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傅月明聞?wù)f,連忙整衣理發(fā),帶了桃紅往前頭去,留下小玉與綠柳看屋子。 行至上房,冬梅正在門上守著,見她到來,連忙掀了簾子,往里說道:“大姑娘來了?!?/br> 傅月明走進(jìn)房內(nèi),只見陳杏娘在炕上坐著,炕幾上果然放著些脂粉盒子。傅月明走上前去,向陳杏娘問過安,便挨著母親坐了,望著炕幾上的物件,問道:“適才我聽夏荷說,有人送了些脂粉過來?”陳杏娘淡淡道:“不錯,就是那日咱們?nèi)サ臒ù糊S掌柜,打發(fā)人送來的。這也是一樁奇事,你爹同他們并沒什么生意上的往來,他們怎么忽然送了這些東西過來。我瞧著這些脂粉成色很好,都是極上乘的貨色,心里就不踏實,推說不要。來人卻說,這是他們家主人的一番心意,倘或不收,他回去便要受罰。我也是無法,只得暫且收下,打發(fā)來人去了?!闭f畢,她便望著傅月明問道:“你實話告與我,那日你到那脂粉鋪子的后宅去,果真沒遇上什么人么?” 傅月明心中微震,面上倒是一絲兒也不帶出,只微笑道:“母親何出此言,女兒在母親面上是再不敢撒謊的。女兒那日往煥春齋后園去,委實不曾遇見何人?!标愋幽锟戳怂魂?,面色方才漸漸和緩,說道:“不是我多心,你一個沒出閣的年輕姑娘,日常言行須得謹(jǐn)慎,若因些什么事壞了名聲,那往后說親可就難了。”傅月明紅著臉點了點頭,又笑道:“母親也是多慮,怎見得人家就是沖著咱們來的?父親也是徽州城里數(shù)的著的買賣人,興許人家想同父親做幾樣生意,借故來親熱也說不準(zhǔn)?!标愋幽锵肓讼?,點頭道:“你說的也有理,那人拿的貼上,寫的就是上拜老爺?shù)??!?/br> 傅月明心中微微一動,說道:“那帖子可否讓女兒瞧瞧?”陳杏娘便叫冬梅將那帖子拿來,遞與她。 傅月明接過去,卻見是一方大紅描金的封貼,展開來看了一回,見只是些禮尚往來的泛泛言語,落款是煥春齋主人,卻沒寫名姓,不由說道:“這也是個怪人,又不識得他,寫帖子連個名兒也不留的?!庇挚茨亲舟E甚是陌生,并非季秋陽的文筆,便覺無趣。 陳杏娘卻倒高興了,使冬梅將脂粉盒子一一打開來,令傅月明挑揀。傅月明自幼有一樁毛病,臉上易起疹子,外頭買來的脂粉,多半用不得。故而日常用的,多半都是房里幾個丫頭自造的。這煥春齋的脂粉是比坊間所售高好些,她卻也用不得。前次買來的兩盒香粉,她才用了兩次,臉頰上便癢起來了,只得擱在一邊。今見又是煥春齋的脂粉,便沒甚興致,才待開口推拒,陳杏娘又說道:“他今次拿來的,與咱們上回買的不同。不知放了些什么,色澤香氣都高了許多,他們鋪子里是沒這樣的貨的?!?/br> 傅月明聽了這話,心中好奇,便隨手撿起一樣繪著白梅的青瓷盒子,旋開蓋子,卻見是一盒雪白的勻臉粉,撲鼻一股子的梅花清香,觀其質(zhì)地,比上次所見更覺細(xì)膩。她便用指甲挑了一些,在手背上勻了,果然更加勻凈,且隨著脂粉推開,那香氣越發(fā)悠長,沁人心脾。她心中喜歡,便說試試,揀了幾支胭脂,兩盒香粉,令桃紅拿帕子包了,坐著同陳杏娘又說了些話,才回房去。 至晚間,傅沐槐自鋪子里歸來,走到上房,聽陳杏娘說起此事,連忙道:“莫不是你就這樣打發(fā)人空手回去了?”陳杏娘嗔怪道:“難道我連禮尚往來也不懂了么?你也忒小看人了!因你不在家,不好回他帖子,我只打賞了來人一兩銀子,又封了些盒擔(dān)禮物,才打發(fā)他去的。我心里倒是奇怪,好端端的,這煥春齋怎會突然與咱們送禮?莫不是你在外頭同他交上了?我倒疑慮月兒同他有些什么,幸而不是。”傅沐槐不答反問道:“月兒怎會同他有什么相干?” 陳杏娘便將那日在煥春齋里,傅月明走失一事講了一遍,又說道:“我提心吊膽的,生怕被宋家娘子戳嘴學(xué)舌的四處亂說,倒好在沒聽見什么風(fēng)聲?!备点寤蔽⑿Φ溃骸八趺锤胰フf!宋提刑膝下亦育有一女,就是你們那日見的那丫頭,他正一門心思要結(jié)這親事。宋氏是他老婆,倒敢出去編排這故事?” 陳杏娘至此時,心中一塊石頭方才落地,又不由說道:“這也是件奇事,那人不過是個一介商人,倒成了香餑餑?怎么一個個都爭搶著要同他攀親。”傅沐槐說道:“這人是大有來頭的。