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詩，正聽得入神，忽然檐簾被掀開，媒人捧著一碗飯，叫道：“小娘子，開口接飯。”

    林依忙張口，將那團飯吞了，意即吃了夫家飯，從此成夫家人。青苗上前扶她下花檐子，踏上青氈席，先跨馬鞍，后邁草，再邁秤，直至一間懸了帳子的正房稍事休息，名曰“坐虛帳”。

    此時張家大房備酒，招待幾名充作女家親眷的媳婦子，“親送客”吃完三盞酒，照著規(guī)矩急急忙忙退走，稱之“走送”。

    隨后才是這場婚禮最關(guān)鍵最有趣的時刻，堂屋置了一馬鞍，張仲微坐上去飲過三杯酒，張六媳婦充作女家親眷，請他下馬鞍，如此連請三次，才能把他請下來，叫作“上高坐”。

    張仲微不知是興奮，還是因為酒勁，一張臉紅光滿面，倒比平日里多添幾分精神。方氏在旁瞧得興致索然，直道沒甚么意思，李舒卻是懂得這規(guī)矩，凡成親，只有女婿上高坐，才稱得起是最隆重的儀式，若誰家不設(shè)此禮，則會被男女賓客視為闕禮。方氏聽她講了，不以為然：“鄉(xiāng)下成親，全無此規(guī)矩，難不成都是闕禮？”

    李舒與她講不通，又怕她吵嚷起來，壞了大房好事，只得閉嘴不語，離她遠(yuǎn)了幾步。

    團圓今夕色光輝，

    結(jié)了同心翠帶垂。

    此后莫教塵點染，

    他年長照歲寒姿。

    行完坐鞍禮，禮官請兩位新人出房，教張仲微使一條紅緞同心結(jié)將林依牽了，前者倒行，后者慢隨，二人“牽巾”重回堂上，雙雙并立，請位雙全親戚拿秤挑開林依蓋頭。

    林依容顏，平素眾人都有見到，但今日瞧了她盛裝，仍贊了聲好樣貌。

    張仲微聽見贊揚聲，忍不住偷眼朝旁邊瞧去，卻正好對上林依眼神，二人都是勾唇一笑，林依垂下頭去，張仲微卻把臉更揚高了些。

    隨后二人參拜諸親戚，走到方氏面前時，喚了聲嬸娘。張仲微叫的別扭，方氏聽得心酸，今日明明該她坐在主座上，聽兩位新人喚一聲娘，卻沒想到便宜了楊氏去。她恨恨朝堂上望過去，就沒留意手下，叫林依遞過的茶灑了一點子，錦書在旁嘀咕：“那時接大少夫人的茶時，手也是不穩(wěn)，該請個游醫(yī)來瞧瞧?！?/br>
    她聲量極低，卻還是被方氏聽見，欲發(fā)火，卻被張梁一個凌厲眼神止住，只得將錦書狠瞪幾眼，留待回家再算賬。

    她在這里與錦書瞪眼，那邊已是禮畢，兩位新人準(zhǔn)備進新房，這回?fù)Q作林依倒行，仍用那條同心結(jié)，牽引著張仲微，慢慢走去房里，行夫婦交拜之禮。

    第92章 洞房審訊

    交拜禮畢，儀式還不算完，緊接著禮官來撒帳，用盤盛了金銀錢與雜果，按著東、西、南、北、上、中、下、前、后等方位，朝房內(nèi)撒擲，一面撒，一面不斷吟喜詞：

    竊以滿堂歡洽，正鵲橋仙下降之辰；夜半樂濃，乃風(fēng)流子佳期之夕。幾歲相思會，令日喜相逢。天仙子初下瑤臺，虞美人乍歸香閣。訴衷情而雙心款密，合歡帶而兩意綢繆……

    林依與張仲微面對面坐著，聽那喜詞，前面一段倒還罷了，聽到后面有句“蘇幕遮中象鴛鴦之交頸，綺羅香里如魚水之同歡”，又見張仲微直盯著她看，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把頭垂得低了些。

