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見完了，祝纓又留他在府里吃個午飯。今天巧兒婚禮，所以飯菜從外面的飯館訂了一些。席間，從章別駕開始，都對杭勤只說些客氣話。唯祝纓說了一句正經(jīng)的安排：“我將要動身去山里，你正好與我同行?！?/br>
    杭勤求之不得。

    他來之前特意求見了魯刺史，知道福祿縣是祝纓發(fā)跡的起點(diǎn)。沒有人會比祝纓更熟那個地方了，有這么個人指點(diǎn)，可真是太好了。魯刺史對他挑明了：“他是刺史，沒有不愿意下面好的道理。你做事時，先想想這個。”

    杭勤受教，自己還琢磨著怎么能在刺史府多賴兩天求教，聽得要同行，大喜過望：“是！”

    不用求了！

    …………——

    此時離動身還有幾天，祝纓安排了杭勤住到了驛館里，每天過來將刺史府里存的福祿縣的相關(guān)卷宗看一看。

    她自己則召來了項(xiàng)安，問道：“有數(shù)了么？”

    項(xiàng)安忙說：“只有一個約數(shù)。有些是個獨(dú)家買賣，也沒得比。有些干的人多，也有辦得好的、也有辦得不好的，用人、用料、利潤差別不小?！?/br>
    祝纓道：“那就上中下各取一例，要盡量摸透。”

    “是。”

    祝纓又問道：“想二郎嗎？”

    項(xiàng)安道：“想是想的，不過知道他在哪里，也就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了?！?/br>
    祝纓點(diǎn)了點(diǎn)頭，問道：“阿煉怎么樣？”

    “用心，也賣力?！?/br>
    “他先留給你，與阿漁一樣的使。”

    “是。”

    因有了福祿縣的這件事，祝纓動身比計劃的提早了幾天，她也需要到福祿縣辦一些事情。且這一回，她不但帶上了父母，將侯五也帶上了。

    祝纓出行，商人們跟隨的要多一些，蘇飛虎忙跑過來說自己也要去，好看一看自己的寨子。林淼倒是不曾同行。

    一行人從阿蘇線進(jìn)山、從塔朗縣出山，先要經(jīng)過思城縣、福祿縣。

    思城縣的關(guān)縣令熱心地迎接祝纓，他與張仙姑、祝大都熟，特意安排了祝纓巡視一下思城縣春耕的情況。祝纓看他比之前胖了一點(diǎn)，打趣說：“日子過得不錯。”

    關(guān)縣令笑道：“您給打的底子好。”沒了黃十二郎這樣的大戶，他這個縣令做得確實(shí)比較滋潤。甘蔗的利潤他這里也占了不少，縣里大戶少，都要巴結(jié)他，思城縣衙也有官坊，他逢年過節(jié)能拿出來的孝敬都比別人多。

    祝纓道：“要愛護(hù)百姓。”

    “那是，那是，從您手下走出來的，怎么敢壞您的名聲呢？”

    祝纓笑笑，道：“好好干?！?/br>
    “是?！?/br>
    與他說完，祝纓跳下馬來，與百姓交談。思城縣的百姓對祝纓十分坦誠，道：“日子發(fā)子些，就是有些年輕人在家呆不住了，還有些小媳婦也要往外做工。去年又有河?xùn)|縣過來的人，有些小偷小摸手腳不干凈的！”

    關(guān)縣令咳嗽了一聲，祝纓道：“你不舒服啊？”

    關(guān)縣令捂住了嘴巴，祝纓道：“我現(xiàn)在事多，騰不出手來，別叫我親自來拿賊。”

    “下官已經(jīng)派人捉拿了！已經(jīng)派人捉拿了！哎喲，有些也是窮極餓毀了，偷瓜摘豆的，也不是惡人?！?/br>
    “那也不能縱容，抓了打一頓，他們依舊餓著，餓了，就還得覓食。不是在用工么？看看有合用的，給條生路。給碗飯吃，他就不作惡。你給路了，他還犯法，你再罰?！?/br>
    “是?！?/br>
    處置完思城縣，祝纓終于又回到了福祿縣。

    在這里，杭勤見識到了“刺史大人全家與百姓打成一片”的場面，入耳是嘰嘰喳喳、亂七八糟的方言，祝纓全家居然都會！他小聲地詢問丁貴：“丁小哥，大人不是福祿人吧？”

    丁貴道：“當(dāng)然不是，可是咱們大人是有心吶！”