前兒他為咱們家的事出力,我一心想要答報,卻偏沒尋不著個機(jī)會。我心里不安,打發(fā)人去打探,一問之下才知這人委實了不得,咱們家那樁事,是他請動了京城的齊尚書出面,方才了結(jié)。這樣的人,既富且貴,又未娶親,這滿城里家中有女待嫁的,哪個不打些主意?” 陳杏娘聽說,心意倒也略有轉(zhuǎn)圜,卻有一件不解,說道:“他既然有這樣的本事,做什么成日家藏頭露尾,不與人相交,也不告訴人名姓兒?”傅沐槐為之語塞,于此節(jié)他也想不通透,按道理這人既在徽州生意場中廝混,總要結(jié)交幾個朋友。然而日常問起來,竟無人知道他是誰!這倒真是奇哉怪也。 陳杏娘見他怔了,冷笑了兩聲,說道:“別把算盤打得忒好了,興許人家老早就訂了親呢?你們還在這里做黃粱美夢呢!”傅沐槐有些訕訕的,說道:“我倒有什么算盤好打呢?!标愋幽镎f道:“你同我說這話,不是想月兒的賬?什么答報恩情,心有不安,你使人去打探那人的底細(xì),可不就是想月兒的親事么?我告訴你,月兒將來的夫婿,必是要有功名榮身的。不然,任憑他是什么人家,我定然不允!”傅沐槐素來是個寵妻懼內(nèi)的,眼見娘子杏眼圓睜,薄面含嗔,連忙安撫,又親手倒了盞茶賠不是。 陳杏娘吃了茶,那氣才漸漸下去。傅沐槐也不欲再起事端,遂轉(zhuǎn)了話頭說道:“meimei一家再隔幾日就到了,你前兒跟我說人手不足的事兒,可都處置妥當(dāng)了?”陳杏娘點了點頭,將先前與傅月明議定之事講了出來,又說道:“如今暫且湊合著,待落后有了好的,就替她們回來。小廝就叫天福、天寶兩個過去就是了,橫豎他們一家人口也有限。”傅沐槐笑道:“你料理家事,我自來是放心的?!闭f畢,兩個吃了盞茶,說些閑話就睡下了。 傅月明自拿了那脂粉回去,翌日起來就用上了。初時還不放心,只敢用了香粉勻臉,過了午后見并無不適,便將胭脂也拍上了。她有那易起疹子的毛病,素日里用著自家做的東西,雖是比外間售賣的干凈,但因沒了那些藥料,便顯著薄淡了許多,且極易脫落,挨不得一時三刻便要重新勻過。這煥春齋新送來的脂粉,涂上不止不犯那毛病,且紅香白細(xì),色|色俱美,隔上半日也只如新抹上的一般。更能潤澤肌膚,至晚間洗去,底下的皮膚倒更顯白膩了。 這把傅月明喜歡的要不得,當(dāng)寶貝一般的收了起來。至陳秋華病愈,再回來念書時,她便將此事與她講了。陳秋華看了那脂粉,頗覺詫異,說道:“jiejie這幾盒脂粉,都是煥春齋鋪子里沒有的。他們做出來了好東西不賣,卻巴巴地只送到姑母府上來,也真是怪事?!备翟旅髀?wù)f,連忙問道:“他們鋪子里并沒這些貨物么?”陳秋華搖頭道:“我前兒才同母親去逛過,還是那些東西,雖有些新花樣兒,但成色質(zhì)地與jiejie這些個是不能比的?!备翟旅髀犝f,便不語了。 落后,待今日課畢,趕陳秋華出去凈手的功夫,傅月明走到外間,向著季秋陽微笑道:“多謝先生送與我這些脂粉?!奔厩镪枀s并不訝異,只望著她莞爾道:“姑娘怎知,這是我贈與姑娘的?” 傅月明淺淺一笑,說道:“我才同先生說起,我用外頭的脂粉易起疹子。煥春齋就打發(fā)人送了這些脂粉過來,這未免過于巧合。再者,我同那位煥春齋主人又不相識,他怎會特特的造這些脂粉與我?先生若說此事同先生無干,那我是不信的。先生還是實對我說了罷,那煥春齋同先生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先生處心積慮到我家來,究竟是何目的?先生若不對我實話實說,那我今兒就去回了父親,撤了先生這西賓之職,往后也再不許先生上門!” 季秋陽聽聞此言,面上不動聲色,只將手中書本合上,向她淡淡一笑,說道:“不錯,那些脂粉,確是我送與姑娘的?!?/br> ☆、第三十五章 贈佩 傅月明面露喜色,才待說話,季秋陽卻又說道:“那些脂粉,確是我令煥春齋造下的。然而此間瓜葛,我倒不好同姑娘明說。也并非我有意相瞞,而是眼下不是時候。待將來時機(jī)成熟,我自然會向姑娘和盤托出。”言畢,又淺笑道:“至于姑娘先前所說,姑娘若執(zhí)意如此,那我也是無法可施。然而這些日子以來,傅員外同在下相談甚是投機(jī)。在下又是陳公子的授業(yè)先生,且為姑娘外祖陳舉人舉薦來的。