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馴(強強) 第67節(jié)
裴延卻不急著開口。他靠到沙發(fā)背上,翹起腿,“你就光會給你自己倒水?” “………” 周達非給裴延倒了杯水,還遞到了他手邊。 裴延并不渴,純屬給周達非找茬兒。他只抿了口便放下。 “從你的劇本能看出你是個很沉重的人?!迸嵫虞p飄飄道。 “但你的劇本本身卻無法完全表現(xiàn)你的沉重。” 第53章 同義改寫 周達非頃刻間像天靈蓋上被人撞了鐘一樣,一記醒鐘驟然響起余韻悠長,他耳朵嗡嗡的,腦海卻有些暈。 “你想過為什么嗎?”裴延神色正經了幾分。 “想過,”周達非說,“但沒想明白。” “正常?!迸嵫哟浇禽p輕揚了下,旋即又平了下來,“這個世界上真正的藝術都是無法模仿的。它就像仿真人,你能造出殼子造出血管,但造不出脈絡,再像也是假的,是沒有生命的——我想你能感覺到?!?/br> “當然我不否認,你的作品里確實也有你自己體驗和生活的影子?!迸嵫诱酒饋碜叩街苓_非面前,語氣平常得像在討論中午該吃什么,“你很恨我,對嗎?!?/br> 周達非怔了片刻,才緩緩明白裴延話中的意思。 裴延對人心的洞悉、對藝術的領悟能力,遠比他想象得要強得多。 “我...我有時候也會討厭我自己?!敝苓_非說。 裴延的笑意局限在嘴角,未達眼底。 他目光像是投向未知的遠方,隨意點了下頭,“哦。”不知是信了周達非蒼白的鬼扯,還是壓根不在意這個話題。 “但問題是,你的作品里盡管有你的體會,可它們僅僅是作為一個材料?!迸嵫釉掍h一轉,又回到了周達非的劇本上,“你看待世界的方式和角度仍然不是自己的?!?/br> “我,”周達非下意識想說些什么,卻又無從反駁。 “對于能力有限或是追求不高的創(chuàng)作者而言,這當然無可厚非?!迸嵫又毖圆恢M,“坦白說你對藝術的領悟天賦確實很強,刨除技巧不談,你現(xiàn)在的審美、創(chuàng)作已經比我畢業(yè)的時候班里不少同學都要強了,可你滿足嗎?” “當然不?!敝苓_非輕聲回答。 “那就把從前的那些都丟掉,直到你能靈活把它們融成你自己的再說?!迸嵫影阎苓_非的稿紙理了理遞還給他,對他的創(chuàng)作一語道破,“你最大的障礙恰恰是你喜愛的大師和作品給你帶來的固執(zhí)堅持?!?/br> “你硬學基耶斯洛夫斯基是學不出來的,因為他的創(chuàng)作有他的成長經歷、個人性格、時代背景、初衷想法等等因素,而你的因素是不同的?!?/br> 裴延悠閑地轉了半個身,手指隨意在空中一點。他今天穿著西裝馬甲,像大學課堂上風度翩翩的年輕教授。 “事實上每個人的因素都是不同的,所以真正的藝術創(chuàng)作永遠無法復制和模仿。換言之,復制模仿出來的本質上都是毫無意義的paraphrase。” 同義改寫。 周達非從裴延手上接過這疊稿紙,在心里已經把它們徹底撕碎扔進垃圾桶。 “即使是基耶斯洛夫斯基本人都不可能把你教成第二個他,你必須要以你自己的視角去看待和描寫這個世界——真正的、你自己的視角?!迸嵫诱f。 “你剛剛說,刨除技巧不談?”周達非拿著稿紙,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這個你不用擔心。技巧是只要下功夫誰都能學會的東西。我們倆都這么聰明,我教你幾天,你再練練,很快就會了。”裴延說。 “拍《失溫》的時候,你沒有發(fā)現(xiàn)你最后畫的一些分鏡比前期好看得多嗎?你一開始畫的東西,除了沈醉的部分簡直沒有能看下眼的?!?/br> “.........” “可你直到拍完也沒有用一個我畫的鏡頭?!敝苓_非說。 “因為你只是比你之前好了些,就像你現(xiàn)在也只是比我畢業(yè)時班里的部分其他同學要強?!