    杭勤心道：那我也趕緊學(xué)一學(xué)方言！

    縣里父老以顧翁為首，會同童家兄弟，撲到祝纓馬前痛哭：“大人，您可算回來了！那個尚縣令，將咱們禍害得慘吶！他荼毒百姓！魚rou鄉(xiāng)里！”“大人，您在這兒的時候攢下的家底兒，他給花了個精光?。　?/br>
    接著就是所有百姓一起哭著說：“虧得大人為咱們做主，把他趕走了！”

    杭勤頭皮一緊一緊的。

    祝纓一一將人扶起，又向他們介紹杭勤：“這是我從國子監(jiān)里為你們帶回來的新縣丞，學(xué)問人，還是趙蘇的同學(xué)。”

    趙蘇他爹趙灃臉上也有了點(diǎn)光彩了，上來與杭勤寒暄，他的官話還行，杭勤稱之為“世叔”。又說自己“自少”，初來乍到的，還要向世叔請教。

    場面很和諧。

    祝纓道：“你先交割，過一陣縣令來了，你也好有話對他講?！?/br>
    尚培基揮霍了一些縣里的積蓄，建成的項(xiàng)目里廢物不少，但也有幾間屋子勉強(qiáng)還能用。祝纓對杭勤道：“這些還能用的，也別荒廢了，你與過些時日與縣令商議?！?/br>
    “是?！?/br>
    杭勤覺得，福祿縣這個地方可能不太好管。還好，他是縣丞，天塌下來還有個縣令在前面頂著。甚好、甚好！

    祝纓也知道士紳難纏，特別叮囑顧翁等人：“你們的孩子也在外為官，與他年紀(jì)相仿，互相體諒一下吧?！?/br>
    眾人唯唯。

    祝纓在福祿稍事休息，看杭勤安頓了下來，又將項(xiàng)老娘叫過來，與她作了一次長談。

    次日啟程，往阿蘇縣去。

    蘇鳴鸞祖孫三代，連同蘇老封君都出來了，蘇飛虎拜見母親，母子見面，又是另一種歡喜。花姐這次也帶了幾個學(xué)生跟隨著祝纓的隊伍，凡路過之處，都擺個攤子給人看病。除了花姐，其他人的醫(yī)術(shù)都還粗淺，只能給病人做個分類，幫著清洗創(chuàng)口、包扎，看病主要還是花姐。

    花姐竟是最忙碌的，動身離開的時候，蘇鳴鸞往身后瞧瞧，對祝纓道：“以往可沒這么多人送我，他們是為了姑姑。”

    祝纓道：“叫你送人去番學(xué)，沒坑你吧？”

    蘇鳴鸞笑道：“那是當(dāng)然！”

    蘇老封君留在家里，還想讓兒子也多住幾天，蘇飛虎道：“我有差使呢，還往我那寨子里看看，等我不在州里了，阿媽想怎么看我都行?！?/br>
    蘇老封君不舍地放兒子離開。

    路上帶上路果，也在路果家的小寨里停一天，花姐也在那里看診一天。再經(jīng)過祝纓別業(yè)的范圍內(nèi)，花姐對祝纓講，想“咱們的”寨子全都走一遍。

    祝纓道：“咱先去別業(yè)，好好規(guī)劃一下。各縣都有你的學(xué)生，別業(yè)只有一個青君，那可不公平呵?！?/br>
    花姐聞言，笑道：“我就知道你有打算的?！?/br>
    祝纓舉目四望：“對啊，當(dāng)然有打算。”

    花姐心下好奇，但是看周圍人多，打算在別業(yè)安頓下來之后再詢問祝纓細(xì)節(jié)。也好看看自己能不能多為她分擔(dān)一些。

    第283章 調(diào)動

    “祝家莊”的灰白色石匾被雨水沖刷流淌，三個鐫字的筆畫下端拖出一道一道長痕，給這座還算新的別業(yè)增加了一點(diǎn)點(diǎn)歲月的味道。

    看到它，行人就都放下了心，可以安全地休息了。

    項(xiàng)樂穿了一身干凈新衣，看到祝纓便不由自由地露出一個安心的微笑：“大人?！?/br>
    祝纓道：“辛苦?！?/br>
    項(xiàng)樂謙虛地說：“是小人份內(nèi)之事?！?/br>
    在他的身后是幾個祝纓熟悉的身影，其中一個便是之前做了木匾的黃里正，他們都是最早一批搬到別業(yè)來居住的人。在他們的邊上，有一個絡(luò)腮胡子的男子有點(diǎn)面生，看身形正在壯年。幾個人的衣服各式的都有，混雜幾個族屬，一片藍(lán)黑花彩。