姑娘若無實在的由頭,在下只恐傅員外不會為姑娘一番閑話,就輕易得罪了親戚。”說著,他微微一笑,又說道:“聽聞在下來府里教書,還是姑娘盡力游說之功。在下實在不知,姑娘倒要怎么同員外說,將在下攆出府去?” 這一席話,說得絲絲入扣,傅月明也無可辯駁,立在原地,張口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季秋陽又向她低低笑道:“再者,姑娘當(dāng)真舍得么?”說畢,雙目含笑,瞬也不瞬地望著她。 傅月明面上微紅,走開到一邊,嘴里搪塞道:“我卻有什么舍不得的?先生這話,當(dāng)真是可笑。先生同我說這風(fēng)話,不怕我去告與父親么?”季秋陽笑道:“有前頭蕙香一事,傅員外曾贊在下君子風(fēng)范,姑娘也曾當(dāng)面將在下譽(yù)為柳下惠。姑娘去說這話,不知傅員外能信幾分?” 正說話間,傅月明一眼瞧見外頭陳秋華走進(jìn)門來,連忙低頭紅臉地走回屏風(fēng)后頭。 待陳秋華進(jìn)來時,傅月明已回歸座位,季秋陽也未有別的言語,此事就此揭過,并未節(jié)外生枝。 今日課畢,季秋陽收拾了書奩,先行起身出門。走到廊上,他抬頭望了望日頭,一字不發(fā),就去了。 傅月明因心中有事,已無心同陳秋華閑談,便著桃紅送她到上房去,自家回房梳頭整裝。才走至房前,忽聞人在后頭叫著“大姑娘”三字,不由停下腳步,回身望去。只見那跟著季秋陽的小廝抱書正一路小跑過來,嘴里不住嚷著,便斥道:“猴崽子,做什么跑這么快,不怕栽了牙!”因問道:“什么事?你不去服侍季先生,跑來這兒做什么?”抱書跑上前來,氣喘吁吁的,自懷里摸出一個小包來,遞與她道:“先生叫小的交予姑娘的?!备翟旅餍闹泻桑恿诉^去。抱書又道:“先生叫小的告訴姑娘,說到?jīng)]人處再拆開來瞧?!?/br> 傅月明聞?wù)f,更是疑惑,只是在外頭又不好細(xì)問,便自袖里掏出幾枚銅錢遞與他,說道:“拿去買果子吃罷,今兒的事兒萬不要同人說起?!北χ恿隋X,說道:“姑娘不說,小的也知道。莫不是小的瘋了,同人說去?”又問道:“姑娘有話要小的捎么?”傅月明說道:“并沒什么話。”抱書便將錢袖了,飛也似的跑了。 傅月明回至房里,便借了個由頭,將綠柳同小玉都打發(fā)到外間去,自家走到內(nèi)室,便將那包裹拿出打開,卻見是枚蝴蝶玉佩,同自己那枚一模一樣,只是尺寸更大些,且紋彩輝煌,栩栩如生,映在日頭底下,那蝴蝶竟如要展翅飛去。她將自己佩戴的那塊玉佩也拿了出來,同那枚玉佩一道擎在掌上。兩枚玉佩放在一處,交映生輝,又是一大一小,正好配成一對兒。 傅月明握著這一對蝴蝶玉佩,低頭默默沉思。這玉佩是她自上一世里帶來的,也是她重生再世的唯一憑據(jù)。若按著上一世的回憶,這塊佩該當(dāng)為季秋陽相贈才是。如今他手里卻另有一塊,這莫不是說他也如自己一般,是重生到這世來的?他將這枚玉佩托人贈與自己,是為試探之故?若是如此,這話卻當(dāng)真是不好當(dāng)面直講的。重生一事,委實匪夷所思。平白說與人聽,只會讓人認(rèn)作自己患了失心瘋,反惹麻煩。 再者,傅家面上看著安寧,實則暗流涌動,自己雖是一時占了上風(fēng),壓了傅薇仙一頭。然而姑母一家卻立時要來,有這起人進(jìn)來,家中難免生出些變數(shù)。先生適才言說時機(jī)不到,大概便是為此。倘或自己并非如他所料,是重生回來的,那莽撞告知實情,必然鬧將起來。倒不如這般贈佩試探,來得穩(wěn)妥些。 想及方才季秋陽的言談笑語,傅月明又不禁面上guntang,暗暗嗔怪道:以往也不曾覺得,他竟這般刁滑!怕是連先前在山陽書院講學(xué),也是為混進(jìn)傅家而蓄意為之。設(shè)這么大一個套子,卻將所有人都埋在缸底下,吃他算計,當(dāng)真是可惡!我又為什么舍不得他,話說得這樣滿,真是可惱可厭的。 她心中雖是如此作想,卻又喜不自禁,然而轉(zhuǎn)念忽又想到:我家沒有男子,父親總想替我招贅,母親卻又執(zhí)意要與官家結(jié)親??此@兩世的脾氣,似是毫無更改,怕是決意不肯入贅的。貢生的名頭雖是響亮,終究只是一介寒儒。