    撒帳結(jié)束，男左女右，各剪下一綹頭發(fā)，綰在一起，為“合髻”，至此成為“結(jié)發(fā)夫妻”。待二人喝過交杯酒，張仲微摘下林依頭上一朵花，林依則解開他身上一粒綠拋紐。

    接著，禮官請二人將酒杯拋至床下，張仲微趁人不注意，與林依咬耳朵：“口朝下，口朝下?！?/br>
    林依不明其意，但仍舊照著做了，先將酒杯翻過來，再順手朝床下一推。張仲微叫她將杯口朝下，但他自己那只，卻是朝上的，待得眾人來瞧時，見酒杯一仰一覆，皆稱此乃大吉之兆，有天翻地覆、陰陽和諧之意。

    依照城里規(guī)矩，擲過酒杯，還需張仲微登堂賦詩催妝，但林依無父母，沒得丈人丈母娘來索“催妝詞”，于是禮官與張棟楊氏商量過后，取消了這一節(jié)，直接“掩帳”。

    此時林依正盤腿坐在床上，對面是張仲微，見禮官上來替他們將幔帳掩起，還道這也不過是項儀式，旋即還要拉開的，不料那禮官掩好帳子，高喊一聲“請新人換妝”，就帶領(lǐng)眾人退了出來。

    轉(zhuǎn)眼新房內(nèi)就只剩了林依與張仲微，面對面坐在床上，鼻尖之間的距離，只有半手臂。林依驚訝非常，大宋婚禮竟這般火辣，賓客還在外面吃酒，新人就要開始洞房了么？她抬眼朝對面看去，張仲微還在笑呵呵地盯著她看，總也不夠似的，她心里突然就跑進幾只小兔子，蹦跶蹦跶跳個不停。接下來該作甚么？替新晉夫君將腰帶解了？還是先解自個兒裙帶？好像哪般都太主動，不如仍舊端坐，先等張仲微動作。

    林依等了許久，也不見張仲微挪到自己這邊來，正將幾分害羞變作腹誹之時，卻聽見對面大惑不解的聲音：“娘子為何還不換妝？”

    林依頭一回聽見張仲微喚“娘子”，愣了愣才反問：“換甚么妝？”

    張仲微答道：“娘講的城里規(guī)矩，此時咱們換妝，再回堂屋行參謝之禮?！?/br>
    原來只是換妝，并不是洞房，林依想到方才的那些浮想聯(lián)翩，不知不覺臉就紅了，心道，都怪那流霞，楊氏遣她來教規(guī)矩，她卻比正主還害羞，沒講清楚就跑了，害得自己差點出糗。

    張仲微見林依總不動作，就偷偷朝她這邊挪了挪，小聲道：“娘子，我替你更衣？”

    林依心內(nèi)正害臊，一掌將他推開，瞪了一眼：“坐好。”

    張仲微也不惱，仍舊笑瞇瞇看她，林依卻問：“這妝，怎么個換法？”

    張仲微竟也是不知，撓了撓頭，道：“鄉(xiāng)里人哪曉得這規(guī)矩，娘大概以為我曉得，也沒細(xì)講?！毕肓讼?，又提議：“既然大伙兒都不曉得這規(guī)矩，不如我們別換了，還這樣出去。”

    林依搖頭，心想楊氏不是粗心大意之人，便下床去尋，果然床頭的矮柜上擱了兩套新衣裳，忙招呼張仲微過來，將那套男裝遞與，叫他去床那頭換衣裳。

    張仲微磨蹭著不肯過去，稱要與娘子一道換，林依推他，反被攬進懷里，臉貼了臉，嘴挨了嘴。

    禮官在外催促“請新人換妝”，其中還夾雜著些竊竊笑聲。屋里的兩人就都慌起來，一個顧不得玩鬧，一個顧不得害臊，也不分床頭床尾，就在一處將衣裳換了，著急處，你幫我提裙子，我?guī)湍阆笛鼛?，倒是將新婚的那點子羞怯，全拋到了腦后去。

    二人換好衣裳出來行參謝之禮時，堂上眾人已候了許久，林依十分地不好意思，將頭埋得低低地。張棟似有些不滿，說了張仲微幾句，張仲微理直氣壯地辯解：“誰曉得衣裳擱在柜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