    祝纓目光掃過，項(xiàng)樂順著看過去，解釋道：“大人，他是舊年到別業(yè)來的。藝甘洞主搬走，他不是錦族的人，就留下了。”

    祝纓點(diǎn)點(diǎn)頭：“好?；丶以偌?xì)說，讓大家伙兒先安頓下來?！?/br>
    “是?！?/br>
    祝纓從南門入，沿街留意觀察。別業(yè)的建筑又多了一些，與之相應(yīng)的人口也多了不少。新居能看得出規(guī)劃，沒有亂搭亂建。路上她也見著不少熟面孔，有些是別業(yè)“舊人”，有些是她在舊索寧寨中見過的。

    凡認(rèn)得出的，她都與這些人點(diǎn)個頭、問個好，遇到印象深一點(diǎn)的，多問一句：“你不是某寨的某某么？你到別業(yè)這里來，你阿媽跟來了嗎？”

    被她認(rèn)出的人也樂呵呵地回答：“她不想離開家，說現(xiàn)在家里也有田了，在家也過的。我就自己來的?！?/br>
    祝纓道：“家里安穩(wěn)就好?！?/br>
    說話一耽擱，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祝纓抱一抱拳，向左右兩邊示意一下，加快了步伐。

    商人們尋找自己住慣了的客棧、商鋪，祝家人、縣令們則入住了別府，別莊的居民們也圍觀的圍觀、招徠生意的招徠生意，一切都還照舊。

    進(jìn)了別府，各人住所相對固定，都忙著安放行李之類，祝纓對項(xiàng)樂道：“讓他們忙吧，咱們聊聊?！?/br>
    祝大、張仙姑回了房，有別莊隨從為他們將鋪蓋放好，兩人往床上一躺就不想動了。一口長氣吐出腹中積累的灼熱、吸入滿腔清涼。

    張仙姑道：“怪不得以往聽說貴人們喜歡‘避暑’，是得避一避?！?/br>
    祝大道：“啰嗦，這話你去年就說過了?！?/br>
    “我就說！”

    花姐張羅起了別府內(nèi)外的事務(wù)，抽空安排祝青君：“你同她們看一下咱們捎帶來的藥箱，明天咱們開始義診?！?/br>
    “是?！?/br>
    祝青君三蹦兩跳就出了屋子，去叫她的同學(xué)們了。一群小女孩子，年紀(jì)比她略大兩歲，個頭也高一些。一個名字叫紅錦的小姑娘問：“老師讓清點(diǎn)的嗎？”

    祝青君點(diǎn)頭道：“是?！?/br>
    “那動手吧。”

    大家將攜帶來的藥箱之類都集中起來，又清點(diǎn)剩下的藥材。再盤出來在中途寨子里給病人看病時忘了收回來的幾件用器。紅錦道：“怎么辦？回程要走塔朗線了?！?/br>
    她的meimei說：“怕什么？派人去拿就是了?！?/br>
    祝青君道：“要不先記下來，都還有備用的，先不耽誤現(xiàn)在用。這里有做買賣的，看誰來回跑，捎回來?！?/br>
    這個主意不錯，紅錦道：“那就這樣，開始吧?！?/br>
    小姑娘們都累得夠嗆，收拾完了也不想動彈了。

    精神最好的就數(shù)祝纓了，她讓家人、客人都去收拾安歇，自己與項(xiàng)樂等人開起了小會。

    ……——

    祝纓有半年沒過來了，第一件事就是將人員再熟悉一遍。除了項(xiàng)樂、黃里正，眼前又多了六個幫手，有生有熟。

    項(xiàng)樂一一為祝纓介紹，黃里正現(xiàn)在不是里正了，他做了一個“管事”，這里的大家都是管事。黃里正識點(diǎn)字，也管記錄、幫忙分發(fā)“糧餉”，以及帶人協(xié)助建房之類。其余幾個，也有管帶隊出城狩獵兼看護(hù)田地的，也有看守城池兼捕盜的。

    他們中大部分是山里各族的男丁，只有兩個識字的“山外人”。除了黃里正，其他六個人里有五個姓祝的，另一個與黃里正的情況差不多，也是先前進(jìn)山的，姓袁，他也是另一個識字的人，字還是項(xiàng)樂后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