他家中父母早亡,并無家財傍身。雖則不知那煥春齋同他到底有何瓜葛,然而依著他的往日的秉性,是決計不會作此生計的。只靠著朝廷的食餼并教書的束脩,他一人的衣食用度是盡夠了,但若說娶妻生子,未免寒薄了些。這門親事,父親也就罷了,母親卻是萬萬不會應(yīng)允的。倘或他能再進(jìn)一步,登科及第,那事情自會有所轉(zhuǎn)機(jī)。 然而此事說來輕巧,如今一則她不知季秋陽究竟有何打算,按著他上一世的脾氣性子,是最不喜歡這蠅營狗茍的勾當(dāng)?shù)?;二來,入仕為宦,才學(xué)自是要緊的,還須得錢財打點人情??醇厩镪柸缃竦那樾?,自是拿不出這筆銀子來。傅家雖然有錢,卻又不歸自己使,又不好開口向父母求告。 如此種種事由紛至沓來,她心中亂如麻團(tuán),理不出個頭緒。這般發(fā)了一會兒呆,上房里的夏荷過來,稱太太請她過去。她連忙將兩枚玉佩都收在了妝奩里,起身理了理衣裳,同夏荷去了。 走到上房,陳杏娘正同陳昭仁兄妹兩個吃茶閑話。見她到來,陳昭仁并陳秋華起來,與她見過,方才各自落座。 陳杏娘笑道:“鋪里伙計去江南販布,捎回來些好茶,燉一壺上來咱們嘗嘗?!币騿柛翟旅鞯溃骸斑@會子在屋里做什么?半日也不見你來。”傅月明心中有事,只搪塞笑道:“天氣熱,又聽先生講了半日的書,身上困倦,在屋里躺會兒,險些睡著。不是母親叫夏荷過去,我就睡了呢?!标愋幽锉阈︵恋溃骸罢媸呛⒆悠?,有客人在,你倒好躲在屋里睡覺?!标愓讶授s忙說道:“jiejie體豐畏熱,也是常情。橫豎我們都是親戚,常來常往慣了的,姑母倒不必怪責(zé)jiejie?!?/br> 傅月明聽說,便望了陳昭仁一眼,見他也正望著自己,臉上呆呆怔怔的,遂將臉轉(zhuǎn)了開去。陳秋華在旁說道:“如今天氣是太炎熱了些,jiejie倘或身子不適,不如就暫且歇歇。橫豎咱們女兒家的功課,是沒甚要緊的。”說畢,又向陳杏娘笑道:“姑母也不說心疼jiejie,這么熱的天,叫jiejie去書房,又不是上趕著進(jìn)京應(yīng)試的?!标愋幽镎f道:“我不知道?!币蛳蚋翟旅餍Φ溃骸凹仁琼グ阏f,你便歇兩日也沒甚要緊,那功課就暫且停下罷?!?/br> 傅月明聞?wù)f,先掃了陳秋華一眼,見她面上含笑,這番話似盡是無意為之,便微微一笑,向陳杏娘說道:“女兒多謝母親憐惜,目下天氣確是酷暑難當(dāng)。仁哥兒學(xué)業(yè)要緊,自是不能停的。然而秋meimei自來身子單弱,每日毒日頭底下,朝來暮去的,著了暑氣再落下什么病癥可怎好?咱們同舅母也沒法交代,本是一番好意,反倒落了不是。不如這樣,仁哥兒每日照舊來念書,秋meimei就在家中靜養(yǎng),待過了這伏天,再說讀書的事兒,可好?” 陳杏娘聽她這話有理,正待點頭答應(yīng)。那陳秋華慌忙說道:“我倒不怕熱,jiejie卻多慮了,我還是每日過來罷?!备翟旅魑⑿Φ溃骸霸挷皇沁@樣說,前番舅母為著你兄妹二人接連病倒,請大夫抓藥,花錢不說,費(fèi)了多少功夫。如今你才好些,還是仔細(xì)為上,倘或再弄出些什么毛病來,就要讓舅母cao心?!标惽锶A還欲再說,陳杏娘卻張口道:“月兒此言有理,就這么辦罷。秋華暫不必過來了,待天氣轉(zhuǎn)涼,我再使人接你去。這大熱的天,他們男人家還罷了,姑娘哪里禁受的起!” 陳秋華見陳杏娘如此說,心中雖百般不愿,卻怎好頂撞長輩,況這里是姑母家,姑母既不叫來,自己怎能硬來呢?她本意是想將傅月明攆離書房,好見機(jī)行事。豈料,卻為傅月明幾句話,便陷此僵局,可謂是作繭自縛。她眼看無力脫出,只得暫且含恨忍了。 一時,丫頭端了茶上來,眾人吃過,眼看天色漸晚,陳昭仁兄妹二人便起身告去。陳杏娘叫丫頭給她們拿了兩罐茶葉,給嫂子陳氏送去。 打發(fā)了這二人離去,陳杏娘便叫夏荷在屋里放了桌,冬梅去灶上拿了晚飯來。因傅沐槐一早打發(fā)小廝回家報信,今兒要在堂子里請幾個要緊的客,不回來吃飯了。傅薇仙鞭傷未愈,加之陳杏娘也厭了她,不便上來,田姨娘自是不夠上桌的。當(dāng)下,就這母女二人,對坐而食,一道吃了這頓飯。 吃過了晚飯,傅月明陪母親在屋里說了些閑話,又說起姑母一家即將到來,商議了些事情。