周圍還多了許多暗衛(wèi)；而她每年總有幾日要被從山先生請上賢山旁的行宮，去煮一盞壽眉給從山先生，這些人對他的命這般珍重，他卻一副不自知的模樣。

“還望隨珠妹兒替我等尋一處，安置惠玄師兄的尸首?！敝x陵不欲和她敘舊，許是這些年他在扶風(fēng)養(yǎng)就的，也許是他本就是這般，如世人所唾，冷面冷血之人，劾友臣，害友人。

“尸……尸首？”隨珠聽下這詞，目光睜睖。她一把推開了謝陵，扒在陸岐肩頭，去確認(rèn)他后背負(fù)著的那人。

謝陵被她推地踉蹌了一步，方欲出言，卻聽隨珠忽然號啕起來，她本就是鄉(xiāng)野婦人，自幼跟在妙法那般灑脫的人身邊，不顧禮數(shù)也是情理之中。

陸岐卻被她這般動作嚇了一跳，僵直站立著，進(jìn)退維艱。良久才道：“您，先冷靜。當(dāng)務(wù)之急，是惠玄大師……”

謝陵將她拉開了些，咬了下唇，強(qiáng)壓下了心里因著那人的哭聲而又泛上來的悲意：“師兄，當(dāng)為自己備好了吧。”

他方才被隨珠推開時，目光回顧時看見了那孤冢旁，有一側(cè)雜草已除盡，土像是被翻過一半。他想，隨珠既然居住于此，旁人斷是不敢來動這土的。況一路而來，陸岐走在前方，還不時做著摸上腰間玉佩的動作，他猜許是在遞著什么消息。竹林本不該是藏得住秘密的地方，卻一片寂然，他猜這處當(dāng)是有許多暗衛(wèi)，還是他眼前這位貴胄家里的暗衛(wèi)才對。

如此推斷來，旁人不得來，又是妙法墳塋旁，那便只有惠玄師兄可能做這事。

替自己掘好了墳?zāi)?，這事想來……

“這一年，他料到會有這一天了?！彪S珠拿來了掃帚，將蓋在空棺上薄薄的一層土掃開了去，“他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草席裹尸，埋于她身側(cè)就好‘。是我，自作主張，替他添了一棺?！?/br>
謝陵抬手，目光投向了竹林深處，而后瞥眼向陸岐：“讓他們出來幫個忙吧?！?/br>
陸岐一臉詫異，覺得自己已經(jīng)掩飾得很好了，只是他漏算了謝陵許多事都不記得，但眼神和頭腦卻仍如舊。他本打算將惠玄放于一旁，卻見謝陵目光注于他身，只得騰出一手招了招。

暗衛(wèi)從林中現(xiàn)身，被指使去打開棺蓋后，從陸岐背上將惠玄大師請入棺內(nèi)。

合棺覆土，謝陵就跪坐在妙法的冢前一言不發(fā)，隨珠卻不似他那般冷靜，只伏在那墳頭，放聲哭了去，倒像把謝陵的份也哭了去。

至夜，暗衛(wèi)似受了誰的吩咐，將隨珠喚去廚房調(diào)羹烹食，陸岐則掌燈在謝陵身側(cè)，謝陵跪了多久，他便立了多久。他知道是行宮里的那人收了消息，給了暗衛(wèi)吩咐，他知道行宮里的人一直待他父親和他都是極好的。他賜自己錦衣玉食，他教自己禮義涵養(yǎng)，他也教自己騎射詩賦，他還教了自己一句話——“無言，長伴即可”。

于是他靜默立于謝陵身側(cè)，既不能替他所哀，只得同他一處，哀他所哀。

直至隨珠來喚他二人，他仍未見謝陵起身，他自不敢離去，仍立身側(cè)。

“你去吃些，一日未進(jìn)米了?！?/br>
“父……山人不走，我不當(dāng)走?！?/br>
“你我非親非故，何來的不當(dāng)走，去吧?！?/br>
陸岐叫他這話一激，心下委屈極了，卻不得不照其所言，將燈留于他身側(cè)，同隨珠進(jìn)屋。

他坐于席間，執(zhí)筷動食，心下?lián)鷳n：“父親這般……”

聽他言語，隨珠遂也將目光遞向那院外冢前，不過一眼，便將目光收回，她心下到底還是有些恨的，說不上來的意味，只希望他跪些時日，卻又恐他這般下去，夜里受了寒。十多年過去了，他謝陵在她眼里，仍然是那個經(jīng)常來叨擾妙法的小哥兒，也是經(jīng)常會帶些古靈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