迸嵫訍芤獾貖A了根煙,沒有點上,“比我這個豎子,你還差得遠?!?/br> “.........” 裴延重又坐回沙發(fā)上,視線在空中逡巡幾回,落在茶幾上的一個打火機上。 周達非十分上道。他主動拿起打火機彎著腰給裴延點上了。 煙點燃后裴延卻并未立即抽,他仍注視著周達非,“這么熟練?” “上中學的時候叛逆不懂事兒?!敝苓_非啪的又合上了打火機。 裴延鼻子哼了聲。 “你上次說,我可以許一個生日愿望?”周達非覺得今天裴延人性的光輝含量比較高。 “嗯,”裴延饒有興致地點了下頭,“你想好了?不會是想什么活兒都不干就在《失溫》上掛名吧,那我可得好好考慮考慮?!?/br> “不是?!敝苓_非在細細思考要怎么跟裴延提那個峰會的事兒。 門卻忽然被人敲響了,隨后傳來李秘書的聲音。 “裴老師?!?/br> 裴延向來不喜被人打擾,對著門外不滿道,“什么事?” “出事兒了。”李秘書的聲音有一股抑著的焦急,“關于霍離的。” 裴延在某些方面決絕得不留情面,關于把霍離從男二剪成男一的事兒一直捂得很嚴實??伤恢碧岱乐綦x,卻沒料到那個跟霍離合作的人為了扳倒他喪心病狂,開始坑隊友了。 就在裴延給周達非上一對一輔導課的時候,霍離參與群p吸d派對的熱搜悄然飄上微博頭條,并且在人為cao縱下迅速發(fā)酵成人盡皆知。 幕后的黑手并不難查。不是霍離的對家,而恰是之前與他勾結一起爆料沈醉在裴延房門口照片的人。對方也是個導演,背后有資本的勢力,幾次上片都跟裴延撞上,被碾壓得體無完膚。 電影圈的蛋糕就那么大,每個檔期觀眾能貢獻的票房統(tǒng)共就那么些,裴延如果大獲全勝,就必然有其他人繼續(xù)撲街。 所以上次被爆料的時候裴延對這幫人想整自己并不意外,可他著實覺得霍離此人既壞且蠢,與虎謀皮的事也敢干。 果不其然,由于沈醉那幾張不清不楚的圖片給裴延以及《失溫》帶來的傷害有限,對方近水樓臺地攻擊起了曾經沆瀣一氣的霍離。 先不管關于霍離的爆料是真是假,能編得像模像樣本身就說明霍離跟這幫人是有相當程度接觸的。 裴延緊急召集公關部門十分鐘后開會,順便讓經紀人聯(lián)系霍離叫他立刻來公司。 周達非從前沒見過這人仰馬翻的陣仗,也不太能理解霍離的動機。 “霍離爆沈醉的黑料我能理解??伤谀愎静皇峭κ芘醯膯??怎么會跟其他人勾結得這么深?!?/br> “這我倒不是很奇怪?!迸嵫幽槼恋脜柡?,卻還不至于失了分寸,“畢竟他在我手上毫無話語權。我當初捧他是因為他好捧,他自己應該也知道他沒什么別的優(yōu)勢。” “也就是說,我隨時可以換個人頂替他。”裴延冷笑著搖了下頭,“不過以霍離的起點、演技和天資,這幾年我也不算虧待他了,還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br> 周達非知道這次的事件與以往不同,搞不好《失溫》會因此撤檔,連上映都遙遙無期。 盡管他并不喜歡這個故事,但他也不希望那么多人這么久的努力因為一個人就打水漂。 裴延一向喜歡用自己旗下的藝人,就是為了最大程度控制風險,沒想到還是有漏網之魚。 “老師...你,打算怎么辦?”裴延臨走前,周達非問了句。 裴延面無表情,未置一詞。 周達非不知道裴延是沒想好,還是裴延也有控制不了的事。 周達非當然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萬能的??苫蛟S是裴延給他帶來的陰影和控制過于震撼,當他意識到裴延也會遇到棘手的難關時,他是覺得不可思議的。 霍離比想象中來公司更快。裴延還沒進會議室,他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堵了上來,直接賴在門口,明星的光環(huán)和所謂的偶像包袱掉得一點兒不剩。 裴延性格里有一股強悍的痞勁兒,他自己干的壞事哪怕是因此遭報應也是無所畏懼的,向來看不上那些敢做不敢當?shù)膽Z人。 “你干嘛啊,有膽子干沒膽子認?”裴延一看到霍離這副哭哭啼啼的樣子就來氣。 “裴老師,我沒有,”霍離焦急地辯解。這會兒他的演技倒是有幾分天賦了,“我真的不知道,我,” “你不知道?”裴延這會兒已經完全沒有耐心。他目光陰沉,“你敢說你跟爆你料的人一點關系都沒有?少給我裝傻,你干了什么事還需要我念給你聽嗎?” 霍離被裴延說得一怔,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嘴唇微微發(fā)著抖,說話都帶著一股恐懼,“您,您...您都知道了。我,” “行了,我也不想聽你解釋?!迸嵫又苯哟驍嗨澳忝髅靼装赘嬖V我,今天爆出來的事情當中,哪些你做過哪些沒做過;沒爆出來的還有沒有你干過的?!?/br> 霍離下意識地抿著嘴,眼神中有一絲想要掩飾的躲閃。 裴延也不顧這大小是個公眾場合,厲聲道,“說?!?/br> “我,”霍離像是呼吸不過來,說話都有些困難,“我沒有吸毒?!?/br> 霍離說他沒有吸毒,同時也是變相承認其他的事他確實有參與。 某些圈子就像個五毒俱全的大染缸,表面的光鮮亮麗下什么鬼人都有。 裴延對這種破事一直是眼不見為凈,從來就懶得管。但他現(xiàn)在還不得不管。 霍離的星途是基本保不住了,但總不能讓霍離一個人毀了《失溫》整部電影。 裴延讓人扭送霍離去權威機構檢測毛發(fā),確認是陰性后直接把報告po到了微博上。謠言太多洗無可洗,裴延也不清楚對方手里是不是還握著其他的料,只能先撿最要緊且確鑿的東西澄清。 這件事帶來的方方面面連鎖反應很大,裴延連著忙了好些天,周達非因此得閑,不用再每天跟著去公司打卡報道。 當然,他同時也失去了提那個峰會的機會。裴延最近情緒很差,搞不好一個氣急直接又把他關起來不讓見人。 大約半個月后,這件事的水花漸漸散去,裴延料定對方也不再有什么后手,此事算暫時平息了。 可是在不長的時間里,《失溫》的導演加兩個主要演員爆出負面新聞,即使已經澄清,輿論卻事態(tài)猶在。 霍離作為《失溫》原本的最大流量,爆出丑聞;而沈醉所屬的圈子相對小眾,能帶起的流量有限,甚至他原有的部分粉絲也并不看好他跟商業(yè)片導演裴延的合作,就像周達非一樣。 裴延自入行以來銳不可當?shù)膭蓊^遭遇了一記鈍而沉的重擊,《失溫》上片的預期已經大不如前。周達非知道裴延這些天都沒怎么睡過好覺,幾乎每夜都在書房呆至三更,出來時帶著煙酒混雜的氣息。 周達非不喜歡裴延的電影,也不喜歡裴延的藝術態(tài)度,但這一刻他多少是可以感同身受的。市場殘酷,作品之外的影響因素太多太多,悉心編排的電影可能胎死腹中,這種痛苦周達非是懂的。 而裴延卻沒有那么容易放棄。他明白目前《失溫》的困境正在于輿論,大眾的心理是很從眾的,他需要新的、更吸引眼球的積極事件來抹滅負面新聞帶來的影響。 公關和宣傳部門出了好幾套方案,裴延卻都覺得有些隔靴搔癢,搞不好會適得其反。 這天,楊天來了趟公司。楊天雖然是裴延的員工,但他地位特殊,工作性質又不需要坐班,很少在公司出現(xiàn)。 “你今天來有事兒?”裴延正煩著,吸了口煙。 “那什么,最近有個節(jié)目想請你上?!睏钐煸谂嵫用媲白拢奥犝f是找了許多門路,最后找到我老婆這兒了?!?/br> 楊天的妻子是大學教授,社會關系非常簡單,跟娛樂圈基本不沾邊。裴延一聽就不覺得這是個正經節(jié)目,“什么節(jié)目???不會是覺得我要撲街了請我去當大學老師吧?!?/br> “.........” “不是,是個訪談。” 楊天知道裴延最近不順,說話也比較溫和,“我還看了幾期,雖然是新做起來的,但這節(jié)目口碑和熱度都不錯,上的嘉賓各行各業(yè)都有,尤其在年輕人中間很有影響力,屬于既有逼格又接地氣。” “那這個節(jié)目又是怎么跟你老婆扯上關系的?”裴延問。