陳杏娘熬得瞌困上來,傅月明便告辭回房。 回至房中,桃紅早已備下了熱水,梳洗一番后,她將人打發(fā)了出去,自家在床上坐著,抱膝靜思:前幾日冷眼瞧著,陳秋華看季秋陽的樣子就有些不大對。今兒看她言行,竟真是被我猜著了。她若動了這個心思,倒是有些棘手。她一向自視甚高,竟會相中了季秋陽,當(dāng)真是意想不到。 先前,她倒還滿心為這表妹打算,想替她尋上門好親事。誰知,這陳秋華竟不聲不響的打起了這個主意!為著上一世那一點點舊恩,傅月明也不愿同她認(rèn)真為難。然而事關(guān)自己終身,也容不得半點大意。 她心中悶悶不樂,在床上坐至三更時分,方才躺倒睡去。 ☆、第三十六章 唐姑媽 自此之后,傅月明與陳秋華的女學(xué)便停了,只待天氣轉(zhuǎn)涼重新上課。傅月明沒了這項功課,日日閑在屋中,又同季秋陽見不著面,心中煩悶,卻也是無奈。 這日,她正在屋中做些針線,忽然聽聞桃紅在外頭說道:“你拿的這是什么,怪臟的?!毙∮窠涌诘溃骸熬褪菆@里摘來的花草,好jiejie,讓我拿進(jìn)來罷?!碧壹t便嗔道:“你也是的,這樣腌臜的東西,你也要拿進(jìn)來。一時蹭臟了什么,可怎好?偏咱們姑娘和氣,不理會這些小事。你放廊上罷,別拿到屋里去?!?/br> 傅月明聽見這響動,放了針線走出來,果見小玉手里拿手帕包著一捧花草,只是沾泥帶土的,倒似是才從地里掘出來的,便問道:“你挖這樣的東西做什么?若要插瓶,剪上幾枝就是了。”小玉笑道:“不是的,我瞧這段日子以來,姑娘心神不寧,夜里睡不安穩(wěn),便想著調(diào)上一味安神香,夜里好給姑娘安枕?!备翟旅鞑唤娴溃骸澳憔箷@門手藝?怎么以往沒聽你提過?” 小玉赧顏一笑,說道:“我家祖上傳下過幾張方子,家中以此為生計,我也就略會些?!备翟旅髀犝f,心念一轉(zhuǎn),正待再問,冬梅卻從前頭過來,遠(yuǎn)遠(yuǎn)地就說道:“大姑娘,姑太太一家子已在門前下車了,太太打發(fā)我來請大姑娘、二姑娘過去。姑娘快些收拾罷?!?/br> 傅月明聽說,也不及再問小玉,慌忙進(jìn)屋去,一疊聲叫桃紅、綠柳拿衣裳并伺候梳頭勻臉。待收拾齊整了,叮囑了小玉幾句,方才帶了桃紅并綠柳往前頭去。才走到花園角門上,迎頭便見傅薇仙也帶了蘭芝過來。這傅薇仙因著前番蕙香一事,鬧了一場沒臉,索性便借口養(yǎng)傷,日日躲在屋里不出來,這姊妹二人竟是有日子不見了。直到今日,姑母一家到來,她要上去見客,方才碰見。 傅月明打量了她幾眼,見她臉盤瘦損,腰肢見細(xì),不覺笑道:“幾日不見,meimei倒是瘦了呢。天氣熱,meimei還該仔細(xì)身子。鞭傷才好,別再弄出什么病來,可是不好?!备缔毕蓲吡怂齼裳郏淅湟恍?,未有言語,徑自向前去了。 二人一路走至上房,田姨娘出來打起簾子。 進(jìn)得房內(nèi),二人果見坐了一屋子的人,一名三十出頭的中年婦人正同陳杏娘說話。一旁椅上并排坐著兩個姑娘,一個略大些,約莫十五左右,另一個只十二三,皆是花容月貌,風(fēng)姿卓然之輩。兩個姑娘皆是一樣打扮,玉色對襟衫,蔥白挑線裙子,手里都拿著塊玉色手帕子,想是身負(fù)重孝之故。 傅月明打眼一掃,立時便認(rèn)了出來,那與母親說話的婦人正是自己的姑母唐氏。當(dāng)下,便垂首緩步上前,才待行禮問候,唐姑媽卻忽地立起身來,握著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喜孜孜笑道:“這便是月兒罷?我走時你還在襁褓里,這一眨眼已經(jīng)長這么大了!好個標(biāo)志的模樣,難為嫂子這樣會調(diào)理人!”便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言語神態(tài),甚是親昵,又轉(zhuǎn)頭向陳杏娘著實的殷勤奉承一番。 傅月明對這姑母的脾氣是最熟稔不過的,知她是個見風(fēng)使舵,拿捏形勢之人,心中雖是冷笑不已,面上還是含笑將禮數(shù)盡了個周全。 陳杏娘雖與這小姑有些宿怨,然而到底是夫家的親戚,又是投奔而來,當(dāng)著人前也不好不顧全體面,便同她客氣了幾句,因笑道:“姑娘也生得一雙好兒女,這兒女雙全可是難得的福氣。雖是睿哥兒還不曾見著,但只瞧玉兒這樣的人物品格兒,就很是不俗了。他們姊妹自打出生,便分隔兩地,如今聚到一處,也該好生親熱親熱。” 唐姑媽聽說,連忙笑道:“我可是糊涂了,怎么忘了這個!”嘴里說著,便將一旁立著的姑娘拉扯上前,向傅月明笑道:“月姑娘,這是你meimei,今年十二歲。你姑父給她取過一個小名,喚j□j玉,你只叫她玉兒就是了。” 傅月明見唐愛玉身子瘦削,臉龐清秀,倒是一副好相貌,只是神色之間十分畏怯,縮手縮腳,偎在她母親跟前,連頭也不敢抬的。她知此女生性懦弱,從來沒什么主意,凡事只聽?wèi){母兄做主。上一世,唐睿為奉承本方一位官員,竟將這同胞meimei送與他為妾。那官員已是五旬開外的年紀(jì),這婚事如何能諧!更遑論他家中尚有一位夜叉也似的夫人,這唐姑娘過去之后,日子過得頗不順?biāo)?,不過兩年的功夫竟被磨折得香消玉殞。論起來,也算是個可憐之人了。 她心中略憶了些舊事,便暫且按了下去,只笑望著那唐愛玉。唐愛玉甚是羞怯,含含糊糊地向她問候行禮,她方才還了半禮。 唐姑媽見這兩個姑娘見過,十分歡喜,又扯著傅月明說個沒完。陳杏娘見她這般喧賓奪主,心里甚感不悅,張口說道:“薇仙丫頭,上來見過你姑母?!?/br> 傅薇仙自打進(jìn)屋,就叫人晾在了一邊,冷眼見這姑太太只知奉承上房同jiejie,心中氣恨交加。然因她自有一番打算,只得含忍了,走上前來,向唐姑媽行禮問安。 唐姑媽知她是姨娘養(yǎng)下的女兒,遠(yuǎn)不及傅月明在這家中地位尊貴,心里很有些看不上。只是礙著人前,便端了長輩架子,隨口問候了幾句,便撇下她來,又與陳杏娘并傅月明說笑。 傅薇仙看房里這等情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十分窘迫,只立在地上,扯手帕子。傅月明在旁瞧著,暗自忖道:上一世,姑母也是如此,初來時壓根瞧不上傅薇仙。落后不知生了什么變故,這兩人忽然好上了,日間相處真如親母女也似?,F(xiàn)下想來,定是這傅薇仙同姑母許諾,相助唐睿謀奪傅家產(chǎn)業(yè),兩人方才聯(lián)手。 這般想著,她忽而一眼望到那挨著唐愛玉坐著的姑娘身上,知這便是那過世姑父沒出閣的妹子,想必因她身份尷尬,一時沒人理會。她因看這姑母在房內(nèi)說笑不絕,甚出風(fēng)頭,便存心與她難堪,開口笑問道:“不知這位jiejie是何人?怎么稱呼?敢是另一位姊妹么?姑母怎么也不給引見引見?”她此言一落,房內(nèi)眾人皆望向那女子。那姑娘瞬時滿面通紅,垂下頭去。 陳杏娘與傅琳娘自來不合,此刻見她初來乍到便風(fēng)頭大盛,心里便存了些閑氣,眼見愛女發(fā)難,自然樂得看她難堪。當(dāng)下也不言語,只看唐姑媽如何應(yīng)對。 這唐姑媽卻是個老辣婦人,見傅月明相問,臉上絲毫不見羞愧,向眾人笑道:“這是我那過世相公的meimei,今年剛滿十六,小名叫做春嬌。她也是命苦,早年間公婆過世,得我們兩口將她拉扯大,誰知今年大不幸,拙夫去世,丟下我們母子。原本她也定過親的,我本想趕著替她將婚事辦了,也省了一樁事。誰知,這屋漏偏逢連夜雨的,那家的公子上月得了個大癥候,也暴亡了。這下沒法,她一個人在蘇州,無親無靠的,族里那些親戚都是滿腹歪邪心思,我也不放心,只得將她一道帶來了。這事兒,我一早托人捎來的信上有提的,哥哥竟沒告訴嫂子么?”言畢,她便含笑望著陳杏娘。 她此言是暗指傅沐槐同陳杏娘夫婦不合,傅沐槐有事竟瞞著陳杏娘,不令其知道,可見二人日常嫌隙甚重。又倘或陳杏娘早知此事,又何必讓女兒來問? 陳杏娘如何聽不出這話里玄機(jī),不覺粉面發(fā)紅,怒氣上涌。正待駁斥,傅月明卻笑道:“這事兒父親倒是告與我們了,只是一則我不知姑母竟就將她帶府來了;二者我們又委實不知如何稱呼。倒要請姑母指教了?!彼搜砸鉃樽I諷唐姑媽此事做得荒唐,饒是唐氏臉皮再厚,也禁不住頰上微紅。然而其到底是積年婦人,見慣了各樣場面,聽了這樣刺耳的話語,還是滿面堆笑道:“到底是月兒懂事,上來就知道喊人。這是我先夫的meimei,也就是我meimei,你按著輩分也喊一聲姑母罷?!?/br> 傅月明見這唐氏竟然順桿爬了,只一笑作罷,未再言語。唐氏也就閉口不談,仍在陳杏娘身側(cè)坐了。那唐嬌紅卻是羞慚滿面,斂身垂首,連聲兒大氣兒也不敢出的。一時堂上竟無人言語。 傅薇仙眼見眾人不語,微微一笑,走上前來,向唐姑媽問道:“姑媽,聽聞還有一位唐睿表哥一道來了,怎么不見?”唐姑媽正待張口,陳杏娘便說道:“他在堂上拜見老爺,片刻就來了?!?/br> 傅薇仙又笑道:“聽聞表哥隨姑媽遷回蘇州的時候,我還未出世呢。如今姑媽一家子回來,咱們正好親近親近,一享骨rou天倫之樂?!碧剖下犝f,不由抬頭看了她兩眼,淺笑道:“瞧不出來,這薇仙丫頭倒是伶俐,不像姨娘養(yǎng)出來的?!标愋幽镄α诵Γ⑽唇釉?。 便在此時,卻聽廊上傅沐槐大聲道:“meimei回來了,怎么不見?!” ☆、第三十七章 兄妹重逢 話音落地,傅沐槐便大步邁進(jìn)房來。眾人一齊起身,唐氏一見其兄,登時聲淚俱下,傅沐槐亦是雙目泛紅。這兄妹二人少年分別,中年重逢,天涯飄零,經(jīng)年不見,今日再度會上,不免情動心腸,感慨萬千,禁不得抱頭痛哭起來。眾人眼見此狀,無論真心與否,也都陪了些眼淚。一時堂上只聞啜泣之聲。 傅月明在旁抹了把眼睛,走上前來笑道:“父親,親戚們分別多年,好容易一朝團(tuán)聚,不說一道坐著說說話,怎么只顧哭起來?姑母遠(yuǎn)道而來,還沒歇歇,就令她如此傷心勞神的?!备点寤甭犝f,連聲道:“月兒說的不錯,可是我糊涂了?!闭f畢,便止住哭泣,唐氏也就勢收了眼淚。眾人上來,勸開兩人,相互讓著,各自落座。便有丫頭端了銅盆面巾上來,與二人洗臉。 兩人擦過臉上淚痕,坐著敘話。唐姑媽便拉著身側(cè)立著一名素服少年,向眾人笑道:“這便是小犬了,你們也都見見?!备点寤币囝h首笑道:“你們兄妹今兒頭一次見面,相互認(rèn)認(rèn)罷?!?/br> 早在傅沐槐進(jìn)門之時,傅月明便一眼望見唐睿隨在父親身后進(jìn)來。一見此人,她立時便憶起上一世的屈辱仇恨,不覺憤懣滿腹,只恨不得立時便將其生吞活剝,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然而礙于人前,不好發(fā)作,只悶聲垂頭,一字兒不發(fā)。 傅薇仙卻見一個長相清俊的少年郎君立在那里,細(xì)觀他面容,但看他生得面白唇紅,眉眼含情,鬢若墨染,臉襯桃花,更兼神態(tài)蕩漾,十分的風(fēng)sao妖冶,雖只著一身素淡長衣,卻顯得格外清秀脫俗。她一見之下,不覺心中登時喜歡起來,暗道:我那姑母徐娘半老,風(fēng)韻猶存的,想必年輕時也有十分的顏色,果然生得出這樣好容貌的男子。 傅沐槐因說道:“這是你們表哥,都上來認(rèn)認(rèn)?!备翟旅鬟@才動了身子,壓著滿腹思緒,不情不愿走上前去,望著唐睿微微一福,口里含糊道了聲:“見過表哥。”這唐睿早知她是舅父舅母的掌上千金,連忙打躬作揖,還了禮,嘴里說道:“meimei好?!备翟旅鞅阋粋€快步,走到一邊去了。傅薇仙也上來同唐睿見過。 兄妹三人見禮已過,各自退下。那唐睿先不去看傅薇仙,一雙桃花眼只在傅月明身上打轉(zhuǎn),將她從頭到腳從腳到頭,看了兩遭,嘴角不覺微露笑意。傅月明略有察覺,心中更怒,面上卻不動聲色,走到陳杏娘身旁,挨著母親站了。那唐睿只得暫且收了眼睛,眾人皆不理論,唯獨(dú)傅薇仙瞧出了些端倪,心底生出些不忿來。 卻聽傅沐槐同唐姑媽敘起別后情形,唐氏說道:“自那年我隨先夫回了蘇州,連年買賣不好,幾家布莊生意甚是稀薄,只夠敷衍一家吃穿。你妹夫的本事,你自是知道的,既不能開源,又難節(jié)流,只好我從中周旋,一家?guī)卓谌嗣銖?qiáng)度日。這般將就了幾年,你妹夫又患上了個心疼的毛病,但病發(fā)起來,茶湯不進(jìn),手腳冰涼,就如要死一般。得了這個頑疾,他鋪子里也去不得了,我一個婦道人家,怎好出去拋頭露面,你外甥年紀(jì)又小,主不得事。只靠著鋪子里一個伙計,還算老實忠厚,打理些買賣。就是如此,這幾年為他延醫(yī)吃藥,也欠下不少外債。今年年初大不幸,你妹夫伸腿走了,丟下我們孤兒寡母,無可依靠,那些債主又都欺上門來,整j□j迫。若不是哥哥這里收容,我們母子當(dāng)真是沒有活路了?!闭f著話,眼見那眼淚就又下來了。 傅沐槐趕忙勸了一陣,說道:“好歹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你們?nèi)缃穸蓟氐郊亦l(xiāng),咱們一家團(tuán)聚,正好親熱度日,你也不要過于煩惱?!碧乒脣尣亮搜劢?,說道:“可是說呢,好歹我還有哥哥可依,若不然叫我一個婦道人家,怎樣是好?待說隨他去罷,又丟下這一雙兒女,無人照管。好歹是他唐家的根苗,我也舍不得?!备点寤贝蛄苛四翘剖闲置靡环?,見這二子生得不俗,便笑道:“meimei兒女雙全,論起來倒是比我更有福些?!币騿柕溃骸巴馍缃褡x些什么書?外甥女可定親了不曾?” 唐睿不待他母親答話,自家張口說道:“勞舅舅動問,我才剛讀四書。meimei尚不曾受人家插定?!备点寤秉c頭道:“外甥倒罷了,男子的親事易辦的。外甥女倒是麻煩,若是在蘇州定下了,過不得兩年就得再送去。今既沒定下,那再好不過。”唐姑媽笑道:“還勞哥哥替他兄妹留意著,若有好人家子弟,便將玉兒嫁過去,也省我一樁心事。”唐愛玉聽母親提及自己婚事,甚是羞赧,紅著臉低了頭。 唐姑媽又笑問道:“不知月兒可定過親了么?這樣好的姑娘,不知誰家有福娶了去?!备点寤辈糯龔埧?,陳杏娘便說道:“月兒尚小,還不曾定親。我同老爺?shù)囊馑?,是要好好替她選一戶人家。若然是官宦人家自是最好,如若不能,也得門當(dāng)戶對,盡匹配的上才行。故而,我們尚不急于此?!碧乒脣屄犨^,只笑道:“論及月兒的人物品貌,是得配個好男子?!毖援?,便再不談此事。 原來,陳杏娘見唐睿正是適婚之齡,又聞?wù)f其不曾定親,倒恐那唐姑媽借機(jī)發(fā)揮,惦記上自家女兒,遂先拿話將這條路堵了。 傅月明眼見那唐睿神情,甚是浮浪油滑,一雙賊眼只在自己身上打轉(zhuǎn),她上一世同此人也算做過幾年夫妻,自然知曉他心中打什么主意,不禁一陣惡心。又聽母親同唐姑媽起了口角,為轉(zhuǎn)話頭,便張口問道:“父親,姑母一家的行囊可送到宅子里去了?”傅沐槐見她問,便說道:“都叫小廝抬進(jìn)來了,在前頭院里放著呢?!备翟旅鞅阈Φ溃骸拔艺f呢,其實也不必抬進(jìn)來,直送到那邊宅子里就是了,何必抬進(jìn)抬出的,又費(fèi)許多工夫?!备点寤毙Φ溃骸澳阏f的是,我倒將此節(jié)忘了。橫豎也沒幾個箱子,一趟就完事了?!?/br> 傅月明聽說,肚里冷笑,擺明這家子過來沒帶多少行囊,說不得件件都要依靠傅家,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只笑道:“父親也是沒算計的,這般也好,叫那幾個丫頭小廝上來認(rèn)認(rèn)人罷。到晚間,正好同姑母他們一道過去。” 唐姑媽聽這話語不對,連忙問道:“怎么?我們行囊搬來罷了,又往哪里送?”傅月明微微一笑,向她說道:“姑母不知,想必父親還未告訴姑母。因姑母一家子遠(yuǎn)來投奔,家中房屋淺窄,恐姑母受了委屈。故而我爹爹在后街上買了所房子,與姑母居住。姑母的箱籠行李,自然是要搬去那兒的?!闭Z畢,她又笑道:“這是父親同母親一早就議定了的,因姑母才來,尚不及告訴?!?/br> 此事頗出唐姑媽的意料,來時路上,她打下滿盤的如意算盤,只想著回歸故鄉(xiāng),搬進(jìn)傅家,慢慢地謀權(quán)奪勢,占上一席之地,再為這一雙兒女爭上一個好前程。豈料,初來乍到就聽到這等雷霆消息,若是連傅家的大門都進(jìn)不去,一家子都在外頭住著,那不過是寄人籬下,人家門內(nèi)的事兒,豈有自己插手的余地? 當(dāng)下,她慌忙陪笑道:“又勞哥哥破費(fèi)了,然而我們一家子也沒幾口人,不過是這兩個孩子,并我們姑嫂,只消撥個小院與我們住便可,日常來往是極便宜省事的。哪里用得著再去外頭買房子?再一則,說句厚臉皮的話,我們既來投奔,日常柴米油鹽各項用度,說不得都要靠著哥哥。每日里只顧打發(fā)人去,人來人往的,也要生出事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